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53、疏影横斜

　　清晨，老旧的客栈依旧光线昏暗，时不时就有灰尘从房梁上落下来，在透过木板缝隙射进来的几道阳光照耀之下，格外清晰。
　　一楼厅堂里一张长木桌，桌上摆着早饭。这边坐着我和林招潮，对面是古岚和芝麻。
　　饭桌上气氛古怪的。
　　芝麻在一个劲儿的狼吞虎咽，林招潮一个劲儿的和我聊着儿时的往事，我因为年纪小，很多事都记不得，只好不住点头，而古岚一直斜着眼瞧我，米饭都是一粒一粒往嘴里送的。披发行者则一大早就不知去向。

　　昨天夜里，我将胭儿葬在了客栈后面。
　　下葬时，我把那块翡翠，放在了胭儿的手里。
　　因为她头上顶着“钦犯”的罪名，所以我只给她墓前立了块无字的木牌。
　　“胭儿，我会经常来看你的。”轻抚着那块木牌，我泪眼婆娑。

　　直到起身要回去时，才发现林招潮背着手，默默的站在身后。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直站在这儿来着。”
　　沉默良久。
　　林招潮忽然指着我的脸道：“都成花猫了。”
　　“怎么了？”
　　我下意识的去摸，竟摸下来一手的黑泥。
　　原来是刚才用剑鞘挖坑时把泥土溅在脸上，之后又和泪水一搀，和了泥。
　　连忙用袖子去擦。
　　林招潮笑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怎么全没一点女孩儿的样子。”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怎样，想走走吗？”
　　“嗯。。。。好吧。”

　　风较之白天小了不少，吹在脸上非常清爽，脚下高草沙沙作响。
　　本以为林招潮一定会问我关于韩胭的事，不想他一张嘴便说：
　　“白天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
　　“程叔叔都没和你提过是不是？”
　　“没提过。”
　　“嗨，我估计，那老哥俩肯定是喝醉了酒瞎说的，怎么能算数呢。事后我爹记得，程叔叔都忘记了。我爹那个老头，嘴里没有一句话是可信的，看我回去。。。”
　　林招潮一时不知怎样再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于是递给他一个台阶：“林伯伯现在是鸬鹚堂的堂主吗？”
　　“哎？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啊，他们不是叫你少堂主么。”
　　“这群家伙，不让他们叫他们非叫。”林招潮小声嘀咕。
　　换了别人，有那样一个身份显赫的爹只怕早就牛到天上去了，可是木头哥哥似乎对鸬鹚堂少堂主这一称呼特别不满。
　　林招潮又问我爹和姐姐是否安好，我告诉他爹去世了几年了，姐姐嫁了人。

　　“这几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就那么过来了，也没觉得怎样。”
　　林招潮微一沉吟，抬起头道：“雨燕，不如你跟我走吧。”
　　“干嘛？走哪儿啊？”
　　“去鸬鹚堂啊。你也有功夫，可以像古岚一样，当一名捕头。”
　　“哎，你别开玩笑了，我那点功夫，怎么能和古捕头比。”
　　“不作捕头，干别的也行啊，反正只要你去了，就是我爹一句话的事啊。”
　　我笑了笑：“木头哥哥，我知道你是好心，也知道林伯伯一定会顾念旧情，可是，我还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林招潮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怕你笑话，我对官府啊，衙门啊什么的，有种恐惧。不是做贼心虚的那种恐惧，而是。。。”
　　“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反感吧。”林招潮打断我。
　　“这。。。”
　　林招潮蓦地绽开一个微笑，向我眨眨眼睛：“没事儿，其实我也这样。

　　“雨燕，三年前我去太平县找过你们，可没有找到。”
　　太平县，就是当年林招潮被送来时，我们住的地方。
　　“是吗，我家一直居无定所的，那时早搬到别处了。”
　　“那个。。。父母之命的事，我以后不会再提了。”
　　我瞪着他：“当然了，再提我就抽你。”

　　直到快走回客栈，林招潮没问关于韩胭的一个字。
　　这时倒是我沉不住气了：“你就不想知道我和那女孩之间的事？”
　　“哪个女孩儿？”林招潮在前面自顾自走着。
　　“就是我刚才葬的那个。”
　　“有什么好问的。最后一个逃犯落网，好容易可以结案了。”他回过头来，一脸严肃：“休息时间不要和我谈工作。”
　　那严肃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可是，古捕头他们还想杀我吧？”
　　林招潮奇怪的看着我：“杀你干嘛，都说了你是未来的少堂主夫人了，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喂！你不是说再也不提这事了吗？”我挥手刚要打，忽然想到，他其实是为我好。

