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57、无心参禅

　　晨钟，打破了破晓的寂静。
　　随着红日初升，恢弘而深沉的殿宇被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空气中珈蓝香平和安舒的气息，正在缓缓的流动着。
　　不一时，耳边隐约传来僧人颂早课的的声音。

　　这便是空芸寺，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身处其中，你便不由自主的将自己言行都拘束起来，不敢乱说一句话，不敢乱走一步。
　　不过说实在的，自打到了这里，我也真的没有去过参观过什么地方。因为好歹自己现在也算半个病号。

　　昏迷中的我被路过的两位少年僧人相救，一路抬上了伏虎山。他们一个法号妙知，一个叫妙觉，是寺中辈份较低的小和尚。
　　空芸僧人排辈明确，分工精细，有专门负责接收医治伤者病人的“普济院”。院中的僧人全都医术甚高，又兼有空芸独门的疗伤灵药，所以不出七天，我的伤就好了大半。
　　之所以每天赖在床上不起来，主要目的是为了能借此事由多留在寺中一些日子，好打探《凤翔操》的下落。
　　话虽如此，可这庙门深四海，寻觅一本琴谱好似大海捞针。我又念及白晔，生怕林招潮他们找到了他。一想到这些，心里愁云重重。
　　“燕子姐姐！”
　　芝麻的喊声把我从思绪中拽了回来。
　　我嘘了一声：“臭小子，小点声，人家别的病人还在休息呢。”
　　芝麻嘟起嘴来：“哼，整天叫我小点声。这里不好玩，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养伤的几日，芝麻每天在普济院中跑进跑出，大呼小叫，众僧人看见都只是微笑，也不管他。
　　我轻声道：“你到这里又不是来玩的，不是为了送恩人爷爷的舍利子么？”
　　芝麻挠挠脑袋：“是啊，可那个住持到底什么时候肯见咱们呢？”
　　“人家是一寺的住持，肯定每天很忙的，再等等吧。”
　　忽然芝麻一只手按在胸膛，双眼瞪的如铜铃一样：“哎呀，我舍利子呢？”
　　此言一出，我差点昏过去。
　　“快，快好好找找。”
　　两个人七手八脚在他怀里摸了半天，终于在肚皮的位置摸到了一块硬东西。
　　拿出来一看，正是那块舍利子。
　　“哎呀妈呀，吓死我啦。”芝麻长出了一口气。
　　“臭小子，你也吓死我了！”
　　我手里拿着那块舍利子，小小的一块，并不规则。但是通体透明，好像水晶那么纯粹。看着它，眼光仿佛被黏住，就那么一直呆呆的看进去，好像那里面藏着个无穷大的世界。
　　正发愣，就听到芝麻指着窗外叫道：“妙知哥哥他们来啦。”
　　便把舍利子递给芝麻，让他收好。

　　妙知的身后跟着师弟妙觉。
　　两个人低头垂目，双手合十道：“程施主。”
　　我连忙回礼。
　　妙知问道：“程施主的伤好些了吗？”
　　“承蒙师傅们的照顾，已经好多了，估计再有两天就能下地了。”
　　其实早能下地了，我这是故意夸大。
　　“对了，妙知师傅，我上次。。。”
　　妙知微笑道：“我们正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因为空芸寺制度森严，普通人想见住持定行长老绝非易事。所以我之前便拜托这两位师傅，帮忙向上引荐。
　　妙知将上报经过和我说了，告诉我长老同意接见。
　　我喜上眉梢，两忙施礼：“多谢二位师傅。”
　　妙知笑道：“这不算什么，程施主太客气了。”
　　妙知师傅虽然年纪轻轻，但说话行事，一举一动，都显得格外持重。
　　倒是他身后站着的妙觉，自从我醒来之后，每次见面他都低着头，几乎一言不发。
　　我心里明白，这全是因为自己脑子被烧糊涂，将人家当成白晔。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特别对不住妙觉。
　　略微寒暄几句，妙知道：“既然程施主没什么事，我和师弟就先行告退。”
　　妙觉临走时抬眼望了我一下，见我正在看他，脸一红，连忙快步走出门去。
　　两人走了之后，芝麻凑过来笑嘻嘻的说：“燕子姐姐，妙觉哥哥看起来好奇怪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可奇怪的，玩你的去！”

　　两天之后，我和芝麻被一位沙弥引着，来到了定行大师修行的所在------菩提院。
　　空芸寺里佛堂禅院简直和迷宫差不多，要是没有小师傅带路，我恐怕转一天也不见得能找到菩提院的所在。何况，佛门之地说道很多，如果不小心进了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就是犯了大罪过了。

