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殇[霹雳-戢武王]》长空无双

19、涅槃

　　星夜。大风。

　　我站在望舒殿的最高点空虚寂寞冷。

　　镌着浅青伏云纹案的宽袖被风拂开，双手置于身前，随意拢起，感觉到腕上系的流苏在指尖软软缠绕的轻痒。散乱的发丝从微阖的瞳眸前掠过，迎着东南斜飞出去，身上拢着的灵力被散去，一身衣袍没了束缚，于风中伴着那些放肆的冰魄流萤无声飘舞。

　　中天紫月高悬，由于不久之后会出现的双月的影响，惯来清明如水的穹宇好似蒙上一层烟雾，朦胧氤氲，迷蒙模糊，紫月妖异之气愈浓，洒落的清辉中也仿佛带着些微魔魅。原本璀璨的星辰以肉眼所能看见的还剩下一半，凝望的时候，却觉得甚至比往昔更加深刻隽永。

　　七杀这孩子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现身在人前。我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影子做惯了，哪里都能待，而我在高处放空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出来转上那么几圈，悄无声息地出现，永远落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望一会儿，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东西。曾经的我那么努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而当我终于伫立在这个至高点，俯视了那么多的岁月之后，再看一眼都是厌倦，却偏偏再改不掉登高远望的习惯。所以更多的时候，我整夜站在这个地方摆姿势，就像是在进行一件吃饭睡觉发呆一样的事。

　　满腔憋屈的摇光匆匆赶来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快要睡着。

　　尼玛装逼不能当饭吃呀！你骄傲凌人，目空一切，深沉内敛，霸气否？威严否？三殿之下的部署曾经私底下广泛传言说的是啥？看我站在这里的模样无比神圣啊！尼玛神！圣！我发个呆，吐个槽，干件吃饭睡觉一样普遍的事，竟然有人觉得这个举动神圣……

　　这还要我说什么？那些白痴晚上走过视野空旷的地方，若是见到望舒殿上面有人影的话，抬个头看到我都要拜一拜啊尼玛。

　　都千万年的时光了。不管人家脑子抽成什么程度，反正灵主我是早就习惯了。

　　关于灵明界驻四魌界不定归期特派员摇光童鞋这两天的凄惨程度，我是可以理解的。首先要上萧关殿，在悬阁外面的大殿中祈祷一夜，这就是所谓的思想再教育，自己把自己的脑子再洗一遍，严肃坚定为我服务为人名服务为灵明界服务的伟大信念——这一项，几乎是整个三殿部署惯来的必要流程。

　　每次我这样看到，都觉得自己是在搞个人崇拜愚民教育！就算杀戮碎岛信仰王树，这丫的整个灵明界都在把我个人崇拜……

　　其次，要交接手上的职权。八荒是独立于三殿之外的，各自有各自的部署。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只要离开灵明界，手上的权柄自然是要按流程交接，临时性转让。处理完这个，还得去朝醉那里报备一下。离境的文书档案、身份证明以及在外行走时的特权什么都要交代清楚。因为是我给的任务，保密性要求高，记载不用太详细，却抵不住符咒师本人旺盛的好奇心啊。

　　再者，要准备自己需要的东西。衣饰细软，生活用品，武器灵石，管它有用没用，接近一半的家当全丢次空间，要去的地方是比苦境还要遥远的异位面，貌似还风俗奇特，心理生理准备都要充分……

　　“灵主。”柔媚轻缓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外加躬身行礼。

　　虽然早知道有人靠近，可是觉得不重要，因此意识依旧混混沌沌不着边际。乍一听到这声音，我很想表现出“虎躯一震”，但这个动作显然太挑战高难度，我最多只是心脏猛一缩猛一张，造血功能飞快增加，呆滞半秒钟之后，表面上却是缓慢睁开双眸，微微抬头，双手后负，衣发乱舞，装逼模式再次启动。

　　“……无须多礼。”

　　“谢灵主。”

　　紫月已近西天。深蓝色的薄暮纠缠缭绕，轮廓已失，只留下大片泛着幽紫色泽的云雾，好似九天的纱幕，迷蒙优柔。我一动不动。摇光跟着我一动不动。

　　我只好开口：“摇光，你可知吾为何要让你前往？”

　　*

　　蔷薇花绽，空间扭曲，于那久远而寥落的时空的缝隙之中，陡然射出无数黑色豪光，另有纯白色灵光紧紧环绕，仿佛黑洞般，无所阻力地吸收着周围的光亮。

　　破碎虚空，位面转移！

　　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是极其漫长的时光，近乎撕裂般的痛楚之后，所有的知觉逐渐恢复明晰。那黑色的豪光如丝团般密密缠织起来，破空而出，然后蓦地迸发开去，瞬间席卷了周身的一切事物，包括土地与空气，原地只留下一个幽谧的影子。

