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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这是个阳光浓烈的午间,就算是密林也遮挡不住烈日的穿透力,林间干燥的空气中弥漫着土腥味和腐烂被晒干的味道。叶子上的尘埃被穿行其间的许安惊动,泛滥在晃眼的太阳光斑里,挥之不去。
      穿过密林,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荒原。爆晒下的野草及膝高,根根萎黄没了水分,不似初夏是清新的嫩绿,也过了盛绿时的蓬勃,等待走近干燥枯萎的秋。
      黑亮的鞋子踩在荒草地上,被蒙了尘土,许安走得口干舌燥。他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装束严谨,是刚才在有冷气的办公室和车里的装扮,他今天又和父亲在办公室里吵架了。
      父亲在于许安,就像这干燥烈焰下的尘埃一样,总是挥之不去避之无处,他总是用他励志般的语调执着的拷打着他的安静。
      但今天是另一个女人的日子,许安的烦躁按捺不住,少见的突破教养和父亲在办公室里吵了起来。
      继续向前走,走过这片荒原,爬上一处山包,就是她的地方。一块白色干净的石碑,刻着她的名字——向婉。
      她的碑同她的人一样,看着就干净清丽,就算蒙了厚厚的灰尘,旁人也看不出来,只觉得她娴静纯真。安静的呆在偏僻的地方,却牵动所有人的心,尤其是他的。
      向婉就是这样的,许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全场最简单、却最华丽的晚礼服,站在晒台上。全场人都在灯光下,唯有她是在月光下,她的笑温顺得仿佛来自一个未知的柔软世界,黑眼睛好奇的看着大厅里的觥筹交错。
      许安知道那是向家的女儿,二十三岁初长成。
      但许安不知道她心有所系。之后他势在必得的恋爱里她很配合、现在想来只是配合,连结婚、怀孕也很配合,当然,她也很配合的同另一个男人的去出轨。她消殒时肚子里那个孩子是谁的,许安至今不知道,无处可查。

      许安如今已经不会叹气了,他的气都叹完了,手中的花也从当年的红玫瑰、蝴蝶兰换成了今日的菊花、蒲公英。墓地定期有人照看,没有荒芜的凄凉。无论她曾怎么样践踏他的爱、他的婚姻、他的余生,许安也不忍心让她在天堂看着自己荒凉的墓伤心——她活着的时候他都不舍得让她皱下眉头的。
      同每年的每个祭典日、纪念日一样,墓碑前已经摆了花,是红玫瑰——有人先于许安来看过她了。许安把那束花拿起来,狠狠的甩出去,猩红的一点掉入泥土的荒草间,不再干扰许安的心情。
      许安缓缓的蹲下来,摘掉墨镜,看着向婉的照片。她依旧那么美丽,没有像他一样渐老,笑得温顺柔弱。她化做了灰一走了之,却让两个活着的男人的心也成了灰。
      许安把手里苍白的蒲公英摆在向婉的笑容下。干涩的颜色、渺小的花朵——如果那也算花的话。这是适合许安心情的花,但一定不合向婉的口味,她喜欢浓烈的花,就如她所有的口味,都带着偏执到极致的古怪,烈酒、超跑、辛辣……这同她清淡清纯的摸样完全是两极,许安也曾经一度讶异、进而迷恋,后来他理解了,在发现她背叛他的那个清晨。
      许安对着向婉笑笑,问:“他来看过你了,你喜欢他的花吗?你们俩说什么了?他总是比我来的早。”
      他哼笑出声,缓缓的摇头,“但是这是许家的墓地,他的东西不能留在这里,这些你没告诉他么?”
      向婉也看着他笑,清澈的笑容穿过风雨岁月,有些斑驳了。奇怪,这样的笑容却那么温暖,仿佛对着你的心在笑,让人承受不住。
      “改天,我让人给你换幅照片吧。”许安重新戴上墨镜,说完后站起身。视野里的刺目光斑被镜片虑过,可以让他不再皱着眉头。

