《情丝三千》红糖

10、蚕女

　　裁缝铺位于街尾，支着一张由五种颜色的绸缎缝缀的幡儿，门庭狭小，积了不少灰。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里面是一间小屋，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七白看得真切，这分明是间废弃的店铺，别说人了，连半匹布料都没有。
　　“你讹我！”七白朝玉琦伸出手，雪白的巴掌几乎拱到人眼皮子底下：“铜子还我！”
　　道士没言语，只拍了那巴掌一下，右手将火折子点亮，随手放进一盏灯盘里。
　　火苗燃起来，慢悠悠将半间屋子照亮。
　　“有客人来啦。”玉琦对着里屋喊了声，又敲了敲手边的一堵墙。
　　难道有什么玄机？七白直着眼睛往内室张望，只见不一会，从漆黑的里间飘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那是个妙龄女子，一身缟素，与道士甚是熟稔，老远见了便先张嘴笑起来，走到近前双手结在腰侧施了礼，问：“道爷又来做衣裳？”
　　“是给他。”玉琦指指身边的七白。
　　女子立刻朝七白看过来，也同样施了礼。
　　七白被她看得一毛，张嘴就问：“姐姐是人是鬼？”
　　他这话问得极不礼貌，连玉琦都扎他一眼，但女子却款款一笑，“是魂，不是鬼呢。”
　　“魂？”七白还要接着追问，却被道士打了一下脑袋：“问那么多作甚，”又转向女子：“正事要紧。”
　　“是，”女子抿嘴一笑，“请公子挑选喜欢的衣料。”
　　“哪有什么衣料？——哎？这是……”
　　“请公子挑选。”
　　“刚才还没有啊！怎么……”
　　就在说话的功夫，方才空空如也的长条桌案上已摆满了一排成卷的布料，丝的，麻的，棉的，织锦缎的，绣花的，挑染的，从翠绿到粉白，从赤红到金橘，各式材料，各种颜色，真是比城里任何一家绸缎庄都齐全，七白没见过其它的绸缎铺，自然也没有比较的意识，他只奇怪为何上一刻还空空荡荡好似废墟，眨眼间就琳琅满目？
　　“这是……”他刚待询问，转眼又被惊了一跳，只见身后女子站立的位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多出两人，且和那女子形容一样，俱是白衣，圆脸，笑眼。
　　“公子请抬手。”一个女子笑眯眯的拿着一卷软尺。
　　“公子请看这边。”另一个女子站在布匹前，指着浅色的一卷，问：“公子喜欢浅颜色吗？这匹冰绡如何？”
　　“公子的腰好细，腰带用宽边的可好？”又一个女子手捧针盒，不停的在他身后戳戳捏捏。
　　七白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被三个女子围着已经窘得满头冒汗，何况她们还唧唧喳喳连说带笑竟问一些有的没的，什么公子再配条发带吧，现在时兴垂柳髻呢，公子腰封要不要缀花？缀木兰还是马蹄？是蜘蛛呢，蜘蛛要穿这种，里料要够滑够细，这样才不会剐丝哦……
　　“我，我也不知道……”
　　见他语塞，几个姑娘更是唧唧笑起来。
　　最后还是玉琦帮他解围，“你们不用问他，自管去弄。”
　　又忙活了好一阵，三名白衣女子才捧了几匹布料钻进内室，七白松了好大一口气，用手背抹了鼻头的汗，“原来女子是这样的，好吵，好难对付。”
　　“几个蚕女就把你窘成这样。”道士哼笑道。
　　“蚕女？”
　　“附在丝上的魂。”
　　“魂？和鬼有什么不一样吗？不都是死去的人？”刚才七白问那领头的女子是人是鬼，得到的答案便是“魂”，但在七白的概念里，魂与鬼可没什么不同，万物皆有魂，死后魂出了窍不就是鬼？
　　道士仰头思忖了一会，像是在考虑如何作答，半晌后才悠悠开口：“魂是鬼的一味，是那人生前的一缕执念，这些蚕女生前是纺丝女，”顿了顿又道：“你知道纺丝女吧？”
　　七白摇头。
　　“就是一种差事，穷人家的女儿从小便送去专门的织造坊学习，直到嫁人为止，等于签了张卖身契，每月只得丁点银钱，却要没日没夜的劳作。”
　　“所以她们死在织布机上了？”七白接口。
　　“那倒不是，人在专注一件事时便会产生执念，这些魂就是那些织造女的执念集成，并非特定某一个人的魂魄，但她们只晓得织布纺丝，所以叫她们蚕女。”
　　“那你是怎么认识她们的？”
　　七白问完才觉有些僭越，他和道士什么关系？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冤家，这种道士和精怪，男人和女人间的事，怎么会轻易告诉自己？
　　玉琦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之前帮过她们，便认识了。”
　　“哦。”七白翻翻眼皮，果然还是语焉不详。
　　这么会功夫，内室却又传来一阵响动，七白举目去瞧，只见三位女子又折返回来，手中还捧着物事。
　　道士暗暗拉了拉七白的衣袖，低声道：“你尽管挑喜欢的，她们欠我恩情。”
　　挑什么？七白没听明白，正自纳闷，三名女子已来到近前，分别将手中衣物展开，打头的一个笑语盈盈道：“公子，这件游鳞套染是不是很适合你？”
　　另一位姑娘打断她，抢着道：“明明是这件凤蝶绣比较好，公子你看。”
　　“你们的都太花哨了，我看公子比较适合素净的颜色，公子公子，你看我这件是不是更好一些？”
　　几位姑娘一拥而上，各自将衣物展到七白面前，花花绿绿几乎闪花人的眼。
　　“我，我……她们这是做什么？”七白小声问玉琦。
　　道士回道：“你挑一件合心意的就是了。”
　　“什么？这是给我做的衣裳？这都是？居然已经做好了吗？”
　　“都说了是蚕女，这也不是一般的裁缝铺，难道还要一针一线让你等上十天半个月？”
　　七白压低声音：“可是我不会挑啊！”
　　“你都收下就是了。”
　　“咦？可以吗？”
　　“当然。”

　　果然，说了“全都要”之后，三位姑娘都很高兴，但在先穿哪件上又起了争执，为了平息纷争，最后七白上下里外分别穿了三件不同样不同色的衣服，浅白银丝滚边织锦缎袍，游鳞染大红色绸缎中衣，葱绿色裤脚缀着凤蝶展翼绣，这么一身披挂走出铺子，一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七白美滋滋的，不住一会抻抻衣角，拽拽腰带。
　　“谢谢你啊，衣服我很喜欢。”从客栈后院走出来，七白向道士道谢。
　　“这有什么。”玉琦骑在马上，不在乎的点点头。
　　“你这是要去哪啊？”
　　道士勒马转了半个圈，回道：“下一个镇子。你还愣着作甚？”
　　七白抬起头，眼神懵懂，“我在思索一件事。”
　　“什么？”
　　“你没给她们衣裳钱。”
　　“所以呢？”
　　“把工钱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