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夭卡

4、第四回 白玉簪子

　　【焦尾琴琴声乱行，白玉簪簪影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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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聒噪的林恒志，靳玄的脑袋暂时得以清静，从昨夜到今早，一直走马灯似转，实在是有些混乱了。

　　漫无目的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至昨日赏梅处，人去亭空，不复昨日喧嚣，唯剩石桌上残酒斑斑。

　　靳玄在石凳上坐下来，食指轻叩桌面，晨风带着清香不紧不慢地吹着，这氛围正合适思考，但是靳玄已经不愿意思考了，他近些年懒散惯了，做什么都嫌麻烦，思考这种事情尤其耗费精力。

　　然而又不由得他不思考，陈年往事，新愁旧怨，昨夜风紧，一下子又都翻了出来，害得他沉寂多年的头痛病又犯了。

　　从袖口摸出一枚精致的白玉簪子，通体纯白，触感润滑，轻摩指心，渐生暖意，靳玄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些，望着簪子的目光也柔和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起了琴声，依旧是清冷生涩模样，靳玄凝神听了一会，不禁莞尔——这人注定不通音律，却不知为何执着于此，练习不休。

　　想至此，靳玄很想前去指点一番，然而想归想，身体依然坐在石凳上没有动弹——他时刻提醒自己已经不年轻了，有些游戏，已经玩不起了，有些机遇，也不是非要抓住不可，有些人，还是不要碰的好。

　　然而，琴声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停的意思，这让靳玄有点坐不住，忍不住朝琴声的方向张望了一眼，隔了数百棵梅树与一层积雪，他看不到他身影。

　　低头沉思半晌，终于释然——有些风险还是值得一冒，有些机会还是不想错过，有些人还是不能忘怀，不过三十而立，人生还长，一辈子畏首畏脚，岂不是太无趣了些！

　　揣起簪子，靳玄起身，朝着琴声处走去。

　　依旧是白衣胜雪，气质凛然，不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琴技欠佳不满，长眉微蹙，落指仓卒，越发乱了节拍。

　　靳玄这次没有躲藏，也无处可躲，踩着一层积雪而来，咯吱咯吱的碎雪声早就出卖了行踪。

　　少年停止抚琴，抬起头来，略带防备地看着靳玄一步步走近。

　　靳玄微笑：“你若是再拿暗器打我，我可没有酒壶做抵挡了！”

　　少年不应声，摸不清这个两次三番前来打扰的人什么动机，只好不动声色。

　　靳玄见他显然没有上次那么敌意，便放轻松道：“靳某自从上次闻君琴声，一直念念不忘，夜不能寐，想若能再听一次，便是此生万幸了，老天怜我，竟真的让我心愿实现了，真是太厚待我了！”

　　少年听了这段奉承，并不为所动，只冷冷道：“我弹得不好。”

　　靳玄没料到他回应了他，更没想到他居然肯承认自己弹得不好，而且绝非谦虚。

　　靳玄自知奉承无用，便口锋一转：“弹得不好没有关系，这种事情，勤加练习，自然就好了。”

　　少年微垂首，似是沉思，更似是内疚，一根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发出细不可闻的颤音。

　　靳玄心中一动，在他垂首的那一刻。

　　不温柔不娇羞，可是有种感觉正击胸间，这感觉消失了十几年，消失到靳玄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心动的能力。

　　满腹犹疑化柔情，靳玄俯身，正对着少年浓密的睫毛：“不如，我教你？”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暧昧，少年仿佛被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差点撞上他鼻尖，眼里的锋芒让靳玄心中一冷。

　　那个俯首间百媚横生的少年，在一瞬间就变了颜色，就算靳玄言语唐突，这么浓重的杀意也有些夸张了，何况，再美丽的眸子，一旦盛满了杀意，便再也美丽不起来了。

　　靳玄直起身，心中那股激荡消失了大半，然而笑容未减：“靳某也只是略通音律，你若是哪一日想来切磋下，靳某倒履相迎。”