　　一进院中，树叶沙沙声不绝于耳，高大茂盛的菩提树下，立着一位身披袈裟，身材高大的老僧。
　　只见他精神矍铄，双目如电，气度非凡。眼睛上的两道又粗又长的白眉毛，显示出他的年纪一定不小了。
　　沙弥躬身合十口称住持。
　　果不其然，眼前这位就是空芸寺住持定行大师。
　　如此的人物居然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迎出门来。我不由暗暗佩服。
　　连忙深施一礼道：“晚辈程雨燕拜见大师。”
　　又按着芝麻的背叫他行礼。
　　芝麻脆脆的叫了声：“大师爷爷好。”
　　大师微笑还礼，大手一挥，道：“请进。”
　　就是这简单的挥手动作，我明显感到有一股从那袈裟里向外膨胀的力量。

　　我拉着芝麻，诚惶诚恐的随大师迈进方丈。
　　方丈中格外朴素，倒是一尘不染，窗明几净。
　　分宾主坐定，沙弥献茶上来。

　　一想到自己和当代武林泰斗级的人物坐在一张桌前，我的心里就格外激动：“定行大师，您是一代宗师。晚辈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定行颔首笑道：
　　“程施主过奖，定行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我可以叫，你也可以，谁是定行，有什么所谓呢？”
　　“嗯。。。代，代号？”
　　“无论法号、道号、还是每个人的称呼，都是代号，好比山间清风，拂过人耳，风过后，什么都不会留下。又好比天上浮云，时聚时散，飘忽不定。人生大体如此。”
　　人生，清风，浮云。
　　一句寻常奉承的话居然被揭示出这些含义。和佛家弟子聊天果然很长学问。
　　“这么说，名字就是个代号？没有实际意义。”
　　定行点点头。

　　我不断的在心里问自己，那些称呼，真的都只是简单的代号么。可老爷子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呢，为了争夺“万贼之王”的名号，硬是拼上性命。可姐姐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呢，用“燕儿”给初生的女儿命名。还有胭儿为什么那么在乎呢，即便“五柳镖局”已不复存在，仍旧不允许陆晓春的亵渎。。。

　　“定行大师，您说的名字，也许不单单是个代号。它对某些人来说，似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施主所说的那些人活的轻松吗？”
　　我愕然。
　　定行的语气平如湖水。
　　“对于名字执着不放的人，其实是执着着生命中的某些东西。那些东西，不过是隐含在名字里一种感觉，或者是回忆，或者是感动。”
　　“说道回忆或感动，那就如同春天盛放的桃花，纵使绚烂一时，终将归为尘土。尘土没有回忆或感动，尘土只是尘土。”
　　参禅入定需要的究竟是智慧还是一颗冷淡的心，我开始怀疑。
　　很久以前一直忌惮于白晔的冷，后来经历了一些事，便发现他脸上的冷，反衬出他心中的热。毕竟，在这世上，他还要执着于一件东西，那个名字，以及名字背后存在的意义。
　　我承认自己悟性太低，理解不了定行的理论。
　　更奇怪于说了这么半天，居然一句也没聊到正题。

　　“大师，我和芝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因为有一件宝物要送到贵寺。”
　　我让芝麻将舍利子拿出来，双手奉上。
　　“这。。。”
　　定行满脸疑惑，接过舍利子。
　　这时终于轮到芝麻讲话，他便滔滔不绝，把恩人爷爷雪夜救命的故事原委说了一遍。
　　老僧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到了最后，捧着舍利子的双手居然颤抖起来。
　　凝望着舍利子的眼睛，怔怔落下老泪。
　　“师傅。。。师傅。。。”

　　我足足吃了一惊。
　　没想到芝麻的恩人爷爷，居然是空芸寺前任住持，寂海大师！
　　“师傅他老人家，自从参透般若之真谛，便对外宣称涅槃圆寂，暗将住持之位传予了老衲。从此一琴一杖，云游天涯，不知所踪。堪堪数十年过去，时至今日，老衲才真正得知了师傅的下落。原来他。。。”
　　定行别过头去，强自抑制。
　　能让这位须发皆白的前辈高僧激动至此，可见他心目中师傅的地位有多重。
　　这一刻，什么代号，什么清风浮云，他只怕早已忘记，心中唯记的是，寂海大师的音容笑貌。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一阵阵热浪涌动，也险些落泪。
　　不过定行到底不是凡人，很快便调整好情绪。空中诵佛，对我和芝麻的“义薄云天”大加称赞，说我们两个，连同芝麻死去的娘，让一代高僧大德落叶归根，对整个空芸寺都有大恩。
　　我忙不迭的口称“担当不起。”
　　芝麻也很懂事的说：“恩人爷爷救了我的命，牺牲了自己，我们带他回家，是理所当然的。”
　　“老衲打算这两天就举行师傅的舍利子的归塔仪式，到时候也请两位恩人务必参加。”
　　我十分清楚寂海大师和《凤翔操》之间的关系，欣然答应。
　　佛塔是用来盛放高僧舍利和生前重要物品的地方，《凤翔操》乃绝世妙谱，又是大师曾经钟爱的曲子，曲谱被安放在塔内，是大有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