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55、君意足赤

　　没料到在他心里，我竟是那样一个“好人”。
　　一想到自己是怎么欺负那个身世凄惨的孩子，我就觉得自惭形秽。
　　“雨燕，你还记得吗？爹来接我的时候，你把我藏在了草垛里面。”
　　“嗯，我有一点印象，记得你还缩在草垛里哭来着。”
　　“是啊，但你可能不知道，就是那件事，将我改变了。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开始一点点抛弃过去的懦弱，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的一句话？”
　　我全然不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启迪人生的名言警句。再说，从一个七岁疯丫头的嘴里，能说出那样的话来么！
　　林招潮微笑道：“当时你说，我最讨厌哭鼻子的木头哥哥。”
　　“就因为，这句话？”我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招潮。
　　“没错，就因为这句话。从那天起，我真的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这恐怕就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吧。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能将一个人改变。我真是一不小心做了件大善事。

　　林招潮继续和我讲述他的经历。
　　林伯伯终于摆脱了仇家的追杀，经朋友引荐去京城守备处做了一名普通的军士。
　　一方面因为他武功超群，头脑活泛，一方面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几年后，他竟平步青云，最后坐到鸬鹚堂堂主的交椅之上。林招潮自然就成了少堂主，过上了锦衣玉食又风光体面的生活。
　　然而用他的话说，他总觉得自己活在一道高墙的阴影之下，而那道高墙，就是他的父亲。
　　“我讨厌少堂主的称呼，非常讨厌。我知道，那些人尊重的向我行礼的时候，眼里并没有我，看见的只有我的父亲。”
　　于是十七岁的木头哥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给父亲留了一封书信，就偷偷离开了京城。
　　其时正赶上官军与突厥在边塞开战，林招潮便奔赴西北，加入了开疆守土的大军。
　　战争一打就是五年，林招潮凭借自己的努力，从一个无名小卒一直做到将军身边的左金吾卫。他的一张小白脸也就是在大漠黄沙的打磨下变成了现在的颜色。然而无休止的战争带来的，除了将士们遍地尸骨之外，什么也没有。
　　最后皇帝认为此战劳民伤财，又没什么实际意义，便和突厥议和，将部队召回。
　　将军既非凯旋而归，朝廷自然没有什么封赏。
　　林招潮回来之后也和当年父亲一样，被分派到京城守备处，做了一个小小的队长。
　　虽说官场也是沙场，但林招潮对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显然大大的不适应。不到半年他便辞官不干了。
　　“那时我心情非常低落，于是想起去太平县找你。可一到那里，早已物是人非。不久后爹得了一场大病，我只好回到鸬鹚堂。”
　　林伯伯的病大半是被儿子气的，木头哥哥虽然反感头上戴着父亲给予的光环，但到底还是个孝子。只好乖乖留在鸬鹚堂。
　　于是一切又回到了过去，“少堂主”的称呼林招潮无论如何是躲不掉了。
　　“我现在最盼的事情，就是接到案子。这样我就能从堂里出来，在外面好好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林招潮站起身：“说了这么多无聊的事情，你都听烦了吧。”
　　“没有。”
　　“对了，雨燕，把芝麻送到空芸寺后，你有什么打算。”
　　“那个------”我拉起长声。
　　“真的不想和我一起去鸬鹚堂？”
　　我笑着摇了摇头。
　　林招潮有点着急：
　　“女孩子家一个人在江湖上漂泊，多艰难啊！你又这么傻，让人怎么放心！”
　　“我哪里傻了！”我反驳道。忽然见他满眼疼惜瞧着自己，心猛地一颤。
　　连忙低下头：“用不着你操心。”
　　林招潮走到我身后，蹲下身来，柔声道：“雨燕，你明白我刚才说的？我心甘情愿做你的跟班，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心通通乱跳，我站起身，转向他。
　　“那我要你给我自由，让我走。”
　　“为，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个人在等我。”
　　林招潮剑眉微蹙，瞳孔中一缕落寞升腾起来。
　　良久，他双手一拍。
　　“哈！雨燕，原来是有心上人啦！”他跳了起来，一脸坏笑。“臭丫头！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木头哥哥说，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家伙又恢复了往日精力旺盛，不管不顾的样子。
　　“什么时候办喜事一定不要忘了通知我，妹子的喜酒，我必须得喝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清晨，芝麻睁开睡眼，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咦？木头哥哥呢？”
　　他四下张望，却不见林招潮的影子。
　　“别找了，他们走了。”
　　“走啦？！什么时候啊！”
　　我笑道：“趁你这个小懒猫睡觉的时候呗。”
　　谁知芝麻闻言就大哭起来。
　　“臭木头！他骗人！他说要陪着我去葱芸寺的，他说过的！”
　　我只好哄道：“哥哥也不想失约的啊，可是还有好多坏蛋等着他去抓呢。”
　　“不！我要木头哥哥！”
　　芝麻一边嚎啕一边双脚乱蹬，怎样都劝不住。
　　便说：“芝麻，你不是男子汉吗？姐姐最讨厌哭鼻子的男孩子。”
　　没想到这句话果真管用，芝麻终于止住了哭声。

