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34、翠衫挑破

　　我以短攻长，身处劣势，这剪子只能近身方能显出威力。
　　猛然间想到当初和紫藤软鞭对战之时，我运用乾坤九步，才得制胜。看来老爷子这套秘技，绝不仅是简单轻功，融汇到短兵相接之时，更是大大的有用。
　　眼看他一招“秋色平分”，唰唰两剑分别向我左右肩斜劈下来，我脚跟急转，朝坎北跨出一步，躲过左边这剑，紧接着身体左旋，踏向离南，又轻松避过右边一剑，双脚疾走如飞，顷刻间欺到他身前空档，挥剪刀向他腰间斜刺，这一招乃是我“百花飞剪”第九式----“倒插金针”，青衣人欲用剑格挡，已经不及，只得十分别扭的旋腰躲避，刺啦一声，剪尖挑破他腰间青衣，露出里面葱绿色的衣服。
　　“翠微！”
　　我不禁喊了出来。
　　青衣人此时腕花一旋，将剑向后一收。左手将脸上黑布扯了下来。
　　露出冷艳的一张脸来，正是翠微。
　　她倒是非常镇定，微微一笑。
　　“是我，惊讶么？”
　　我冷笑道：“没什么好惊讶的，琴庄里用琴心剑到这个程度的，不好不坏，除了你还能有谁。”
　　翠微微笑依旧，没有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我问。
　　“我嘛，来看一个老朋友，你呢？”
　　“我也一样。”
　　我把剪刀重新在腰间插好，转身要走。
　　“雨燕。”翠微在身后叫住我。
　　“你知道紫藤是怎么死的吗？”
　　“白天还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怀疑我？”翠微两步赶到我的面前。
　　我盯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翠微淡淡的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打么？”
　　“我并不想知道。”
　　“程雨燕！”她忽然提高了嗓音：“琴庄上下，我从没打心眼儿里佩服过什么人！”
　　“看出来了。”我微微一笑。
　　“但是，你和他们谁都不一样。我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和你好好比试一番。”
　　“那你今天达成心愿了。”
　　“是，我承认，我输了。但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这种话从心高气傲的翠微嘴里说出来真不容易。
　　翠微紧咬着嘴唇，半晌，却说出一句：“雨燕，谢谢你。”
　　“谢我？”
　　“谢你没有把我和青鸾的事说出去。”
　　她居然会如此大方的把窗纸直接捅破了，我万万没有想到。
　　“那个香囊是我绣给青鸾的，不小心泄露的事，他和我说了。他没想到，你会给他那个台阶下，心里特别感激你。”
　　我心说，大姐，我并不是故意给他台阶的啊，我真的是以为那个就是钱包的。
　　“还有，二紫他们派爽风在那天夜里害我，我知道，你一定看见他了，从那之后我担心了很久，怕你会说出去，可你却守口如瓶。”
　　“怕我说的话，为什么不找个借口把我也棒打一顿赶出琴庄，或是，直接杀了我？”
　　“雨燕，紫藤不是我杀的！”
　　我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翠微忽然叹了口气，眉宇间流露一种萧索之气：“我承认，我对爽风是狠了点。南焦尾的丫头们背地里人人说我是母老虎、蛇蝎心肠。可你们不知道的是，我还暗暗嘱咐行家法的那两个丫头，告诉只打十下做做样子就好。”
　　翠微越说着，眉头蹙得越深，傲慢在她脸上一扫而空，现在的她看起来，不过是个平凡女子，正在黯然神伤的讲述着内心的苦楚。
　　“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忽然间她双眉一扬：“任何一个女人，为了维护她的爱情，都会这么做的！”
　　为了维护。。。爱情么？
　　不知是她凄婉却又坚定的眼神，还是最后的这句话，我开始慢慢的觉得，紫藤确实不是她杀的。
　　背地里出谋划策的人是姐姐紫竹，紫藤不过是个没多少心眼儿的执行者，要杀的话，也是先杀掉紫竹。
　　“雨燕，你好好想想，会有杀人凶手在杀过人之后还回来勘察现场的么？”
　　我微微点头：“翠微，我相信你，人不是你杀的。”
　　翠微终于舒展开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那么看来她确实是为情所困，自杀寻了短见。”
　　我故意说到。
　　翠微认真的摇摇头：“不可能，那家伙我太了解了，她绝不可能为白晔寻死的。可她死的不明不白，我也觉得很奇怪，就偷偷的调查。”
　　“哦？”
　　“下午入殓师来取紫藤尸体，紫竹因为伤心过度病倒在床上，不能去送，夫人又说庄上死人停的时间太久不吉利，催着赶快运走。我就主动提出要去送她入殓。吉时未到，我给了入殓师一锭银子，说要单独和紫藤待一会儿，他便避开。我于是将紫藤尸身从上到下自仔细检看了一遍。”
　　“发现什么了么？”
　　“全身上下没有丝毫伤痕，摸骨头和静脉也都完好无损，怎么看都是溺水而死。”
　　我刚被调动起来的神经又松懈下来。
　　“不过。。。有一个地方有些奇怪。也可能是我想的过多了。”
　　“你快说。”
　　翠微道：“我发现在她两胸中间，有一颗针孔大小的红痣。”
　　“红痣？”
　　“没错。其实那颗痣也没什么出奇，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只是我觉得，一般人不会在那个地方长痣的吧？”
　　我想了想，问：“之后呢？你有没有再作深入调查？”
　　“我回到庄上，就被一些琐事缠着。这不，只到晚上夫人睡熟了，才换上这身衣服，想过来看看现场。谁知竟碰见你了。”
　　我和翠微于是又开始沿着荷塘查看。我们两个初次并肩做一件事，彼此感觉居然还很默契。
　　“翠微，你知道紫藤平日里有什么仇家？嗯。。。除了你之外？”
　　翠微笑道：“说到仇家，你雨燕也算是一个吧？”
　　“。。。”
　　“琴庄上下，只怕没有几个人不恨她怨她的。不过要论起武功来，能杀死她的人就不多了。”
　　翠微说完这句话，我们两个人保持了长久的一段沉默。
　　将荷塘四周仔细勘查了一番之后，并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翠微抬头看看天色，启明星在夜空里闪着光亮。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两人决定分头回去。
　　这时，翠微忽然冒出一句：
　　“雨燕，小时候我娘教过我一句话‘喜欢一个人的话，无论如何要把他抢到手’。”
　　“。。。”我被她说得一愣。
　　“雨燕你为人好，武功也好，比我强出很多。不过在感情问题上，你好像大大的不如我哦。”
　　“你。。。什么意思啊？”
　　“你道是我瞧不出吗？你不是喜欢晔公子么？”
　　翠微的话针尖一样刺在心上。
　　“我。。。哪有？”
　　“你不用不承认，我是过来人，一看一个准。”翠微调皮的眨了一下右眼。
　　“去年中秋节那天，你们俩不是一起掉到了这池子里么？”
　　翠微用手一指莲塘。
　　“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我的脸十分不争气的发起烧来，但想必在夜色之中她也看不出来。
　　“晔公子是夫人的干儿子，淩小姐的准相公。我可从来没有过非分只想。”
　　翠微道：“所以我把我娘的话教给你啊。”
　　我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火气，大声道：
　　“白无常待什么人都是那么冷冰冰的，心又狠，又硬！哪有一点可爱的地方？就算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翠微看我这样赌咒发愿一般的要和白晔撇清干系，居然捂着嘴，格格的笑起来。
　　那笑的样子就和青鸾笑我时没什么两样。
　　忽然间我明白了青鸾笑的含义了。
　　什么做道场，什么讲经论道，都是私情的幌子罢了。
　　临分手时，翠微丢下一句话：“其实白晔没你说的那么坏，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知道什么？”
　　翠微神秘莫测的一笑，提剑消失在夜色之中。

