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45、路遇芝麻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凤翔操》的下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我得到，无论如何都是要感激姐姐。
　　临走的那天，姐姐去送我。
　　江边的风将她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吹的凌乱。这时候的她居然好像老了五岁的样子。
　　“雨燕，这个你拿着。”姐姐向我递过来一张银票。
　　“姐，我。。。”
　　“去伏虎山这一路上不知道怎样呢，多拿点钱没坏处的。”
　　“姐，你放心，我不是小孩儿了，这点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笑着说。
　　她也笑着看着我，忽然对我说：“那个朋友，是男的女的？”
　　“嗯。。。”
　　“不用问了，肯定是男的了。雨燕，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让姐姐看看，姐姐这方面可比你有经验。”
　　“姐，什么呀。”我的脸不自觉的就红了起来。
　　她眨着大眼睛扑哧儿一笑：“相马的经验啊。”
　　船来了，我登上跳板。
　　“燕儿，一路小心，要是碰见什么难处了，就回来，姐在这儿等你呢！”
　　姐姐在岸边拼命的挥手，我站在船上也冲她用力的挥着手。
　　“姐！你放心吧！你要保重啊，还有，小燕子，你们都要保重。。。”
　　船在江水中轻轻摇晃，姐姐的身影就在那摇晃中逐渐变小。

　　过了江，又换马。一想到白晔，就一路马不停蹄，直奔伏虎山。
　　这天中午，我正坐在面摊儿里风卷残云般搞定了一碗面条。因为赶路着急，所以吃的就特别快。
　　忽然一个极不入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小兔崽子，哪跑！”
　　一回头间，一个肉球一般的东西已然向我扑过来。
　　我连忙从条凳上跃起来，那肉球儿嘭的撞到了桌子角。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满头满脸都是泥。靠着桌子，咧着大嘴嚎啕大哭。
　　我并不太会哄孩子，也最怕人哭，结果这两样小男孩全占了，如何去哄一个大哭的小孩呢？但是他之所以撞到头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我不躲开，他一定也只是撞在我的身上，怎么会嗑在桌脚呢。
　　我走过去，蹲下身：“小弟弟，你别哭了，对不起啊。”
　　这时一个黑粗的大汉气势汹汹的跑过来，刚要张嘴，看见我，便喝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刚一张嘴，小男孩突然止住哭声，大喊道：“她是我娘！”
　　此言一出，整个面摊吃面的人，卖面的伙计，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那个黑粗大汉再加上我全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我。。。我不。。。”
　　又是不等我把话说出来，黑粗大汉打断了我：“既然你是他娘，这就好办了，你儿子刚才抢了我三个包子，你赶快把钱给我还了。”
　　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我看看小男孩，手里空空，并没像抢过包子的样子，该不是那家伙欺负小男孩趁机讹人吧。
　　“你抢他包子了？”我望着小男孩。
　　“是啊。”真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干脆。
　　“包子呢？”我又问。
　　“吃了。刚才一边跑一边吃的。”他说完还吧嗒吧嗒嘴，“有点咸了，”仰起脸来看着大汉：“哎！你下回做包子少放点盐。”
　　大汉被他说的一愣，半天才反过劲：“哎！你个小兔崽子！你，你，你。。。”一下子找不出来合适的对付那小家伙的语言，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看我今天不抽扁你！”
　　轮圆了的大嘴巴朝小男孩打来，小男孩大叫一声躲到我的身后。
　　我伸臂一架，待他这一掌的力量释放完毕，我顺势反手向外一推，大汉整个人蹬蹬往后倒退了七八步，才停了下来。
　　“你！”他指着我又要骂人，一眼瞥见我腰间的剑，咽了口唾沫，不出声了。
　　我走上去：“他欠你多少钱？”
　　“六文钱，三个都是肉的。”
　　我拿出一吊钱递给他：“除了包子钱，这算是我打你的赔偿。”
　　大汉的凶恶劲头烟消云散，连忙伸手接钱。
　　“娘，你给他太多啦！”小男孩在后面喊。
　　“你闭嘴！”我猛地转身，吓得他往后退了一步。
　　大汉走了之后，围观的人却越聚越多，似乎都想看看我这个过分年轻的母亲是怎样训导孩子的。
　　我知道跟他们解释也犯不着，走过去把拴在树上的马解开，左手牵马，右手一把拉住男孩的，直接把他拽出了人群。
　　离那些人远了之后，我才放开他的手。
　　抬起手，本想扇他，看他那个小可怜样儿，转成了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个臭小子，瞎说什么？娘是可以随便叫得的？”
　　小男孩不好意思的揉着额头：“对不起啊，大姐姐，我看你长得好看，和我娘一样好看，所以就。。。”
　　长得好看？用他的逻辑，管我叫娘是在夸我好看咯？
　　我哭笑不得。
　　“你。。。你家在哪，赶快回家，我还要赶路。”
