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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江风、渔火、孤影、愁眠。
      夜来风大且凉,船度减慢,随波逐流。两人船尾船头各一方,静默无声,好似无人之叶。
      近来天气忽然好转,漫天星辰照耀。玄冥定睛仰望不知多久,终于眼花头昏,最后连北斗七宿都找不见了。船上渔火昏花,舱口隐隐投射些斑驳的暗影出来,周边的水面反射着碎金一样的波纹。
      老船夫不知何所从那头穿舱过来,从舱口里钻出身子直起腰道:“客官早些睡吧,有老夫掌船不用担心。”
      玄冥回头,满面迷蒙似刚刚苏醒过来:“我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去琉毓?她是否太欺人。”
      老翁不动声色拉了身上的斗篷,压低了的话音传到玄冥耳里:“既来之,则安之。”
      “她怎么知道我在西海?”玄冥深深苦笑,所谓的离奇偶遇断然不止骗了自己一二次。
      老翁掌篙的臂膀上歇着一只大鸟,也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嘀嘀咕咕叫个不停。清醒间,玄冥才发现这船上原来是不止他二人的,还停歇着好些各样的鸟儿。那老翁又将一直不离手的竹撑靠着舱边放下,用另一只手抚起臂上鸟背来。
      “姜翁,姜翁,你为什么要听令于一介女流之辈?”
      大鸟突然“嘎嘎”叫了几声,在静谧的水面上显得格外刺耳。“公子多心了,老夫不过受人之托。”
      言语落错间,只见那鸟儿“扑哧”展了翅膀一下腾空滑翔起来,转瞬就消失在夜色里。玄冥眼底追随着那抹身影,直到不能再寻觅。
      云潜,我大概再不能相信眼前,就像我不能相信有遇见过你。
      这世间果然人心叵测,我觉得自己当真应付不来。
      云潜,如果某一天我消失了,你也会察觉到吗
      假如不会。南子,你赢了。
      “客官?”
      “客官?”老人苍凉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嗯。”
      “客官休息吧,不要多虑。”
      “老人家,我想回去,真的。但深知这是不可能,对吗?。”玄冥觉得自己重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挣扎过。他想回去,突然很想回去,回到云潜的面前,然后慎重地问他,你说过的那句话到底是真是假,就是那句出来寻了我半年,你是真的出来找我的吗?不是偶遇对不对?
      他觉得此处离别格外不能安心。因南子太过敏锐了。因南子已经容不下他了。这微妙的变化实则藏蕴着巨大的危险。
      可是老船夫不在了,那舱口的身影告诉玄冥,他已经钻进舱内了。玄冥有些不知所措,他终于想清楚,自己才是最单纯的那个人。
      舱内灯下,老翁正就着一叠花生米喝着酒。听见人拨帘进来,看也不看一眼道:“来,喝两盅,祛祛寒。”玄冥掀袍坐在对面,看着老翁一粒花生一口酒,是久经沧桑的潇洒风范。
      灯火下,老翁将浑浊的眼睛从碟子里抬起,又将手里的酒一口灌下道:“客官是否想要回去?。”
      玄冥眉目浅笑,神情悠然道:“是的。可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
      “啪”的一声脆响。筷子里的花生米砸落在桌面,溜溜几下又滚地消失不见了。
      “我还知道你不是姜翁。”
      “哈哈...何以见得?”
      “我曾听说过姜翁的一些事。你伪装得与他很像。”玄冥娓娓讲述,仿佛说着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悠久故事。
      老翁嚼着花生米的嘴角灯影下抽动,一言不发。
      玄冥又接着说:“无发白须,手不离撑杆,夜有鸬鹚栖,这些都没有错。可是,姜翁因右手生六指,故终日手套包裹不示人。你敢取了手套否。”
      老翁眼里散着错愕的光,好似被人戳穿了一般。倏尔,又哈哈大笑起来。
      “只问你敢否?”玄冥淡然,求证最后一个设想。立起的身影在灯下漂浮,有风透进来,发如飞雪。
      老翁止住豁达的豪笑,又灌了一杯酒,神情不以为然:“公子猜错了。便让你见识见识。”说完弃箸脱套。
      玄冥惊愕,目不能移。
      “为什么,难道我猜错了?”
      “不为什么,但求钱财薄命。”
      “我还以为,她有着不可告人的惊天秘密。我还以为,南子不是南子。”
      “这些老夫都不懂。老夫只懂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胁迫你?”玄冥小心揣度。
      “不过是比生意。我觉得十分划得来。”
      “不是要我的命么?”
      “姑娘但无此交待,送你早走就是。”
      “为何?”
