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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妹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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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碎岛王庭中的女性并不多。
其一自然是因为碎岛传统的鄙女之风,女性地位很低,不足以踏足这碎岛权力的核心;其二,则是杀戮碎岛女性在这样长年累月的氛围影响下,已经基本定型,短期内耀眼杰出的女性着实太少。
所以虽说后来有戢武王明里暗里一手主导的改革,充分挖掘女性身上所独有的特性与潜质,给并予合适安排,令得这种重男轻女传统实在是有很大的转变,但起主导作用的始终只有那几位受到认可的熟面孔。最典型的就是大祭司禳命女的祭祀殿、医官符应女的医殿、武赦尚论续弈女的武赦殿,构造严谨,秩序井然,其严密程度不逊文武两部,所起到的作用之重要即使是王树殿亦难加以诟病。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现任碎岛之王还未有王后。
碎岛之人皆由树生,王族出身更是王树时机成熟之后千载难逢的结胎孕果,王后的存在更多的只是王者附属,甚至于某个象征性的符号。戢武王后位空悬,因而在某些重大的场合与事务面前,也少不得王女充当半个女主人来帮忙处理。戢武王身边除了祭天双姬之外皆是暗卫,因为王庭之中所有的女侍都被其赐给了王女。
这没有什么稀奇,许是传统作祟,历来碎岛之王鲜少有会耽于女色的。在湘灵及旁人眼中,王的种种行为也是再正常不过,至少,从来不会有人试图劝诫王娶妻,王树殿更是恨不得王永远保持纯洁崇高,在他们看来,贱女只会污秽了王之身体。
可是,忽然间的,素来持稳冷傲的王兄,避开旁人行色匆匆抱着个女子来向她求助……真的让人不想歪都不成啊。
原来王兄……也到了知慕少艾的时候了吗……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姐姐呢……
湘灵坐在床榻前,双手托腮,眼睛放光眨也不眨地端详着昏睡不醒的女子。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只觉得有一股很奇异的熟悉感萦绕着,明明她能确信从未见过这个人,可是见到她,似乎身体里就有什么在骚动般,那隐约的牵系令她茫然不已——看她一眼,心脏都忍不住怦怦直跳。
论起这个王兄所带回的女子,要说美,确实再也找不到比之更甚的人了。
美有很多种概念。她曾见过的,就像续弈女如幽夜般的妖冶冷艳,符应女如清风般的睿智洒脱,寒烟翠如飘絮般的柔婉神秘,邪玉明妃如烈焰般的妖艳魅惑……但至少总有个定型,闭上眼那身姿勾勒在脑海,总还有个轮廓有个大概。可这个女子,你只有亲眼见识过,你才能明白那只能评估感觉却无法用言语来表述的美。
若要强言,该说是山岚之上缱绻迷蒙的雾霭,还是寒潭上伴随漪沦弥散的朦胧氤氲?该说是昙花开谢那瞬间让人捉摸不定的怦然心动,还是隔着烟云永恒绽放却又终究无法触碰的遗憾?这种空灵虚渺,似乎带着诗意天城柔幻到极点的纯澈,又像是慈光之塔明媚入骨髓的天光,仔细瞧着,却总又觉得这并非四魌界的水土能成长出的逼人灵透。纵然上天界,单乏柔美中亦缺了那不容忽视的坚韧,纵然登仙道,永昼光华中也不存在能触动人心的隐逸。
想必是……外域之人吧。
这样想着,湘灵就不免有些为王兄揪心。怎么看,这位姐姐都像是来头颇有些的样子,碎岛又从来没有与它界通婚的惯例,情路会很坎坷呢,而且……湘灵揉了揉微蹙的眉间,轻轻伸手探进被子下面握住那只微凉的手,灵力依旧寸步难行,一输进去便如石沉大海再难循迹,根本检查不出什么……看王兄的样子应该也是知道原因的吧,却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这可真是麻烦了呢……要是好不容易动心结果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而不得不了断,王兄也会很伤心的吧……
湘灵抽回手,发了会呆,还是忍不住叹息。手心中没有丝毫温度,连方才那种微凉的触觉都像是幻觉,这个女子明明看似玉石般温润细腻,可是却根本触摸不到任何暖意,就像那纤纤素手,精致如同暖瓷,体温却凉似流水。