　　摇光缓慢张开瞳眸，浑身不受控制的巨大气场压得衣发狂舞，猛一挥手，灵力透体而出，击散了感受到生灵的气息而蠢蠢欲动袭来的变异植物。微微抬头，虚空中那一朵镇着时空稳定的素色蔷薇，从已经闭合的空间缝隙中落下，静谧躺在他掌心，只瞬间便化为灵子渗入血肉之中，留下一个浅浅的花形印记。

　　他放下手，只淡淡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就彻底僵直了身躯。

　　此界阴暗诡秘，不见天日，土地贫瘠仅带有浑浊焦裂的植株，空气中充斥着污秽脏浊的毒烟瘴气，举目之内毫无人烟，远望荒山野岭不见生机，肮脏得令人难耐。

　　灵主您的空间坐标有差异啊啊我跑错地方了啊啊啊——

　　“有入侵者！”

　　“消灭入侵者！！”

　　没有叶片的带刺变异根茎植物沙沙作响，如蛇莽般纠缠着袭近，阴鬼瘴气越发浓重，有难听的嘶叫声从远及近。

　　摇光站在原地，仿佛已经僵掉般，脑袋“吱咯吱咯”转过去，再“吱咯吱咯”转回来，墨色长发纠结着鲜艳的裙衫，随着狂飙的灵力放肆飞舞。

　　视线游离，流转间带着几不可见的迷惘，以及，一点，不知所措。

　　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

　　‘你可知，吾为何要令你前往？’不久之前，他的主人曾这样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呢？

　　因为他拥有的独特的天赋？是的他能够将灵力转化成任何一种能量，只要清楚一点法诀运转的路线，他能使用一切转变后的能量，这能力很容易能在四魌界伪装……不，不是的。

　　他永远比不上七杀。他早已经被心魔俘虏，就算跟在主人身边，也只能是种点缀。大多数情况下，灵主都想不到他，这次非把他派过来，大概也恰巧就是他最叫人诟病的一点吧。

　　因为他是男人。因为他是个习惯了把自己扮成是女人的男人……

　　伪装了那么久，他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最喜欢的首饰，跟她一样说话，学着像她一样笑，甚至用她的思维思考问题。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可每当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那样的自己，恍惚间就觉得，她还是活着的，她活在他的身体里，他的灵魂中，每当心脏跳动的时候，每当黎明之后睁开眼的时候，睁大眼睛，望见那形似神似的影子，就总以为她还在。

　　那么多年，在他面前，即使是素来爱与他作对的天璇也会沉默，他隐藏在主人的身后，恍然就以为，那样可以永远。

　　可是那个人，原本就是比任何人，都期盼着他的涅槃的啊……灵主，是不是也想借由这次机会，叫他可以解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喃喃了一句，摇光忽然放声大笑，柔媚的声音带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坚毅与放肆，眸光轻扫时竟是种难以想象的神采飞扬，念完诗号，“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那就玩一把吧！

　　为此生，为此情，纵然是心魔缠身，无药可治，吾依然甘之如饴。

　　杀戮碎岛又如何？火宅佛狱又如何！

　　慈光之塔无衣师尹么，你的算计可会让吾认栽？永岁飘零殢无伤么？吾记住了！哈，能让灵主推崇之人，该倒是让吾瞧瞧，那该是何等风采——还有，戢、武、王！

　　“九罗盘根·贪邪扶木·遮天盖地·速遵吾令！”

　　疯狂的贪邪扶木以千钧不敌之势，骤然袭来，紧接着才于那阴戾瘴气中传来一声喝问：“来者何人？！”

　　抬手布下灵力结界，避免邪气入侵，于邪木的缝隙间看到那张性感妖媚却略带狰狞的脸，低声笑道：“先打后议——你是在嫉妒吾之颜貌比你出色么？”

　　柔美的笑靥间，两道冰冷的光从琥珀眸中陡然射出，下一瞬间，时空仿佛停止般。

　　——“玄灵无极·离愁三月——变！”

　　玄色铺陈，漫天飞舞的柳絮沾染之处，无论是何种事物，旋即暴体绽裂，大片大片迷离的飞絮夹杂着粉碎的黑红色血肢残体，洋洋洒洒落了满地。

　　“待吾破茧重生，世人会言，吾之道，”摇光一字一顿地，眯眼笑道，似乎在挚诚念叨着某一种誓言，狂飙的灵力已经到了顶峰，“自此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