      “老夫乃粗俗之人,活了一把年纪还知不能问便不问,多知便不如少知。要问为何?你若再能碰见那姑娘,问她去吧。”
      “人说,神鬼可怕,我道,比神鬼还要可怕的是人心。云潜,你还安否?”玄冥忧心渐沉,一波一波的暗流在胸口激荡。云潜,你看,你都给我什么?你给了我离别的涩苦,给了我蚀心的痛楚,还有南子嫉妒的算计...我能抱怨吗不,没有资格。我是自取其辱。我是罪有应得。
      玄冥出了舱去望着夜幕寂寥的江面,对身后人道:“我以为她必要杀我不可,难道竟猜错了。”月下容颜如玉的人浅浅笑了,心思随风暗浮:云潜,可见世间女子都不能得罪啊。你看,初是木兮,后有南子,见者不过数面,便能窥探得我心底至深秘密。你呢?你可有看见?自以为的隐忍伪善,虽然在她们眼里如此拙劣,不过我相信对你而言,该算是无懈可击吧。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用一切看得见与看不见的手段去关注。木兮是有情人,南子亦是,如此入情才得以昭然若揭。而你呢?你不是,所以你永远都不可能发现。你会等到有一天你也有了在乎的人时,然后学会冥静中不动声色地寻找,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会反复揣度思量她的每个言行,会魂不自主地辗转追随不离,会默默尽可能地付出也不怨尤,会看见她真心一笑死而无憾。
      我本是个仙人,如今却早无仙家修行,空留一副往日皮囊,装满盛足的全是凡尘俗世。
      天规天戒早已被我犯了个遍,我不求来日重返天庭安好,只求天帝允我神行俱灭,再不要永生永世一人消受这秋水之苦。
      如此,便让我去了吧...
      一抹殷红自唇角而溢。
      “情字永伤,公子可也是困扰其中?”姜翁的髯须在风里长扬:“老夫所为生计,不得已为难公子,真是造孽。”
      “无碍。人生在世不称意之事多如牛毛,我岂能嫁怒于他人。”玄冥拭去唇角痕迹,夜风里身影颤栗。
      姜翁秽浊的双眼里是赏识,又是可惜。这人,怕是一生都会为了迁就他人而误屈了自己。许是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反而显得执着纯善。
      “公子身似不妥,休要勉强。回舱休息吧。”
      “情字永伤,情字永伤...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云潜,这一去,山高水长,我心如浣...”
      低语悄渐不闻。如飞花纸屑的身影,倾然飘落在船舷边。墨色的裳,玉色的颜,朱红的血,似冬月血梅绽放在黑夜里,点滴不尽。
      传闻,世有痴情者,化泣血杜鹃而去。
      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
      他非情鸟,亦声声啜血。
      今生无望,何敢求来世。
      他却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只是已多年不为凡人。
      夜已深重,不见呢喃。精疲力尽的躯体早已承受不住秋水的煎熬,意念湮灭处,随之坠落。血色微凉,腥味难散。这一喷薄,是积压半年的伤。是作茧自缚的飞蛾,还来不及破蛹而出,已然只剩残骸。
      木兮的话没有错:情不动则不痛,情妄动伤身动骨,如处荆棘。
      “老夫渡人无数,自觉功德无量。今日方见,可谓渡字重解。灵不散肉不腐,老夫渡了一生浮肉,却不知灵为何物。今日,且舍了身外之物,渡一回灵魄。成全你罢。”
      大鸟停在腕臂上,咕咕叫起来。解下训鸟爪边秘信,一眼即过,撒手随风而去,信纸飘落海面,无迹可寻。姜翁神色凝重飘远,双目是看穿繁世的明净。抱起泣血而晕的人进入内舱。
      矮床简陋,那人面如锡纸,周身玄凉。
      “只待天明,便如你所愿。谁说人间无真情,可也是有人对你用了心的。”姜翁抚着髯须,闭目念词。
      云潜,我终归还是不能放心走。南子会是简单的南子么,她也是有尖利爪牙的。我害怕,若有一天她要朝你出击怎么办?届时谁能保你无虞?我自问没有本事,但做不到袖手旁观。我保证绝不打扰到你或是参与到你的任何事情中,我只是想提醒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噩梦连连里是纠缠不清的赭瞳,木兮清冷韧力的嘲笑,还有南子荡漾的酒窝。可是,他却看见那酒窝里满满盛着秋水,散发了迷人的醉香,他一不小心就饮了,眼前一片黑暗,原是堕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云潜,我要光,我要看见光,我要看见你。
      猛然睁眼处是冷汗涟涟,昏暗的灯火里只有鸬鹚的咕叫声。
      是夜,一人观星宿,一人撑竹篙,回岸而去。
      “公子,你怎么又流起血来?”撑篙人看着对面望天蹙眉走神的人说。
      玄冥极习惯地抬过衣袖轻轻一揩,又仔细辩起星象来。
      “公子当真厉害,若非能暗夜观星而行,只怕要等到天明,老夫才敢定向启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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