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51、玉髓丹心

　　很快，鸬鹚堂的三名捕头找到了韩伯伯他们的藏身之地，在杀掉六位随行的镖师之后，他们留了韩家父女的活口。

　　“当时我和爹背靠着背，手里的剑上全都是血。爹已经受了重伤，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不住的颤抖，但还是撑着没有倒下去。”
　　韩胭嘴唇颤抖，大滴的眼泪不住向下滚落。
　　“三个鹰爪围成一个圈子渐渐逼上来，嘴里叫着‘放下武器，乖乖投降！’爹忽然轻声问我‘丫头，你怕死吗？’我说‘不怕。’爹笑了，他说：‘好孩子，像我生的丫头。’这是我听见的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猛然转身，一剑刺中了我，我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痛得倒下了。这一下连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鹰爪也呆住了。。。而爹。。。他紧接着就将剑横在颈上。。。自刎。。。我眼看着他一点点倒下去，我想喊，可是。。。”
　　韩胭忽然说不下去，将手捂在嘴上，失声痛哭起来。
　　看着她那么心痛的样子，我只能张着嘴，陪她掉泪。却说不出一句安慰她的话来。
　　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太苍白了。
　　良久，韩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睛，起先我以为自己死了，可后来看见爹和其他叔叔伯伯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自己周围，我才知道自己没死。爹刺中的是我左边胸口，而偏偏我和常人不同，心脏长在右边。我明白他并不是想杀我，而是帮我逃过一劫。这是那一刻他能救我的唯一方法。”

　　“我开始痛哭，哭到最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我问爹，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走了却留我一个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到后来我明白了，我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胭儿抬起手在脸上用力的抹了几把，擦干眼泪。
　　“我很幸运的被一位老中医救了，他不但治好了我的伤，还教给我易容术。伤愈后我辞别他，易容成一个书生模样，回到了淞源。”
　　“镖局门上贴着长长的封条，门口那五棵柳树，已经被砍掉了。只剩下粗壮的五只木墩，默默的等我回来。”
　　“因为陆员外和淞源知府在金钱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他的三个儿子并未受牵连。我无处可去，只好投奔陆家。” “我拼命的练习武功，就是为了早日找到你这个罪魁祸首，为爹报仇，为镖局报仇！”
　　韩胭用手指着我，眼神中愤恨之火熊熊燃烧。

　　“程雨燕，真是老天有眼，让我这么快就找到了你！在浅桃津，要不是天雷帮的那群家伙从中捣乱，我早就冲上船去结果了你。”
　　原来如此，韩胭在浅桃津等渡船时就发现了我。只是她易容成书生摸样，我并没看出来。
　　我被天雷帮众掳走，她就一路尾随。之后又易容成道姑，混进了梅峰家里。
　　可，不对啊！她明明知道梅峰是要杀我的，坐等其成，借刀杀人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出来？
　　我把这疑问脱口而出。
　　韩胭的回答非常简单：“因为我要亲手杀了你。”
　　说罢，她提着双刺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凝视着韩胭那一双苍狼般既冰冷又渴望鲜血的眼睛，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闪烁着凄然绝望的光。
　　曾经，眼前这个女孩儿的眸子是那样清澈。
　　我知道，那种清澈，再也回不来了。

　　心里忽然平静下来。
　　“胭儿，如果现在我和你说，镖银不是我偷得，你能相信吗？”
　　韩胭冷冷的哼了一声：“你说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在你杀我之前，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别伤害芝麻。”
　　韩胭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我继续道：“那孩子命苦，是个孤儿。我答应他要送他上伏虎山空芸寺的。我死之后，胭儿，希望你可以把他送去。”
　　韩胭盯着我良久，终于开口：“你要说的，就这些？”
　　“嗯。”
　　“不想为自己辩解么？等下了地狱再说的话，可就晚了。”
　　我摇摇头，扬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微笑：“胭儿，只要杀了我，你心里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动手吧。”
　　说罢闭上双眼。

　　在我的前面，一个身着黄色衣裙的可爱女孩儿，骑着骏马，放肆的奔驰。
　　“太好了，太好了！我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啦！”
　　胭儿，我们是八拜之交的姐妹，为了这句话，我真的愿意为你去死。

