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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指引 ...

  •   她爱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哪怕,这个所在有着如此残酷的民风,对于女性那般的不公,哪怕,要背负着何等可怕的重量才能立足于此,哪怕头顶时时刻刻悬挂着毁灭之剑,她也爱着这个千帆远航的杀戮碎岛。

      辉煌与覆灭真的只有一线之差。她注定带领着这个国度屹立在四魌之巅,也注定要颠覆这一场千万年残存的宿命。

      那个将会横扫四魌、脚踏佛狱威震慈光的王者是她,那个痛失所有义无反顾踏入末路的王者也是她,王兄到王姐的过度是被剥夺了一切之后的突兀转变,而这转变太过惨烈,太过绝望。仿佛她的存在只是印证了,大爱与小私之间存在的沟壑巨大到无法跨越。在这样苦难的宿命面前……剑之初,怕也只是一个注定的契机罢了。

      天命从无错漏。这一场劫难,就算没有剑之初,怕也会有另一种形式的苦痛罢……卧槽管什么天命,要是劳资,直接先去把剑之初剁了好么!

      “在您的眼中,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么?”碎岛未来之王这么问我。

      我正摘了朵冰晶放在手心细细把玩,闻言抬眼,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它不美吗?’

      槐生淇奥沉默了好半天,并不是说没有理解我的话语指的是什么,而是哑口无言自己的心声竟像是被看透了一样毫无遗漏。因为是母树的灵吗?所以能那般清晰地探入自己的胸膛?

      “美……”她说,“吾脚下国土,是吾所见最美之所在。”

      祭天台之下,寰宇浩渺无际,群岛灿若星河。我轻轻道:‘那你在疑虑着什么呢?’

      槐生淇奥双手不由自主紧握成拳,但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今日吾见到王女湘灵。’

      树下的人猛地抬头望过来,眼神有一瞬间凌厉如刀锋,视线触及到我的瞬间,才觉察到自己有所冒犯,慢慢欠了欠身撇开头,以示歉意。

      ‘你们有着最亲密的血脉,这并不假,’我松开手,指间的冰晶慢悠悠飘落下去,如同真正的花硕般绽开,破灭出烟花璀璨又短暂的华光,我注视着它,慢慢地笑了笑,‘可那并不是你的人生……命运在你们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岔开不同的轨迹,你又何必困扰。’

      “这如何能一样!”当真是年轻气盛,大概这话触动了她那根妹控的神经,虽强忍住怒火,但面上仍有淡淡的愠色,“吾会担虑吾妹为何不应该?”

      ……真美啊。生气时整个灵魂都像是在熠熠发光,就连矛盾痛苦都不能将这颗宝石蒙上任何的阴影。唔,不用想也知道,这孩子心中梗塞得彻夜难眠的是什么。

      王与女子两重身份,就是她最大的劫难。

      是深爱着这个国度的,所以会痛苦那丑陋的民风,会无解于自己的身份。是深爱着妹妹的,却只能那么远远地望着,看她有着王女的身份却依然被鄙夷,郁郁寡欢。

      ‘是呢,你还不知道。’我顿了顿。

      槐生淇奥蹙起眉:“吾不知道什么?”

      ‘你可以因她而担虑,而心疼,’我又摘了一朵冰晶,慢慢道,‘可她不是你。’

      杀戮碎岛的王子迷茫了许久,似乎并不能准确理解到我话语中的意思,然而某个时刻她忽然浑身一颤,就像是被狠狠戳中了心脏一般,脸上愠色未消,更添了震惊。

      当年王树所生的是一对女婴,没有谁比槐生淇奥更明白这个秘密的重要性。她肩上扛着雅狄王转交给她的重担,可在这样压抑的地域中成长,又何尝不曾深深忌讳自己的女性身份?她看着湘灵,看着自己的胞妹,大概就像看着另一个自己吧,湘灵所受到的任何对待,在她看来,那也是自己原应经受的吧。

      本是一胎所生的姐妹,却有了这般迥异的命运。以为自己只是更幸运些吧,所以,会更痛苦……也是可能的吧。

      我跟槐生淇奥僵持了很久,她不说话,我自顾自玩着飘飘散散的冰晶。很久以后,才听到那艰涩而无力的声音:“您说得对……湘灵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吾心,因为吾看她……犹如看另一个我。”

      “可吾,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就那样轻易否定了自己的能为?’我看了她一眼,身形一闪,立在地面上,慢慢往祭台边缘走去,祭天台之下,浪翻星云,天幕璀璨,何等瑰丽之色,便只一眼,瞳中就能晕染上欣悦,‘多美啊……所以就能无视那背后的罪恶与劫祸么?’

