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26、长风红药

　　亭中那人正端坐着抚琴。
　　只见她身着粉蓝色的绣蝶轻衫，姿态优雅，若有所思。然而即便如此，那张脸美艳依旧。
　　断弦夫人，没想到她会一个人在这里弹琴。

　　起初，琴音低语婉转。
　　我默默站在树丛中，并不敢走上假山，怕搅了夫人的清性。
　　一种无法说清的情绪压抑着，如同空气中流动的旋律。
　　淩小姐那惊鸿一现，在头脑中来回的萦绕。
　　那个类似的气质，在哪里见过呢。。。
　　琴声依旧如泣如诉，仿佛掉落玉盘上的眼泪，溅起细腻水花时发出的悲鸣。
　　我长长叹了口气。
　　嗨~何必不敢承认呢。
　　其实我心里早就明白，那个超脱的气质，除了白晔，还能有谁呢。。。
　　“晔公子是夫人的人，早晚要娶淩小姐的。”
　　忽然想起青空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的一点不错啊，那二人正如一对玉璧样的般配，相映生辉。
　　我忽然心一缩紧，尖锐的痛起来。于是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慢慢的，疼痛感觉才消失了。可是身子却好像骤然掉进了严冬的冰河里。是那种彻骨的寒冷又漂浮不定的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一直以来，我都想着什么呢？
　　忽然，琴声加快，仿佛流水急速的穿行于岩石之间。
　　幽怨逐渐也转为激昂。似乎是一个勇敢的剑客，在为自己心爱的人不顾一切的战斗。
　　断弦的眼神里，那种激动和力量被完美的诠释，她此刻全然就是那个为爱而战的剑客。
　　我心里发酸发冷，眼眶却热了起来。
　　程雨燕，老爷子说的一点没错，你是真的傻啊！
　　我像一块青色的石碑，呆呆的立在那里，浑身冰冷，碑上刻着连自己也不认识的字。
　　乌云更沉，仿佛要一直压到人的头上来，鲜血般嫣红的芍药花瓣，在烈风里挣扎着抖动。眼前这一幕，加上连续不断撞击耳鼓的琴声，让我无论如何控制不住眼泪的滑落，甚至没有力气用手去将他们擦干。
　　“嘣！”
　　琴弦突地蹦断，一个短暂而凄美的收尾。
　　风停息，花停摆。
　　一切都重新恢复平静了。
　　当原本以为握在自己手心的一块手帕忽然被别人拿在手中时，才终于明白它对自己来说是何其重要。
　　可是，一切都平静了。
　　然而那平静是多么的可怕啊！
　　我抬起脚，想离开这里。
　　“怎么，听完了琴，就这么走了。”夫人柔如春水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我十足的下了一跳，因为那感觉，她就站在我的身边。
　　然而我身边谁也没有，抬头望，她还在长风亭上端坐着。
　　传音入密么？好深湛的内功！
　　倏地，夫人从亭子里腾身跃出，脚尖点着那片片花瓣，比蝴蝶还要轻盈俊秀的片刻之间越过了假山上的整片芍药花丛，来到我身边。这踩花而飞的轻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不但彰显功力，更是美不胜收。
　　恍然间一只胳膊揽过我的腰际，不及反应，自己的身体已经轻飘飘的飞在空中。
　　我就这样，被断弦带着一同再次飞越过花丛。
　　“哎呦~妈呀~”
　　被惊吓过度的心跳还没有平复，却发现双脚已经站在了长风亭之上了。
　　整个过程只在瞬息之间。
　　而夫人已经稳稳坐回原位。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道：
　　“我的规矩，想必你是知道的。”
　　“什，什么。。。”我还恍惚着。
　　“夫人弹琴时，闲杂人等不得在一旁逗留，一旦被发现，偷听者就要杖家法五十、赶出琴庄。这是庄规的头条，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翠微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按剑瞪视着我，一副护法天王的样子。
　　一切的一切，我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着了她们的道了。
　　我本想辩解，然而看见那美貌的断弦就又想起了她那位美上十倍的闺女。
　　忽然不想辩解了。
　　你们那狗屁庄规我一眼都没看过，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我本想这样说，然后凭他们，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好了。
　　谁知断弦夫人抬起涂着蔻丹的手，在我脸上轻轻的拂过。
　　“怎么，是刚才听琴时掉的眼泪？”
　　“我。。。”
　　“说说看，为什么会哭。”
　　“这。。。”
　　“你在我琴声中听见什么了？说出来，我又不怪你的。”
　　我微一沉吟，一字一顿的道：
　　“恨！我听到的，是恨。”
　　像是被击中了一般，断弦整个人忽然僵在那里。
　　翠微厉声道：“雨燕你胡说什么？夫人怎么可能。。。”
　　“你闭嘴！”断弦夫人的声调忽然提高数倍。
　　翠微身子一抖，向后退了几步。
　　良久，断弦的脸色才恢复正常。
　　轻轻揽过我的手：
　　“你可愿意常到我身边来，听我弹琴啊？”
　　这下倒让我吃惊不小。
　　“怎么？你可不能拒绝啊。”断弦起先一脸严肃，随即灿然一笑。
　　我确实不能拒绝。
　　“对了，你是叫。。。雨燕的吧？”
　　“是，我叫程雨燕。”
　　断弦笑道：“哎呀，可不，你还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你别怪我，这庄上人太多，我年纪大了，一时记不太清也是有的。”
　　“不，夫人，我怎么会怪你。你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很开心啊。”
　　“哎？雨燕，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茶园采茶的么，怎么会跑到雁足园来？”
　　我看向断弦身后站着的翠微，这会儿她脸上顿时血色尽失，变得雪一般的惨白。
　　她那一双眼睛张的大大的，里面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十分的哀求。
　　这还是那个任何时候都高不可攀，和我们永远扬着下颏说话的翠微么。
　　看着她那样子，我忽然笑了：
　　“夫人，我是自己到处闲逛，才走到这来的。”
　　翠微眼中的恐惧消失了。
　　然而她那样奇怪的望着我，像是从没见过我。