　　这几天一连发生这么多事情，弄得身心疲惫，在客房里一觉睡到天亮。
　　直到早晨听见门外林招潮敲门叫我和芝麻吃早饭，才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用毕早饭，我告诉林招潮，我要送芝麻去伏虎山。
　　林招潮说正好大家一路。
　　“去空芸寺和回京城，一向北一向西，怎么会一路？”
　　林招潮此时向后靠着条桌，用手抛着一只拨好的熟鸡蛋，芝麻就在一边张着手要去接，可怎么都接不到。
　　不到一天工夫，这一大一小两个家伙就混的和哥们一样了。林招潮边逗芝麻边道：“我们不去京城。”
　　“结案了不用回京复命吗？”
　　“这桩结了还有下桩，这次出来我们还有个任务，捉拿疏影。”
　　古岚连忙凑过来：“少堂主，咱们的计划怎么能随便和外人讲？”
　　林招潮不紧不慢的说：“雨燕又不是外人。”
　　仿佛是在故意气古岚一样，他又将声音提高：“雨燕，疏影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
　　“没关系，反正去空芸寺路还很长，我路上给你慢慢讲。”
　　他将空中的鸡蛋接住，递到芝麻面前。芝麻欢喜的拿起来一口塞进嘴里。
　　这时门外忽然出来几匹马嘶。
　　林招潮站直身子，手一挥：“咱们出发。”

　　瞿捕头不知从哪里弄到四匹高头大马。四个大人纷纷上马，本来我要抱着芝麻，可他说什么都要和木头哥哥乘一匹。
　　林招潮笑眯眯的把他举过头顶，放在了马鞍上。
　　我嗔道：“有了哥哥就忘了姐姐是不是。”
　　芝麻在马上张牙舞爪：“嘿嘿~不是不是，有哥哥有姐姐有芝麻，这样才像一家人。”
　　我还没来得及过去揍这臭小子，只听“驾！”的一声，古岚挥动马鞭箭一样当先冲了出去。
　　翟鹏催马上来，低声对林招潮说：“少堂主，这。。。”
　　林招潮一笑：“让她去吧，她总是爱当急先锋。”

　　一路上，身后没有古岚那双酸不拉几的眼睛瞧着，果真舒服不少。
　　林招潮便和我聊起那个名叫疏影的神偷。
　　“那个家伙，因为他行动极快，当事人即便发现被盗，追出去时也都只是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所以江湖人称‘疏影’。说起来真是丢鸬鹚堂的脸，追查这么久，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白色的影子？！
　　我现在对一切和白色有关的事物都特别敏感，再加上神偷二字，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假装若无其事的问：“你们鸬鹚堂，小偷小摸的事也管？”
　　“小偷小摸当然没关系，可偷到皇宫大内了，我们就不能不管了吧。”
　　林招潮把马带到我旁边，凑过身子，附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芝麻见状，叫道：“你们说什么悄悄话，不让我知道？”
　　林招潮抬手把他的小脑袋按了下去：“大人说话小孩别乱听。”
　　“啊？丢了什么？”我也低声回应。
　　“丢了件顶顶重要的东西。。。”
　　“什么啊，你倒是说啊，不要卖关子了。”
　　林招潮微微一笑，道：“丢人了呗。”
　　“谁丢了？”
　　我话音刚落，就像芝麻一样，脑袋被林招潮按了下去“傻丫头，我说的丢人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恍然大悟，林招潮指的是万岁爷的脸面。
　　不错，那可是皇宫大内啊，别说是人了，就连只蚊子应该也是飞不进去的才对，结果居然就被那个疏影闯了进去，他不龙颜大怒才怪。
　　林招潮继续和我说着疏影的种种罪状，当他说到平安王府檀香扇子被盗的时候，在我心里那道疏影就和白晔的名字完全重合上了。于是暗叫糟糕。
　　臭小子，居然冒冒失失的偷到皇宫去了，难道认为那里会有《凤翔操》吗？现在惹上了鸬鹚堂，怎么是好！
　　幸亏我的头被按下去，林招潮看不见我一瞬之间那纠结不堪的表情。
　　林招潮自言自语道：“哎~依老秃和螃蟹的实力应该早就把那小贼抓住的，没想到到现在还没消息。”
　　他说的应该就是秃炎魔和那个红脸的太监。那两个家伙可是在竹林把白晔害苦了，原来他们是鸬鹚堂的人！
　　我把头埋着，在心里说：“螃蟹没戏了，他已经死翘了。秃子受了那么重的伤，估计也好不了。”
　　木头哥哥，我并不是有意要对你隐瞒，可谁让你要抓的人是白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