　　到底是小孩子，不一会儿，他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手上。
　　在我的左手里，握着分别时木头哥哥送我的一块金牌。
　　那牌子正面刻着“鸬鹚堂”三个金钩银划的大字，背面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鸬鹚，口中叼着一只肥鱼。
　　“遇到难处就亮这块牌子。”林招潮嘱咐我。“如果碰上连它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来找我。”

　　“燕子姐姐，这是什么？”芝麻伸手要抓。
　　我手腕一翻，他抓了个空。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嘛！”
　　我将金牌在他眼前一晃，就揣在怀里。
　　“臭小子，赶路了。”

　　看山切近，走着却远。
　　两天过去了，我们仍旧没挨上伏虎山的边儿。
　　傍晚时分，郊野退去燥热，有种清爽的气息。
　　芝麻又吵着肚子饿了。
　　我找了棵大树，将马拴在上面。
　　“芝麻，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姐姐去给你找吃的。”

　　我一路寻去，只采到几只草菇。这点吃的还不够芝麻塞牙缝的。
　　走出很远，前方出现一片树林。微风过处，只见那宽大叶片之下果实累累。是无花果！
　　我心中一喜，连忙跑过去。
　　无花果林中，只见我仰着头，上蹿下跳，摘得不亦乐乎。
　　呵呵，芝麻，这回你有的吃了。
　　我一边想，看准一串果实，脚尖点地，腾身跃起。
　　手指刚刚触及果实，猛然间胸口被什么东西用力撞了一下。
　　噗通一声，我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一股尖锐的痛感直钻进心脏。
　　这时我才发现，胸口上插着一枝袖箭，和射杀胭儿的那支一摸一样，箭羽是孔雀的翎毛。
　　女子尖锐的笑声钢针样的刺激着鼓膜。古岚悄无声息的一步步从无花果林中走来。
　　“你!”我刚喊出一声，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头发甜，是要吐血么。
　　我努力调整了一下气息，才抑制住血往上涌。
　　“哼。”古岚冷笑一声，脸上除了得意，还有轻蔑。
　　“小贱人，就凭你，也敢在我孔雀罗刹手里抢人。”
　　我牙关紧咬，瞪视着古岚那张五官模糊的脸。
　　唯一清晰醒目的，便是她涂得好似流血的嘴巴。
　　此刻，那嘴巴正在恶毒的笑着。
　　“林招潮是谁？他是疆场上的百战百胜的左金吾卫、是江湖上人人忌惮的龙凤剑，是鸬鹚堂的少堂主。你又是谁？哈哈，连你自己也说过，你程雨燕不过是一介平庸之辈。你根本配不上他。”
　　我一听这话，实在憋不住想要乐出来。
　　“不错。。。我是配不上他。。。可你。。。就更配不上。”
　　“你说什么！”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你。。。你这种偏好暗箭伤人的恶女子。”
　　“贱人！你去死吧！”
　　古岚怒吼着抬起脚来，狠狠踩在我的肚子上。
　　剧烈的疼痛蔓延到身体每一处，我眼前一黑。
　　之后便不痛了，意识也消失了。

　　“燕子姐姐！燕子姐姐！”
　　这是芝麻的声音，难道我没死么？还是说，那个恶罗刹把芝麻也给杀了！
　　一想到这里，我连忙睁开眼睛。
　　整个视野都被芝麻那圆乎乎的大脑袋占据了。
　　“燕子姐姐你醒啦！”芝麻眼泪横飞的扑到我的身上。
　　“燕子姐姐，我昨晚在那棵树下等了你一晚你都没回来，吓死我啦！好不容易太阳出来，我才敢来找你，没想到。。。呜呜~我还以为你死了~”
　　“啊！疼！好疼！”我大叫数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放开我。
　　“芝麻，扶。。。扶我起来。”

　　一手用剑撑着，一手扶着芝麻，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坐了起来。
　　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殷红了一大片。那支袖箭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清楚那定是孔雀罗刹为了避免嫌疑故意抽走的。
　　小心翼翼的剥开两层衣服，霍然间，一个物什掉落下来。
　　那是林招潮送我的鸬鹚堂金牌。上面虽沾着血迹，阳光之下仍是金光耀眼。
　　我突然注意到这牌子有明显的凹陷，拿起来一看，金牌中央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圆洞。
　　原来如此，是它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