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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宵剩把银缸照(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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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苍梧.
泠夙负手长身玉立于山崖之上,面色淡然,如温润美玉。
仙门的宽大白袍临风,如银波轻轻轻荡漾。
他的面前,观尘镜浮在云霭里,显出尘世里的一幕。
人间,月华初上。
庭院的最深处,花烛高照。
鸳鸯织金红绡帐放下了一半,新郎与新娘已经喝过了交杯盏,只穿着红色的中衣,坐在床上,执手相看。
新房里,是大片大片的红色。
新娘胭脂艳艳,如花似玉,正是泠夙的徒弟阮星芙。
她察觉到动静,用了灵犀密语:“师父?”
泠夙面容平静:“星儿,你可想清楚?”
星芙不作理会,别过脸去。
新郎反手捉住星芙的指尖,送到唇边,轻轻吹气,笑得倜傥风流:“娘子,害羞了?还是为夫代劳吧!”
手一挥,大红的中衣被抛出,勾着了系帷帐的红丝绦。
红丝绦本就是松松地挽了一个同心结,负不住衣物的重,垂下长长的点点红色碎珠流苏摇了几下,就散开了,红绡帐的另一边也放了下来。
下一刻,新郎笑着,以手支颐:“想什么?”
星芙“嗯”了一声。
“问你呢!”
“没想什么!”
星芙平躺下来,向外侧过头。
隔着红绡帐去看,只觉得烛火阑珊,带着几分恍惚的味道。
凝视了一会儿,那两点金光似乎晕染开来,汇成黄灿灿的一大片,明晃晃,晃得星芙的心是一点点怅然下去。
春夜的熏风,从窗子里进来,吹得帐幔轻飘飘地扬起,那红彤彤的碎珠流苏,一下子打过来,猛然贴在她的脸上,是冰冰的,凉凉的。
星芙伸手一摸,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哭了。
新郎很毒舌:“你身上可是天蚕丝衣,蹭脏了一点,利滚利,你赔得起?”
星芙勉强像往常一样斗嘴:“墨大老板利滚利,我十辈子都还不清!”
新郎叫墨初。他摸了摸下巴,很“正经”地道:“你可以偿!不过——”
他的目光往星芙身上上下左右扫了扫,继续很“正经”地道,“你这样的,一晚上我最多出五钱!”
星芙瞪了他一眼:“就值这点?”
墨初一双桃花眼一眨也不眨,大力砍价:“一钱!”补了一句,“我去找揽月楼里的头牌姑娘,可是一个铜板都不出!”
虽说星芙并没有把这场亲事当真,但乍一听到“新郎”在“新婚之夜”大言不惭地说逛,还是有些不爽的,声音不觉高了几分:“你说什么!”
“嫌少?”墨初暧昧的眼神在星芙的身上游走:“某非你衣服下有料?觉得可以提价?”
束发的玉簪已经摘下,墨初的发髻有些凌乱,几缕碎发荡漾在额前,一双桃花眼半遮半掩,更显风流。
他的衣裳半褪,在朦胧的光线里,风情万种。
星芙在今晚之前,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但真与墨初拜完堂,躺在一张床,不免察觉到出几分异样。
平时的墨初金冠紫袍,手摇折扇,玉树临风。
如今只着中衣侧躺在床榻上,更显得倜傥潇洒。
鸳鸯红缎锦被将遮未遮,一双桃花眼媚眼斜飞,在暧昧的夜,配上暧昧的表情,真真堪当上“妖孽”二字。
就这样与妖孽……
星芙往后缩了缩。
墨初凑近了些,将领口再往下拉一拉,露出大片的肌肤,似笑非笑地看着星芙。
烛光摇曳,烛光里美男的目光也摇曳了起来。
星芙的目光都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好!
“你都看了我怎么久,是不是该换我看了,恩?”
最后一个“恩”字,从墨初口里吐出来,那是千回百转,颇有深意。
星芙想起了师父。
师父此时,正站在观尘镜前吧!
熟悉的术法,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星芙呆了呆:“走了?”
“不走,难道留下来看?”墨初赖洋洋地拉长了腔调。
他一手拉过锦被,盖住星芙,另一手随意捡起一件衣裳披上,下了床榻,道:“深夜扰人洞房,似乎很失礼哟,莲仙子!”
星芙一惊,跟着跳下床,但匆忙之中,竟穿了男式的衣服,心里一阵发虚,不免偷眼去看身旁的墨初。
他倒也镇静。
对面清丽绝伦的女子,如暮秋枝上的最后一片残叶,在寒风里摇摇欲坠。
她的青丝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有些凌乱,上面无半点珠玉;身上的碧色衣裙款式简单,无半点花纹点缀。
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地握秋水剑,显然是匆忙御剑而来。
见来人是她,星芙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拿埋怨的眼神看着墨初。
成亲这事,并未大肆宣扬,在仙界算得上是悄无人知。
如今,不知是哪个多舌的透漏了!
其他人知道,倒也罢了,偏偏这知情的,竟然还是莲妩。
星芙头痛不已。
仙界谁不知道,墨初与千沨宫古长老的女弟子莲妩倾心相恋,情意缱绻,乃是公认的一对璧人!