怪不得王兄要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而不是医殿。如今这种情况,既非伤创,又非内疾,明显是功法问题,就算是符应女亲至,也不会有多大作用,而且她的身份不适合公开,符应女虽忠于王,但毕竟是太宫之妹,彼此之间若有冲突,也很难断定她会站在哪一方……
湘灵虽然天性纯善,不大愿意接触这些事物,但毕竟王兄对于她的保护并非全盘担当一味隔绝,有些轻重还是分得清的。既然身为王女,又拥有了王女所应掌持的权柄,在王兄的有意教导与不规避之下,了解王庭内部形势是基本,怎么说她都是全然站在王兄身侧,不能帮多少忙至少也要是不惹麻烦。
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她!湘灵又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触到实体,感叹一下,缩回手继续托腮看。
不知道王兄会想好让她用什么身份留在碎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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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凝蓝姐姐你小心点!”
我才刚站起身,边上立马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我的胳膊,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瓷器般,小心翼翼搀扶我坐到软榻上……
从某种角度来说,妹纸实在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妹纸,不该问的不会开口,面对惊疑的事物表现也很矜持,聪颖轻灵,温婉甜美,柔软的长发如流金一般,澈蓝的瞳眸清透如水,看着她,就仿佛所有的阴云都能在瞬间远离,生命的生机与活泼似乎能熨帖一切不平。
无怪乎王兄的妹控倾向如此严重。这样一朵奇葩,生在拥有鄙女民风的杀戮碎岛,能将身为王族的高贵血统与女性的美好品质融合,手掌王女应有的权柄立足于王庭之上多年,还能保持这样的纯净活泼的心性,纵然有兄长的保护在内,但更多的又何尝不是说明她的聪慧?
当初这笔投资做得真划算,虽说被人算计挽救一个未来会各种苦逼的失足青年,但也是再心甘情愿不过的,顺带着也拯救了失足青年的脑残妹纸,这都救了多多少少无辜的性命啊,估计七万级浮屠也给造成功了……
妹纸很热情。打自我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向我介绍碎岛各处的风土人情,以及王庭之中的趣闻轶事,重点放在她的王兄身上——所以怎么说妹控跟兄控都是成双成对的呢……不过特么为嘛我总觉得她一直在试图跟我推销王兄……是我会错意了吗?
约莫是所有得到好东西的孩纸都赶不及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珍藏。妹纸很快向我提起她崇拜的神秘作家楔子,以及他还只出了一半的著作《荒木载记》。
我很淡定。翻了翻装订不错的书册,还觉得挺有意思。不久前刚在静水清汀观摩过目前所有的手稿,虽是尚未校订零零散散,但完整度确实比之要高上不少。所以知道,按照某人的游历顺序,应为上天界登仙道碎岛然后再是佛狱,游记也该从上往下才是正理,可这篇目排版却是颇具趣味,总分加上穿插的手法,先言四魌界总的概况以及感官,然后细细列数游历所见所闻,按这样看来,上下两册书的篇章,诗意天城已经描述完毕,慈光之塔却是刚开了个头,最重要的部分倒是还没描述出来。
呦喝,这是明哲保身呢,还是厚积薄发?莫非是怕一上来就太露.骨以至于后半本还没出就被封杀了不成?约莫枫岫小神棍还是懂得点谨言慎行的。为什么是小神棍?主要是这个时期某人还嫩着,他师父湛露才是炉火纯青的神级大忽悠,目前才是楔子级别的枫岫,充其量加个小字已经算是死撑了。
个中内幕暂且不谈,看妹子各种崇拜的模样,也不好太打击人家的积极性。不过据我观察推敲,妹纸倒没有什么迷恋过头的倾向,最多就是对作者的期待以及对未完坑的牵念……
所以说入坑要谨慎,追星需理智啊口胡!
