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剪风》影如沙

24、莲池潋滟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白晔。
　　不知是月光太美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的他看上去，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白晕，五官也显得格外的精致好看。
　　“雨燕，你傻了，快进屋！”青空抓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把我扯进了屋里。
　　我笑道：“你们是喝多了，那明明是他在月亮里的幻影。”
　　话音未落，白晔就从外面跟了进来。
　　他真正踏进了我们的屋子，我才恍然明白了，原来刚才看见的不是幻影，这个人就实实在在站在我的面前。
　　“你们半夜里不睡觉这是要干什么？”白晔冷峻的目光快速将杯盘狼藉的屋子扫射了一遍。
　　“晔公子，我。。。我们错了。。。”青空的大嗓门此刻变得细若蚊嘤。
　　香儿缩在我的后面，我明显感到了她身子在不住颤抖。
　　若琳等几个姑娘都把头深深埋下去，靠着炕沿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只有烟霞跪在炕上，忙不迭的收拾着那些盘子和酒杯。
　　白晔忽然盯住了小杏仁，用手一指：“你，是小厨房的吧。”
　　小杏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公子爷，你饶了我吧。”
　　“知道夜禁之后私自乱走的后果么？”
　　小杏仁两手死死抓着裙子，肩膀剧烈的上下起伏着，大滴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在裙子上，顷刻就晕开了。
　　“我问你话呢，知道还是不知道。”白晔声调没有提高，但语气更加逼人。
　　小杏仁声泪俱下，啜泣道：“知，知道。”
　　“说说看。”
　　“庄规。。。第。。。第九条规定。。。夜禁之后，擅自离院者。。。家法。。。杖三十。。。”
　　“还有呢？”
　　小杏仁已经快哭作一团：“还有。。。还有。。。赶出琴庄。。。永不录用。”她痛苦的背完了庄规，忽然间伸出双手，抓住白晔的衣角：“公子爷，求求你，求你别赶我出去。”
　　白晔的身体被杏仁摇动着，但如同一块石板一样，一动不动。他两眼平平的看向前方，仿佛眼前根本没有小杏仁这个苦苦求饶的可怜女孩儿。
　　忽然间他一抬腿，小杏仁被狠狠撞倒，趴在地上。
　　青空冲过去，伸手把她扶起来。随即也在白晔面前跪下：“公子爷，这事不怪她，都是我不好，要罚你就罚我吧。”
　　白晔单眉微挑：“放心吧，你们这些人，谁都不会落下。”
　　我眼前的这个人，和西楼遇见的那位吹笛少年，真的是一个人么。
　　心里的火气再也按压不住。
　　白无常，你的心真的比无常鬼还狠！
　　我劈手从炕上抓起酒壶，纵身一跃，站到他的面前。
　　“白无常！”我直呼其外号，一屋子的姑娘都吃惊不小。
　　“今天是中秋节，谁规定只有你们这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人才能过，为什么我们就不行！小杏仁，她十多天以来起早贪黑的挖空心思的给你们做月饼，为什么她就没资格吃一块？月亮凭什么就被你们霸占了，凭什么！”
　　“。。。”
　　“我告诉你，今天姐妹们就是要高高兴兴的过中秋，你没有道理管！”
　　我伸手将酒壶壶盖儿一掀，一仰头，把剩下的小半壶酒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
　　待我喝完，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热气灌注全身，然后直冲到头顶，整个屋子，包括眼前的白无常，都开始慢慢的旋转起来。呯的一声，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哈哈一笑，用手指着白晔：“我们不但要喝酒，还要赏月呢。”
　　说完就往屋外走去，脚上像踩了八斤棉花，每一步踏出去都有虚无实。
　　“雨燕。”
　　“雨燕快回来。”
　　姐妹们的喊声好像从极远的天边传来。
　　我摇晃着走到院中。
　　虚幻不实的世界里，白晔也跟了出来。
　　我看见他的嘴在动，但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只见他一抬手，冲我左臂而来。
　　“想抓我么？没门儿。”我右脚向侧一跨，他抓了个空。
　　他伸臂又是一抓，我左脚后退一步，又躲了过去。
　　我笑道：“怎么样，你别想抓住我。”
　　话音没落，看到他又欺身上来。
　　我足尖一转，歪打正着踏到了坎北的位置。紧接着离南、震东、兑西。。。我一发步便停不下来，此刻运用乾坤九步，更是觉得飘飘荡荡，如同行在云中，顷刻间就跑出了东焦尾。
　　脚步交错，不知跑了多久，我猛然间停下来。