　　紫藤出事之后，我忽然发现琴庄真的有好多秘密。这里的每一个人，身后都有一长串的故事。
　　比如烟霞的秘密。
　　一次从青空的话里得知，烟霞居然是泰州府主簿家的千金。当年她从家里跑出来，是因为父亲要将她嫁给泰州知府的大公子。
　　我这才了解了烟霞逃婚的原委。
　　那大公子已经四十多岁了，最是个浪荡纨绔的败家子，在外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在家不是打老婆就是欺负小丫头。原配的夫人受了二十年的气，终于不堪忍受折磨悬梁自尽了。知府老爷想着给儿子续弦，主簿大人想着自己的仕途前程，两人一拍即合。
　　烟霞甚至嫁过去就等于羊入虎口，拼死的不嫁，却被父亲关在闺房里。其父扬言：“不到出嫁那一天，你就别想从房里出来！”
　　幸而烟霞有位奶娘，曾是江湖中人。烟霞自幼就偷偷和她学武。虽然那奶娘早逝，但烟霞一直暗自苦练。功夫虽然都是花拳绣腿，也总比没有要强。
　　她暗暗打定主意，终于挨到大婚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声中，披着红盖头的烟霞，脚一踏出闺房，就一把推倒身边的媒婆喜婆等人，朝偏院儿飞奔过去。她父亲大惊失色，连忙叫家丁去拦，烟霞将头上的红盖头用双手奋力一扯，那绣着金色鸳鸯的红布在主簿大人的面前被撕成了两半。
　　家丁们冲将上来，烟霞从怀里掏出一根银质的蜡扦，左挑右刺，边打边跑，终于冲出重围。
　　她听到父亲最后的一句话是：“死丫头！从今以后，你不是我闺女！”

　　“原来如此，难怪你有时叫她‘官小姐’。”
　　“是啊，烟霞她琴棋书画都通，是个大家闺秀呢。”
　　“大户人家的小姐，居然能这样细心朴实，善解人意，太不容易了。”
　　“哎~说到底，都是苦命的人啊。”青空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