      向婉,许家的长媳,在新婚后的第三个月意外车祸身亡。当时她怀着两个月的身孕,和丈夫许安吵了架从家里跑出去,在另一个男人的车里死于车祸。而那男人却只是受了伤,仅只半年后就完好如初。
      这是城里轰动一时的事件,联姻的两个大家族本是要携手的,却从此分崩成仇。
      向家争不过许家,向婉最后进了许家的墓园,把许家长媳的位置做到骨灰里。
      “你要干什么?!”当时所有的人都这样问许安。
      许安只对一个人解释过,就是开了车送向婉上天堂的那个男人,据说是向婉的青梅竹马。许安当时对他说:“让她等我,等着我与她合葬。”

      从墓地回来,许安去了公司,员工都来找他。许安挨个把文件签了字就扔了笔,然后去了窗前,用冷寂的背影把裴欣赶了。
      今天是属于向婉的。她走后,许安从来没有梦见过她,是她根本未曾想来看他,也是他不想让她来折磨他。
      但是许安的身边向家的影子无所不在,和他明里暗里的较着劲。向婉的双胞胎弟弟向焱,无时不刻的提醒着许安他是他的姐夫、还是一位害死他姐姐的姐夫。
      许安对向焱强调:“你姐姐死于车祸,死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向焱的眼里烧着火,要不是有旁人拦着,只怕已经扑了上来,他对许安嘶吼:“向婉对你死心塌地!你居然污蔑她!许安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
      “不得好死”的是向婉……

      拉开抽屉,是向婉的遗物,一串火红的红珊瑚项链,据说富贵吉祥养颜。向婉不甚戴在颈间,更多的是拿来做游戏,把莹润的红珠串在手腕上,又在他的身体上滑来滑去的四处蹭,她漂亮的黑眼睛仔细的盯了珠子,看它变化的红,也看他……
      不足三个月的新婚生活里,向婉喜欢用各种古怪的难题刁难许安,喜欢看他挥金如土的满足她瞬间的一个喜好。许安也喜欢这种“考验”,看她为了想出难题时苦恼的脸,他会忽然疯狂的与她揪扯起来,不管时间地点。
      向婉不是个柔顺的女人,她会挑逗他、给他出难题,然后让他失控疯狂。藏在沉静柔顺表象下的邪气和无所顾及,总是很轻易的让许安颤抖起来。新房里处处都有他们燕好的记忆:浴室、客厅、厨房,他们曾站在衣橱里,关上柜门、站在黑暗里,疯狂的欢爱,柜子里的衣架和衣服被他们撤拽得散落一地,皱成不像样。
      那灭顶般的欢愉曾让许安恨不得瞬间蒸发掉……

      许安闭上眼睛,不敢再回想。往日的美好,即使只是假象,也是蚀骨的毒,浸黑了他之后的每一刻。
      今天是他们婚礼的三周年,也是向婉二十六岁的生日。
      仿佛也是那串铜钥匙的节日,在昏黄的夕照下幽营着黄澄澄的金属光泽,似乎有了灵气。
      许安不禁拿起叮当作响的钥匙。
      那座房子,是栖枫路三号。两年来都是他的禁地,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房子所有钥匙与红珊瑚躺在一起,尘封了两年。想必里面沉满了灰、又发了霉。
      许安攥着那串钥匙,下楼,上车,开向栖枫路三号。

      栖枫路是城里最新的豪宅区,三年前许安是这里的第一位业主。
      栖枫路三号,也已空寂了三年。
      院里的老树枝桠不剪,横突蛮长,枝条越墙而出,被疯长堆叠的叶子缀弯了,支棱在巷路里。青石巷里苔藓斑驳,爬满围墙的殷红藤蔓凝固了一般,寂静无语。
      墨黑的树冠遮掩了房角屋檐,挡住许安望向二楼窗的视线。从前,他的车开进石巷,就能看到那扇窗前守候的身影,据说是在等他。后来许安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偷情做窥视和掩饰。
      许安忽然呼吸急促,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方才拿钥匙、出公司、开车到这里的那个人是谁?就是他的灵魂在指挥他的身体,还是有谁在支配他?
      他分明已经恨这里入骨的,发誓永不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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