“凝蓝姐姐,你说为什么同样是构架在界树之上,为什么四域会呈现这样不同的风格呢?”湘灵眨着大眼睛,兴致勃勃道。看得出来,这话只是讲到兴头上,忘记了眼前这个是自己认定的“外域之人”,信口问出的疑惑,也原就不期待能得到回答。
我眯眯眼睛,望着开窗上洒落下来的大片阳光。说到这个问题,许是界树禁制影响,造成四层地域环境近乎极端的不同。事物都有两面性,却也说不出来是好还是坏。
我笑了笑,轻轻道:“因为四魌界是由界树自上而下连结四个国家而成的空间境界,资源与能量从上往下流淌,也趋于递减。”
湘灵眨眨眼没说话,但面情就显示了这个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我接下去道:“诗意天城在它的顶冠之上,那是界树之上最精华的地方,无论是资源还是能量都极为充足,充足到甚至能为上天界支撑最耗费能源的奢华与唯美,但正如那流淌在地域中的氛围之柔和,天城的人们和平又少纷争,冷眼旁观却从不过多介入世事。”
湘灵心中一动,听入了几分,约莫是这观点新奇又有理,正巧切中《荒木载记》所隐喻未明的观点,不由问道:“然后呢?”
“慈光之塔是界树枝桠铺展开的土地,足够的能源让这个地界维持着永昼,没有雨雪,亦无变化,恒定而美丽,但正如最纯澈的水中不会生长鱼类,鼎盛的光明之下重要有至极的黑暗,这样的永昼蔓延出来的,是看似纯和真善,实则掌控欲旺盛又精于算谋的人们。”
我看着光线中自己苍白微凉得好似即将透明的手指,缓缓摊开,又缓缓握紧,看得很专注。
这个观点很考验人的三观。太过直白揭露,就像是毫不留情地剥掉了遮掩着身体的外衣,赤.裸.裸的现实配着入木三分的解说,更加呈现出苍白的真相。
倒是书中并未载明,湘灵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按捺不住好奇问:“那碎岛呢?”
我偏头,眸中微微带笑:“杀戮碎岛是界树树干分裂开的树木所伸展铺陈的地域。领土最为广阔,是由宽旷海域所连接而成的群岛,界树能支撑它的能源少了些,因而这个地界才能开辟出昼夜,演变成四季,风霜雨雪,朝阳夕月,自然分明。可是它下接佛狱,上承慈光,哪边都不得放松,长年的征战危机令得它民风彪悍,人由树生的由来又使它的神权思想如树群扎根至土壤般深远又牢固。”
湘灵在沉思。她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反驳这里的每一句话。好半天,她才缓缓道:“按此说来,佛狱处在根系,界树蓬发的根系化成贪邪扶木构架了那个地域,正因为接收到的能源实在太过贫瘠,所以环境恶劣,终年不见天日,而这又加深了佛狱之人性格中的暴戾与掠夺之欲……”
我只笑不语,唇边弧度浅淡,视线望着门廊下静静伫立的人影。
王兄长身而立,敛目望着殿内,表情十分缓和,半沐着光,半沉入影,身形伟岸,悄无声息。
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知觉无法提醒我,提到碎岛之际陡然往边上看了眼才觉察到她的存在,惊讶总是有的,只是习惯性不表现出来。
“啊,”湘灵很快随着我的视线注意到门口的人,高兴地起身迎了上去,“王兄!”
我靠在榻边,没有半点动弹的意思。
这边话还没说,妹纸看看我,再看看她家兄长,忽然就露出很难以理解的欢乐表情:“你们聊,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我怔了怔,手一僵,王兄也一怔,前进的脚步就那么顿在原地,两人怔怔看着莫名其妙丢下句话就拎着裙摆跑没了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