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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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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飞来几只野鸭,无事在莲花下闲游,玄冥靠着玉栏一看就是一下午,也不知想些什么,小厮看了担心上前讨问,说神君是不是该出去走走了,不如去南苑陵光神君那里看看,要比闷在这里强得多。
玄冥指着阆下池子里的野鸭道:“飞禽走兽尚可自乐,我身为仙人,怎可耐不住寂寞。”小厮又说:“神君比错了,池里的那是鸳鸯,鸳鸯止则相偶,飞则相双,是最为不寂寞的。”神君闻言愣了一愣,又怏怏起了身拍了衣裳尘灰,转身朝内殿去,一边挥袖道:“原是鸳鸯,赶走罢,池子里的莲花都要啄坏了。”斑驳花影里有莲花凋落。
小厮“喏”了一声,用不解的眼神回头凝看阆下。其实,野鸭和鸳鸯有什么区别呢,难道野鸭就不会啄坏莲花了。
浓郁的紫草香又弥漫起来。被风吹入每一寸肌肤。深一寸,相思一寸,伤一寸。
这段时日,玄冥的头依旧会断断续续地疼,像被钉入什么锐利的东西在颅内,不能勉强欢颜。又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神明,所以决意不屑对外求助,生怕被人讥笑。越藏越深。无谁关心。终是郁疾。
朱雀伸过手来,将阖眼浅眠的玄冥拢进怀里。反复温柔地抚着他的发丝,一边遥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玄冥,听说真武去了昆仑。
嗯,你提他作什么。不是要讲笑话听的吗?
起来,我们走走罢。
不去,我很累。
晚上还是睡不成么?
没有,我很好。
侍童说你彻夜灯火。
多嘴。看书晚了些而已。
这是谁的?朱雀把清澈的眼光从桌面上转过来,盯住玄冥看,一丝不苟。玄冥,什么时候喜欢这些收藏些小把件了?
桌子,依旧是黄梨木的,散发着熟悉的清香,比紫草要淡很多,甚至要被紫草特有的香气湮没掉。阳光透过斜格纹的雕花木窗洒进来,铺在微热的地面上,井然有序。
玄冥安静看着那一方,墨玉的把件,缀着金丝绦,摆在昨夜翻过摊起的书面上。他有点眩晕,要开始回忆和搜寻。俄而又觉得头痛,记不起是哪里来的这东西,脑袋里一团浆糊。
朱雀又说,你皱着眉干嘛,我随便问问。觉得很像你的原身,你原来不是江汉的冥龟么。
这不是我的东西,也不知哪里来的,玄冥托腮沉思说。想了会儿又叫来侍童,说平日里怎么这般没收拾,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随便放。侍童不明一向恩慈的神君怎么发起无名的火,眼巴巴望着朱雀神君,朱雀了然一笑挥袖道,你主子是看了桌上那个墨龟把件不高兴,收起来就好,沏杯安神茶来。
玄冥被拥在朱雀怀里在阆下又睡了一个下午,风不动亦水不动。朱雀道,这里果然比一般地方要冷静得多,连个鸟雀儿都没有,平日里要无个来往,就像空宅子一样。摇扇的小侍童附和说是啊,以前这池子里还有些野鸟的,主子嫌啄坏了莲花,都赶走了。
朱雀抬头淡淡扫了满池盛大红艳的莲花,侧脸清笑道,还是这么痴迷花花草草,倒不知什么时候却喜欢这妖艳的东西了。侍童又摇头,望了一眼呼吸匀称的神君道,主子极少时会来发会儿呆,还问我们天上有没有木棉奴才们都没听过,猜大概是种极稀奇的玩意,又问主子是个什么东西,他也说不知,只是常在梦里看见,一朵一朵,比这莲花还要大,常常是满树满山一齐盛开的。看来,神君应该是比较喜欢他梦里那木棉花的。
朱雀失声。木棉,天上确实没有。它只是凡间的一种普通树木。微不足道,亦无人问津。
又不知过了多时月,安安静静,再无稀奇古怪的事发生。
这一日,真武兴致匆匆朝玄岳楼奔来,精神饱满,脚下带风。小厮望了一眼,说找谁,神君不在。语气颇有些尖锐。真武迎风展眉,弯唇一笑,说我有好消息给你们神君大人,你们快些告诉我他在哪里。