　　锋利兵刃急速向下，夹带着一股森森阴风。
　　噗的一声。
　　我睁开眼睛，只见一柄峨眉刺牢牢钉在枕头之上。
　　韩胭低着头，长刘海完全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麻利的从靴筒中拔出匕首，白光过处，绑在我身上的粗绳被一一挑开。
　　“程雨燕，今后别让我再碰到你。下次若见到，一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韩胭甩下这句话，便夺门而出。
　　胭儿，你最终还是下不了手么。
　　顾不得身上的酸麻，我踉跄着追出门去。
　　这里是什么地方？似乎是一座废弃的老旧客栈。
　　中间是天井，我身处的二楼一圈都是客房。
　　拖着阵阵发麻的双腿，一步步走下台阶。
　　被韩胭推开的大门被风吹的来回摇摆，发出嘎吱吱的声音。
　　木门开合之间，我看见风中韩胭单薄的身影，长发纷飞，渐行渐远。
　　突然，她身子晃了一下，向后跌了下去。
　　怎么回事？！
　　我一步迈出门槛，朝韩胭飞奔过去。
　　高草在大风里肆意的摇摆，韩胭就躺在那绿海的波涛之中。
　　“胭儿！”我跪在她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边说边用手将她脸上纷乱的黑发拨开。露出的那张脸庞，纸一般的惨白。
　　韩胭眉头紧皱，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我注意到她胸口扎着一支银色袖箭，箭神大部分已经没入身体，只剩一寸来长露在外面，箭羽格外显眼，是一只翠色的孔雀翎。
　　“谁干的，是谁干的！”
　　我抬头四顾，只见满目的野草，却一个人影也没有。
　　韩胭不再用力喘气，她声息微弱的道：“是鸬鹚堂，他们还是找到我了。”
　　“这群乌龟王八蛋好狠！已经一年了啊！非要这么赶尽杀绝吗！胭儿，你振作一点，我背你起来。”
　　“没用的，箭上有毒。”
　　“什么？”我一下子慌得不知所措。
　　“程雨燕，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解释？”
　　“我。。。”
　　“知道吗？如果你解释。。。我。。。会相信的。”
　　我的眼泪倾泻而出。
　　一滴滴都落在韩胭那渐渐冰冷的脸上。
　　胭儿凄然一笑：“真好。。。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此刻她的眼神，如从前一样清澈通透。
　　她费力的将手伸进衣领之中，似乎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手紧握着，递到我的面前。
　　我小心翼翼的张开手接着。
　　“下辈子。。。一定不要结拜你这个。。。姐妹。”
　　韩胭的手忽然间松开，一块碧绿的翡翠从她掌中滑落，冰凉彻骨的，落在我的手上。恰似一滴纯美无比的碧绿的眼泪。
　　“胭儿，胭儿！”
　　狂风中我抱着胭儿哭的撕心裂肺。
　　不知哭了多久，我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
　　“哎呦，好伤心啊。”
　　回过头，只见狂乱的高草中立着一个窈窕如杨柳般的女子。
　　她身材很好，长得也应该不算难看。只是脸上涂了过厚的脂粉，显得五官都有些模糊。这时我被她那新奇的发型吸引住了。
　　梳的油光锃亮的发髻，一柄短刀般斜插在头顶的位置。发髻端部还套着三个簪花银环，每个环上都坠着一条银质流苏，随风摆动。同时，在这诡异的发髻之间，还插着一支翠绿的孔雀翎！
　　我心里一惊，这家伙莫不是鸬鹚堂的捕快？！
　　女子裙裾一动，悄无声息的绕着我和韩胭的尸体转了一圈：“她是你什么人啊，至于你为她嚎啕痛苦的。”
　　“你管不着。”我冷冷的道。
　　“小妹妹，这你可错了，我偏偏管得着。你们之间的关系对我很重要。”
　　她是想杀我的吧。
　　鸬鹚堂做事一项斩草除根，不论如何，单凭我为韩胭痛苦一件事，她就必然会杀了我的。
　　既然这样，说多了有什么意义。
　　“她是我妹妹。”我表情淡然。
　　那女子涂得通红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是在冷笑。

　　就在这时，我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
　　真奇怪，明明是一览无余的草原，没有丝毫掩体，他们一个个难道都是遁地而来的？
　　不过这倒应了胭儿之前的话。“鸬鹚堂派出了三个捕头前来追杀。”
　　好啊，三大捕头聚齐，我今天是必死无疑了。

　　仰起头，直面头插鸟毛的女捕头，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如此大义凛然：“我程雨燕，不过是江湖上一介平庸之辈，今天能死在鸬鹚堂捕头的手中，也算是三生有幸。”
　　女捕头眉毛轻扬：“居然知道的这么多，看来真是不能留你的命了。”
　　哼，说的好听，好像是因为我说错话自寻死路一样。
　　这女人上身着一件闪蓝色的短打，左边袖窄，右边衣袖却又肥又宽。
　　那袖筒中黑洞洞的，只怕就暗藏着杀害胭儿的袖箭。
　　猛然间她胳膊一挥，将那袖口对准了我。

　　我轻抚着胭儿冰冷的脸庞，苦笑一声。
　　心里默念，不求同生，但求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