古长老是师父泠夙的师叔,算起辈分来,莲妩是星芙的同门师叔。
虽然是作戏,但星芙这“横刀夺爱”,强抢师叔情郎的的名头怕是要坐实了。
传扬出去,肯定要被同门鄙夷与耻笑,脸面上实在不好看。
莲妩泫然欲泣:“墨公子,阮星芙,你们怎么能这样?”
星芙丢了个眼色给墨初,示意他赶紧解释。
谁知墨初只是笑得颠倒众生,慢慢地捡起地上的喜袍,把星芙裹住,动作优雅而自然,目光似是专注而深情,直直地落在星芙身上。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莲妩一眼。
莲妩脸色苍白如纸。
星芙想剖白,嘴唇微张,便察觉出自己灵气受阻,不能出言。
很显然,在替她披衣的时候,墨初暗中动了手脚。
墨初与仙门来往多年,不知怎地浑水摸鱼,学了好些术法,比星芙厉害得多。
这下子,星芙是有一肚子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怒目而视。
莲妩蛾眉紧蹙,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地道:“墨公子,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
她咬紧嘴唇,“我晓得,你心里的人,是我!”
墨初侧着身,往星芙身上靠去,一手撩起她一缕秀发,搁在鼻尖细细地闻着,另一手拦着星芙的芊芊细腰:“莫非仙子有窥探别人洞房的癖好?”
莲妩毕竟是未出阁的少女,一听这话,面子上实在过意不去,明明自己才是墨初的正经恋人,到了此时此刻,反而被情郎当成上门闹事的怨女,连讥带诮地往外赶。
她羞愤不已,泪似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丢下一句“我恨你们!”,便举袖掩面,跳出窗,飞奔出门,连御剑都忘了。
墨初也不替星芙解了禁制,只把人往床上一扔,掩上帐幔。
转眼间,屋内就多了几名影卫,齐刷刷地跪在地下:“属下来迟,望公子恕罪。”
有人在,墨初并未收敛,叠在星芙的身上,隔着衣,指尖在她的肌肤轻轻地划圈,若即若离,笑道:“真早。”
帐幔外,影卫抖了抖。
墨初弹指,无声无息。
方才还在抖的影卫,化成几道黑烟。
知道墨初会仙术,却不想他还会其他术法。
瞧这手段不是仙门,但也不像出自魔宫。
只看得出来,他身手了得,狠绝,凌厉,一出手就是瞬杀,散魂。
“无用之人,杀了干净。”
莲妩素来出现时,都是剑挑月华,风姿婀娜,步步生花。训练有素的影卫不会不察觉。
她能直接入内,摆明了是影卫放水。
而且成亲消息走漏,与影卫脱不开瓜葛。
不留纰漏,不留情面,谈笑间,墨初就除掉所有的威胁。
星芙颤抖。
这样的墨初还是与她嬉闹的翩然公子吗?
“怕了?”墨初恢复风流的样子,伸出手指勾起星芙的下巴,眨眼:“我们继续睡!”
长发垂下,发梢拂过她的肌肤,带给星芙是战栗一般的触感,很轻,很痒,还有深深的蛊惑。
“这样喜欢吗,恩?”
“混蛋!”星芙才喊出来,就愣了,自己的哑穴被解开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瞪着墨初,像一只发怒的小兔子。
墨初停住了手,斜斜地睨着她,桃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啧啧两声,放开了她:“瞧你吓的!”
星芙立即紧紧地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墨初,又羞又愤,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墨初再次抚额,“怕成这样?”
星芙还不放心,又往后缩了缩。
墨初摊手:“睡吧!”
星芙依旧警惕地看着他,怎么都不肯躺下。
墨初一掀被子,钻了进去,向着她这边,躺了下来。
星芙不敢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发现墨初确实是老老实实地睡熟了,这才,另找了床被子,小心地钻进被子里,躺好。
两个人头对着头,各自盖好了各自的被子,然后就睡觉了。
日色熔金。
庭院里,花木扶疏,被夕阳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墨初坐在石桌边饮酒,神色慵懒。
折扇不离手,或打开,或合上,是风流贵公子的做派。
另一只手轻轻地转动着琉璃盏,美酒粼粼波动。
衔着一抹笑,墨初看也不看后面的人。
十步之外,一柄长剑悬浮在半空之中。
白衣仙人负手立于长剑之上,素净白袍纤尘不染。
他的周围,流动着烟霭,浮动着薄云,轻淡而飘渺。
门“吱呀”一声推开。
“墨初,我那件桃红色——”星芙一抬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脸顿时白了,原本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师父!”
星芙缓缓地走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仰望。
悠悠岁月,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白衣仙人,正是泠夙,仙门第一大门派千沨宫的宫主,当今仙界修为最高的仙尊,术法精妙,有着无上的声望。
有风过,泠夙袍角翻飞如雪浪,他看了墨初一眼,然后向星芙道,:“星儿,既如此,那你就好好留在人间。”
话音犹在耳边,只见白光一闪,他已经御剑离去,在天空划过一道银痕。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连那道浅浅的痕迹也消散了,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星芙仰视长空,直到星光满天,仍舍不得移开目光。
墨初手持酒杯,半眯着桃花眼:“娘子,天已经很黑了!”