　　一个人回去的路上，忽然被花树间钻出来的翠微拦住。
　　“雨燕，你，为什么没有在夫人面前告我的状。”
　　“不为什么。”
　　我绕过她，继续向前走。
　　“你一定要告诉我。”翠微紧追不放。
　　“我不是说了么，不为什么。”
　　“这不可能的，是个正常人都会借机报复的！”
　　“不好意思，我脑子不像你们那么好使。”
　　翠微终于停下脚步。
　　“不论如何，我得谢你。”她忽然在后面喊道。
　　“没这个必要。”
　　“是紫竹她。。。”
　　“不用说了。”
　　我并非一个十分宽容的人，但在那个时刻，我只是觉得，追究那些谁是谁非没有任何意思。

　　回到茶园，迎面看见紫竹。
　　她见我一脸泰然的回来，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和疑惑。
　　“竹姑娘。”
　　“啊？啊。”她极不自然的笑道：“雨燕，你回来了。”
　　“竹姑娘，托你和你妹妹的福，夫人见了我很高兴，说我是她的知音呢。”
　　“雨，雨燕，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紫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我和夫人说定，没事的时候去她那里听琴。”
　　“是吗，那，那好啊。”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翠微就好了，我要采茶去了。”
　　瞠目结舌的紫竹站在那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一次我虽然意外赢了那几个背后下黑手的人，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的感觉。

　　一进茶园，烟霞青空他们就围上来。
　　“雨燕，怎么样？”
　　“夫人找你干什么啊？”
　　我笑道：“你们猜。”
　　烟霞白了我一眼：“哎呀，死丫头，大伙都急死了，你还卖什么关子啊？”
　　“嗯，夫人找我呢。。。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我故意托着长声。“就是让我。。。”
　　青空抬起拳头：“你是有点想挨揍是不是？”
　　我两忙伸手护在头顶：“好好好，我说。夫人让我以后没事的时候去听她弹琴。”
　　“什，什么？！”大家几乎是一口同声。
　　凌霄两手交叉，一头雾水：“夫人不是有死规定，不许旁人听琴的吗？”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连我自己也奇怪，莫不是我那句“恨”起了什么神奇的作用？
　　若琳摇着头：“哎呀，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夫人了。”
　　香儿笑嘻嘻的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她个子小，还要垫着脚：“还说呢，我啊，是越来越看不懂雨燕姐了。”
　　烟霞笑道：“雨燕怕是有神人护体，百毒不侵吧。”
　　小姐妹们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好像一群喜鹊聚在一起。可就是在这群喜鹊的簇拥中间，我觉得那样的踏实温暖。
　　于是暗下决心，程雨燕，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的和姐妹们一起采茶，一起练剑。
　　忘记二紫、翠微他们低劣的阴谋诡计，忘记雁足园里邀月阁上那个女子，最重要的是---忘记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