      槐生淇奥的视线跟着我走,我转过头,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吾曾说过,你注定开启一个时代……’缓缓地,笑了笑,‘若你不踏上这一步,还有谁能?’

      未来杀戮碎岛的救赎怔怔地抬头注视着我,很长的时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碎岛的黄昏有着破灭般的瑰丽,我站在祭天台上看完一场风景,窝回王树里养神。

      这一觉睡到半夜,倏然睁开眼,瞳底就有淡淡的笑意。敛了袖子,拂开王树错乱空间内的禁制,慢悠悠在外凝结出神魂的模样。

      我在树上俯视她,与白日里装束无二、面上却难掩郁色的青年仰头望着我,冰蓝的眼瞳里有水色流转,那样的哀伤本不该出现在这位年轻王子的眼中,可是我为她推开了那扇禁忌的窗户,她便再无法视若无睹地逃避。

      “我,去见了……湘灵……”槐生淇奥艰难地吐了几个字,就再说不出什么。

      错乱的情绪有那么瞬间难以控制,但终究是深吸一口气绷紧了面孔,随后,缓缓俯身跪下——她跪在我面前:“请圣灵……教我。”

      她去见了王女湘灵,可就如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无法到达她的面前,就连那远远的一瞥,都要设计得行。她看着自己的血缘胞妹,堂堂杀戮碎岛的王女,却连王宫最低等级的侍卫都能毫不犹豫骂一声贱女,看着来往的王树殿长老对她没有任何怜悯的指使,看她整夜跪于殿中祈福的瘦弱背影……怎能不痛?

      这是她珍视的国度,她有想将它带领到制高点的愿望,可她无法忽视那终会动摇它国本的陋俗。那是她珍视的妹妹,若有可能,她甚至愿倾尽一切换得她自由自在展露笑颜,换得她堂堂正正立于青天白日之下受万人敬仰,可事实是她被这压抑的国土束缚得透不过气来……为何不能两全?为何不能?

      “我只能为她做这些了……”她一字一顿坚定无比地说,“请您教我!”

      我坐在树上,看着看着,恍惚间,忽又忆起那座破浪行进的庞然玄舸,王兄站在那里,大风猎猎,目若沉渊——我回过神来,稚嫩的王子跪在地上,极其谦卑恭敬的姿态,却阻遏不住骄傲果决的脊梁。

      她的力量还太小,她的眼界还不曾开阔,还无力去改变任何事物,就像苍茫大海中一尾开了灵智的鲤,龙门未跃,风暴已聚,太早明白碎岛最大的劫难,究竟是好是坏?

      我不太能预见变了轨的命运。又或许,天命在头,我做再多,也无法改变已注定的轨迹,那么,为何不随心所欲,爽了一把再说?

      我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距离开四魌界时日无多,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了不是!

      ‘就算,注定是一路荆棘?’我慢慢地问。

      “吾不畏惧!”

      我笑了笑。

      很麻烦。这种在天命里埋钉子的行为简直麻烦透顶。而我明明讨厌麻烦,可哪一次麻烦都是自己屁颠屁颠赶着上去凑的,也真是够了。

      因为我始终忘不了那一句话:既然同流不能博得认同,唯有逆流瓦解一切。

      那样惨烈的结果究竟是什么造成的?无衣师尹的算计?杀戮碎岛的畸形?亦或是……戢武王本身的骄傲?她扛起杀戮碎岛的重担,但不管是女扮男装或者继任为杀戮碎岛之王皆非她所愿。父亲的寄望、碎岛的安危,逼得她不能不担下这个王座,因为一旦离开,外患如慈光佛狱,内乱如代王之争,都将会轻易让杀戮碎岛陷入混乱甚至是毁灭。

      她珍爱禳命女,却无法诉说,她憎厌碎岛的习俗,也不能表现出来,她甚至恨不得摧毁王树殿,可她无能为力。被种种艰难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才会有玉辞心几近于肆无忌惮的万千风华,可正是这短暂的放纵,惹来了滔天祸根——她明明立足于王权的顶端,却只能苦心遮掩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什么都改变不了,面对着这样的现实,如何不会憎恨自己?而且……她心中又何尝没有鄙夷过身为女性的自己?

      明明深恨男权鄙女的陋习,可自小以男装示人、从里到外都受到男权教育的她,难道真的没有被其影响?因为恨着自己,所以禳命女之死压垮了她最后的理智,因为从未释放,所以自己将自己逼向生不如死的绝境。

      ‘请强大起来吧,’我轻轻地说,‘因你无坚不摧,所以固若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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