星芙这才想起来,这里不是苍梧峰,而是墨初的暖花坞。
而且,她已经不仅是师父的星芙,也是墨初所谓的夫人。
墨初酒量极好,多杯下去,神志清醒,不过是那眼波更加荡漾,手摇折扇,愈发显得风度翩翩:“长夜漫漫,不如我们寻些乐事,打发时间!”
日子比在苍梧峰过得还无聊,吃了睡,睡了吃,星芙闷了几天,的确想找些乐子:“做什么?”
“没什么!”墨初的手上多了件桃红色披风,正是星芙本来要找的那一件,他道:“天凉,披上吧!”
星芙一脸钦佩:“你的‘隔空取物’好棒啊!”
“泠宫主似乎不打算让你参加‘剑试’了。”墨初打断她的话,顺手替她披上披风,“这届‘剑试’定在秋天,离现在只有半年不到!你确定自己回去?”
星芙脸色凝重起来:“我要回去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半年之内……”
墨初以折扇挡住两人的面:“是你,不是我!”笑荡漾开去,他轻轻地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你了!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星芙看着他:“你这么帮我,有什么好处?”
墨初挑眉。
“你是商人!”星芙看了墨初一眼,“没有好处的事,你觉得不会做!”
墨初微微一笑:“当然!”
“那你的好处到底是什么?”星芙忍不住问。
墨初桃花眼眨眨,嘴角扬起:“不告诉你!”
星芙撇开脸:“少给我装!”
墨初笑得风流潇洒,摇摇折扇,优哉游哉地道:“我从来都是装!”
星芙赌气:“墨初,你是坏人!”
“恩,我不是人!”墨初笑得媚眼乱飞,“我是鬼。”
“又装!”星芙撅着嘴哼了一声。
“实话,你不信!”墨初摊手。
“哼!”星芙气结。
夜风很凉,很快将他们两个斗嘴的声音吹散了。
数月后的江南,拱桥流水,风景如画。
一只画舫缓缓地在水上飘过,划出一江的水光潋滟。
画舫里可谓是胭脂绝艳。
数名妖娆的舞姬,仅以轻纱裹身,跳着胡旋舞。
足尖轻点,舞姬飞旋如风,满身的珠玉摇曳不定,碰撞出悦耳的清脆声。
领头的一个,却着白色舞衣,白纱蒙面,如万红中的一抹月光,尤其显眼。
只见她纤腰楚楚,不盈一握,那一双凤眸,顾盼生姿,含羞带怯。
然而一贯风流的墨初,却是手摇折扇,一杯杯地喝着美酒,对美人视若无睹。
“墨公子,您说,小女美吗?”
白衣美人娇笑,以优美的身姿跃出,落在墨初的身侧。再一个旋转,手执酒壶,优雅地倒酒,而一只纤纤玉足,却是高高翘起,慵懒地搭在了墨初的肩上。
半是清纯,半是诱惑。
墨初笑得比白衣美人还风情万种:“这招没用!”将一杯酒递过去,“情魔王,既然想合作,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情魔王念无情,当今魔宫左护法,出身妖族,是九尾玄狐,雌雄莫辩,最擅长的,就是以情毒迷惑人心。
她像蛇一般缠绕着墨初,白皙的手,轻轻地揉着墨初的肩膀:“在顶级情毒下,还能清醒的,你是第二个!”凤眸含着笑,对上了墨初的视线,带上了点挑衅的意味。
情毒,顾名思义,有情才会中毒。
只要无情,情毒就完全不起作用。
但仙人毕竟脱胎凡人,纵使修行多年,汲取天地灵气,羽化成仙,也很难做到彻底的无情。
能敌得过情魔王的情毒的,仙门只有一个泠夙。
但情魔王没想到眼前这位风流公子,却也能神智清明。
“你究竟是谁?”
明知对方不会说,但情魔王忍不住问。
“这重要?”温香满抱,墨初却不作理会,一把推开,站起,用折扇拍拍衣襟:“我只知道,你只能选择我。”
情魔王只是笑:“你不怕,被我诱惑?”
“你大可以试!”墨初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是商人。对于一个商人而言,结果最重要。至于其他的么……”
他看一眼还在艳舞的美姬们,笑道,“下回别带那么多人!”
看不清墨初是怎么出手的,那些情魔化成的美人们,瞬间燃了了灰色的粉末。
凭空起一阵风,将骨灰卷到了江里。
画舫空荡,仿佛美人轻舞,只是黄粱一梦。
“你还真是……”
为防止消息走漏,情魔王本不打算让这些手下活着,也不甚在意。
他缓缓站起,白衣如蝉蜕般剥离,高耸的胸部瞬间平坦,娇小的身姿顷刻伟岸,一位剑眉星目的俊朗公子便出现在墨初的面前,“还真是比我还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