　　“我的家么。。。就是这了。”男孩指了指地面。
　　“什么意思？”
　　“我娘说了，我们的家不在房子里，条条大街都是我家啊。”小男孩笑道。
　　原来是在路上流浪么，看他那一身脏兮兮，满是补丁的灰色衣服，我基本上肯定了。
　　“那你娘呢？你这样乱跑，还抢人家包子，看你娘不打你。”
　　“我娘可打不着我咯！”小男孩甩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我娘死了！”
　　我后悔自己失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娘说了，她死了是天大的福气，不用再在人间遭罪了。所以她死了，我也没什么伤心的。”
　　虽然这么说，我分明看见他漆黑的大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其实本应该骑上马赶路的，可眼前多了这么个孩子，我怎么都想不出和他道别的话。
　　就这样牵着马和他在路上走了好久。
　　倒是他一路说的很开心，他告诉我他叫芝麻，今年七岁了。
　　“我娘说我从小生下来就圆滚滚的像个芝麻。”
　　“我娘说我很奇怪，明明是要饭长大的，经常吃野菜什么的，居然能长这么胖。”
　　“我娘说。。。”他几乎句句离不开这三个字。
　　“哎？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程雨燕。”
　　“燕子姐姐！”他到嘴甜。
　　“燕子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和一个小孩子说实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何况他已经很实在的和我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我要去伏虎山，你应该没听过那个地方吧。”
　　“什么？伏虎山，是不是有个叫葱云寺的地方？”
　　“不是葱，是空。”
　　“对，我娘说过，是空芸寺。我娘临死时就是让我去那个地方。”
　　“什么？”
　　芝麻开始跟我讲述他娘临终的遗言。
　　虽然他在叙述上有些逻辑混乱，但我最后还是听明白了。
　　一切的起因都是在他一岁那年，那时他还不记事儿，当然，是“他娘说的”。
　　那年冬天，天气异常的寒冷，一个夜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母子俩蜷曲在一个破庙里。虽然点了篝火，但是仍无法抵御刺骨的寒风。
　　就在这时，一个老僧也来到破庙，看到母亲怀中的婴儿小脸儿已经冻得发紫，老僧把自己的袈裟解下来，盖到了孩子的身上。
　　之后，他就到一旁打坐去了。
　　婴儿终于在温暖的僧衣的包裹中睡着了，然而第二天清晨，当孩子的母亲去叫那位老僧时，他却没有答应，一推他，他僵硬的倒下了。原来已经圆寂了。
　　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跪在老僧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头。之后她将老僧的遗体火化了，骨灰中居然有一颗闪烁着的晶体，是舍利子！
　　母亲觉得老僧一定是得道成佛了。这时，她想起昨晚和老僧的短暂几句谈话。
　　“师傅，您是哪里人啊？”
　　“阿弥陀佛，我是伏虎山空芸寺云游的和尚。”老僧双手合十。
　　连姓名都不知道，只知道是伏虎山空芸寺的和尚。
　　手中握着老僧的舍利，母亲做了一个决定。要到空芸寺去，把这颗舍利献上，让老僧能和诸位高僧大德的塔林并肩。
　　于是，她一面将孩子拉扯成人，一面四处打听着伏虎山的位置，一路寻去。
　　可是，一路流浪，颠沛，各种艰辛，六年过去了，母子还是没能走到伏虎山。
　　直到有一天，母亲病了，再也无法爬起来，她从怀里掏出用布包着的舍利子给了芝麻。
　　“芝麻，一定要把恩人爷爷的这颗舍利子带到伏虎山空芸寺去，一定啊。”
　　说到这里，芝麻的眼泪止不住的开始淌下来。
　　我连忙蹲下给他拭泪。
　　他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一个晶莹剔透的鹅卵石般大小的舍利子散放着柔和的光亮。
　　“燕子姐姐，这就是恩人爷爷留下的。”
　　“好孩子，快收好，千万别弄丢了。”
　　我帮他把舍利子重新包好，他接过去：“燕子姐你放心，不会掉的，我娘在我褂子里缝里一个口袋，贴着心口窝的地方缝着，不会丢的。对了，我这件外衣，就是恩人爷爷给我的那件袈裟改的，怎么样，好看吧？”
　　他在我眼前转了一圈。虽然那已经磨粗糙不堪的衣服怎么也看不出好看，但我还是笑着像他点了点头。
　　“燕子姐，其实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
　　“哦？那怎么跟我说了呢？”
　　“因为我看的出来，你是好人。”
　　“好人坏人你能分清？”
　　“当然了，我之前管一些姐姐，阿姨叫娘的时候，他们看着挺好看的，可凶起来一点都不好看了，我没少挨他们的打呢。可是只有你，你不但不打我，还帮我打架，还，给我买包子，你当然是好人啦！”
　　看着芝麻那又大又圆的黑眼睛里放射出来的阳光般的光芒，我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芝麻，过来。”我一把抱起笑着扑向我的小男孩，把他放在了马背上，然后自己飞身上马。
　　“芝麻，你抓紧我。”
　　“燕子姐姐，咱们这是上哪啊？”
　　“咱们去伏虎山！驾！”
　　马长嘶一声，奔跑起来，身后传来芝麻极度兴奋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