　　少年眼中的杀意消退了些，但显然防备愈盛，推开琴台，竟是准备离去了。

　　靳玄伸手拦住，只在虚空一拦，手指未及他衣袖，因为那种碰我者死的杀气又在瞬间升腾了起来。

　　靳玄收回手，从怀里摸出那枚白玉簪子：“这个，可是你的？”

　　少年目光落到簪子上，显然动容。

　　靳玄见他上钩，心中安定，语气却貌似漫不经心：“今早捡到的，不知道是谁遗落的，只记着你似乎带过这么一个簪子，就来问问，既然不是，我再去问别人好了。”作势转身欲走。

　　少年忽道：“在哪里捡到的？”

　　靳玄回头盯着他的眼睛，眼神有那么点放肆，语气越发轻浮：“客栈的走廊上，岳掌门的房门前。”

　　少年眼神一沉，靳玄看不见他的武器，但有过上次的前车之鉴，他知道这少年若是出手，必定会非常快。

　　他检查过岳掌门的尸身，没有大的伤口，均是小暗器，处处钉在要害上，岳掌门翻窗逃出，蹒跚出几百米远，力竭而死，一路上却没有血迹。

　　靳玄公然说出这话，分明就是挑衅，不然就是要挟，少年面色如霜，心中忖度，既然泄露了行踪，就该把知情人杀之灭口，然而靳玄站在他面前，嬉笑自若仿佛全然不在心上，其实周身防备密不透风，一丝破绽也无，少年没有把握自己能杀得了他。

　　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杀之灭口，就没有必要对一个不相关的人动手，何况就算泄露行踪也不会碍着什么，看靳玄那神色，也不像是要替谁来报仇，无非是想借机勒索些什么而已，想至此，少年身上的杀气淡了些，面无表情道：“还给我。”

　　靳玄笑道：“还给你可以，你怎么谢我？”

　　果然如此，少年心中暗哼，语气依旧冰冷：“你想要什么？”

　　看先前那些小动作，还以为会是个别扭至极的性子，想不到竟是个爽快人，这有些出乎靳玄意料，犹疑片刻，轻笑道：“不敢奢求，无非是想知道，阁下姓甚名谁，家住哪里，靳某好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前去拜访，聊表衷情。”

　　这话其实也不甚过分，但是从靳玄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轻佻在里面，少年原本就敏感多疑，听了这话立即变色，竟是转身就走，簪子暂且不要罢了。

　　靳玄慌忙叫住：“我给你就是了！”

　　少年停住脚步，更防备地看着靳玄，靳玄倒是笑嘻嘻的，带着一点惋惜，不知道是惋惜少年因倔强宁可损失簪子还是惋惜自己因大度宁可丧失机会：“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你不愿意，我还能强求？还给你就是了！”

　　把簪子递过去，少年低头看着他手心，却没有接。

　　靳玄忽然抓起他一只手，少年大惊方要甩开，掌心一凉，却是靳玄把簪子塞进了他手里，握着他手指把簪子给包了起来，轻声道：“是很重要的东西吧，不要再丢了。”

　　少年身体一僵，任由靳玄握着他手直到靳玄自己松开，始终没有抬头。

　　他穿得单薄，脸色一直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从靳玄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睫毛如扇投影在两颊处，而两颊却是一点微红。

　　少年握了簪子，慢慢退后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靳玄看着他背影，想今天没有下雪，他总不会再融进雪里不见了。

　　少年走了几步忽然顿住，回头看着靳玄，脸色恢复了苍白，眼神恢复了冰冷：“我叫央未落，住在未央山，你敢来，就来找我。”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走了，走得太快，靳玄一个恍惚的功夫，已经毫无踪影。

　　“岂曰只影心寥落，未央山上风云阔……”

　　靳玄对着央未落消失的方向，缓缓念出这两句，字字柔情，声声留恋，然而，眼里的光却渐渐暗淡，最后只剩下一种没有感情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