　　前面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哎！你让开！”我用手在眼前摆摆。
　　“你闹够没有。”
　　嗯？好熟悉的声音。
　　我把眼睛紧紧闭上，又再睁开，朦胧视野里终于看清了，原来是白晔。
　　“白无常，你什么时候跑到我前面来了？”
　　忽然间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赶快跟我回去。”
　　“干嘛！”我奋力一甩，把他的手甩开了。径自往前走去。
　　可没走两步就又被他从后面拽住。
　　我猛然回头：“白无常！你干什么，你怎么总跟着我，总跟着我。。。”
　　“本来一切好好的，可为什么你总是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去找姐姐，会看见你；我半夜走进西楼，会看见你；我住在朋友家，会看见你；好不容易到这里来，清清静静的当个采茶女，你居然又冒出来。为了你我差点连命都没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
　　我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流，怎么样都止不住，越哭声音越大。
　　“你。。。别哭啊。。。”看到我这样，白晔反倒有点手足无措。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的难过，特别的想哭，刚才赏月时，他们都可以一边想家一边哭，为什么我不能，我要用力的哭，把所有没流出的眼泪都补上。
　　一边哭，我觉得头更晕了，本想伸手抓到什么东西扶一下，不想双手划了个空，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朝前跌了下去。
　　前面亮堂堂的，还闪着白光，是什么地方？
　　噗通一声！我只觉得自己投入进了彻骨的一片冷水之中。因为是大头朝下，我足足喝了三四口水，鼻子里面也全都是水。
　　这冷水一激，我瞬间清醒了，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睡莲池中。
　　我本来是会游泳的，可是这一下子太过突然，池子又深，水又凉，我手脚全都不听使唤了，只是在池子里上下的扑腾。身旁的几株睡莲被我打的上下翻飞。
　　又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处，我依稀看见白晔正朝这边游过来。
　　我一张嘴，又是一口凉水。
　　“你别怕，我来了。”
　　别怕。这两个字，一下子触到了我的神经。
　　中毒的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雨燕，你别怕。仿佛一直悬在空中的心忽然有了踏实的感觉。
　　他把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我的右手，紧紧的握实。然后将我拉倒了身边。
　　红色的睡莲向左右分开，在冰冷的水中我们离得那样切近。青白的圆月就照在头顶，他已经打湿了的头发，有一缕恰到好处的粘在额头，高鼻梁下面，晶莹的水珠从鼻尖向下滴落着。
　　那一瞬间我有些晕眩，然而头脑中忽然闪出了小杏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喊着公子饶命时的情景。
　　他，还是那个白无常啊！
　　我伸出左手，向前用力一推，猛地把他推开了。
　　“你干什么？”他惊讶的望着我。
　　“当初我替你挡了一枚暗器，你也救了我一回，我们之间已经两清了。”
　　白晔的丹凤眼中，瞬息间丧失了某种光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颓废。
　　“程雨燕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说，我看错人了。”
　　我说完这句话，就从他身边游了过去。
　　正在这时，我忽然发现岸边上多了好多红色的光点。
　　那光点快速逼近，原来是一群人提着红灯笼，为首的是茶婆婆，红灯照映下的她，那张脸简直和凶神恶煞没什么两样。
　　在她后面的是翠微和二紫。然后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人。似乎烟霞他们也夹在人群之中。
　　“程雨燕！你干的好事！”茶婆婆一见我就大吼起来。
　　四五个丫鬟冲了过来，七手八脚把已经游到岸边的我拎出了水面。
　　一把红纱灯照在头顶。
　　茶婆婆挥起大烟袋就朝我头上砸来。
　　我忙用手去挡。那烟袋出乎意料的没有打到我。
　　抬头一看，原来是翠微帮我挡了一下。
　　“婆婆，还是把她带到夫人那里再处置吧，您看呢？”
　　茶婆婆将烟袋嘴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好吧，把这个死蹄子给我拖回去。”她一张嘴，喷了我一脸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