小厮想起之前种种,但觉得这上仙虽然模样好看,却不少惹过神君生气,每次来,必要惹得神君几夜不能眠,偶想起来便来消遣一回,想不起来,便撒手不管了。除了来找找乐子,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大不如朱雀神君体贴,虽非日夜衣带不解,亦尽情尽义,谁看了都要点头称赞几句的。
真武性急,心中如火如荼,撒了架子便直接逼问。小厮不敢嚣张,遂告诉说,天渐冷,朱雀神君带着大人去泡温泉了,小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声音越见低小,后面也没有听得多清楚,两道墨眉逐见竖起,似刀霜寒剑。再无多问,掀了衣袍踏风而去。身形渐没,小厮低头进门来,向内庭奔走去。
数日后,却不知真武怎么出现在了扶桑林。画眉忙去禀告,又看了座沏好茶退了下去。
翠郁桑林中一抹红羽翩然而至,绝色貌美。
“此番来一为表谢意,二为表立场。”真武天尊迎面便如是说。桀骜不羁。
朱雀扬袖卧榻,侧脸慵笑作。“谢什么?立什么?照顾玄冥是我自愿的事,与你有何干系,更不需你来承这个情。”
“以后不会了,他会好的。我要谢的是你当日警言一句。皇天不负有心人,西王母总算大发了一回恩慈,也不尽然那么无情。”真武举起玉槲饮了一杯,道:“此水代酒,我敬你。”
朱雀眉间无色,抬袖仰脖也饮了一槲,饮尽拂袖微拭了唇角水迹,挑眉道:“看来,此去昆仑,天尊收获不小。”
“故来首当谢你,不敢忘恩负义。”真武自斟自饮,道:“再敬一杯。”
朱雀神色不动,微一整姿,笑出声来:“不用了,再多的美言奉上,不过是个虚的。不如表表你的立场吧。我很感兴趣。”言罢,玉槲倾落,碎在地面,温香散尽。
真武闻言夺目朗笑道:“朱雀神君果然神采风流,不拘一格,大家风范,这里领教了。”
肆笑里,流目交接,清澈,隐约有莽撞的意念,敏感到一触即发,能清楚听到发在风中丝丝飘舞的声音。
“纵使过尽千帆,人生再好,怎若初见。朱雀,你知道我可以放下尊严,放下固执,放下姿态,都是因为放不下一个人。此生无他,情何以堪。”
“有时候坚持,要被祝福,才有意义。你既认定了义无反顾,就该有一败涂地的勇气。哪有那么多的怜悯和迎合。”朱雀闭目娓娓道来,两手安详地叠在腰中正襟上。恬然,幽静,大气。表面和平。
真武起身负手,弯目清笑,有些苦涩的味道。“我始终敬你,虽然道不同。只是始终不能理解,你既要和我对立,又为何要助我取回玄冥的记忆。不要告诉我说,你是为了在足够公平的基础上和我竞争,我认为,你大概没有这么高风亮节。”
朱雀睁目弯腰坐起,手指尖玲珑有序地在扶手上起伏敲打,微有击声。“你是说,你已经取回了玄冥的记忆?”
“说来惭愧,亦亏了圣祖紫元君。你当初嘱我一句,要看清西王母到底要个什么东西,我依言推断,果然,不出你所料。'西王母独卖她面子',听来虽荒唐,却十万不假。”
“我嘱你?我哪有嘱咐过你?”
“呵,不算嘱,但算提醒。总而言之都是你的恩,无须斟字酌句。”
朱雀收回手起身而立,清冽而用力地看住真武,颜面冷峻,八面临风。“如此说来,玄冥头疾可愈?”
“不错。”
“可记当日之事?”
“不忘乎。”
“你可知,我也去过昆仑。”
“也去为玄冥寻封灵幻镜?”真武皱起眉,神色严肃。
“幻镜?”
“玄冥那些被西王母取走的记忆便是封锁在幻镜里了。”真武从怀里谨慎掏出那封灵幻镜,“为了它,真不容易。以后,便是难得见到圣祖了。”
“为什么?”
“圣祖为谢娘娘复灵宠失明之恩,已拿三千年修行去换,自愿身伴西王母于昆仑玉虚宫,。真是爱徒情深,令人涕零。”
朱雀眼雾迷蒙,是一种浮游的语气,非常惆怅,亦有稀薄的深情。“真武。你错了。你从一开始就错了。紫元君错了,你也错了。”
“紫元君?我?错了?”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你付出是为了玄冥,紫元君呢?”
“玄冥是他的弟子。”
“真武,你又错了。你总是看不清。”朱雀凝视,眼里是开满繁花的树桠,不胜艳极“真武。如果我今天告诉你。我曾去昆仑乃是为了你。当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