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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真相 ...

  •   我用了多少年的时间才把灵明界塑造完全?

      那片蒙昧无知的天地,连天光都不曾笼罩的混沌地域?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风火秩序,四极八荒颠倒阴阳,山脉河川纵横乱象,充沛的灵气极度不稳定,到处都是灵气引爆的荒火雷霆。

      我睁开眼看到这样糟糕的世界。于是漫长的岁月里建构灵明界就成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意义。它就是我存在的所有体现。那时我是谁?我就是灵明界的神。我的意志就是天道的意志,我心之所向就是万物本真的方向。灵明界是我最初的孩子,我有多爱它呢?我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它,甚至主动放下了权柄,将为神的能为分解融入这天地的法则中,然后教化子民承担神职,叫灵明界能独立我的意志运行,叫它千年万载亘古留存,生生不息。因为我知道,它就是我的归宿,我神魂永远的栖息地。

      后来我以人身踏足那么多界域,我看过那么多不同的风光,经历过喜怒哀乐,品尝过爱恨情仇,我甚至常驻苦境,可我的身上,始终带着灵明界的烙印。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迫割舍掉它——我穷尽毕生努力创造的界域在那默默无声,而它再也不属于我。

      不……我现在才恍然明晓,它,或许从来都不属于我。

      战云梦泽幽火漫天。冰凉的灵气融入云雾,瞬间遍布这片地域。元力反馈我身,我迅速知晓此地现下有多少人,在哪个方位。

      真疼啊。死神那混蛋下的禁制怎会如此痛呢。神经的每个细胞都像是被针刺破,偏偏自愈的时间延长以至疼痛的频率更为明显。自作孽不可活,按捺住无处不在的疼痛,我神思一闪,心随意动往战场的方向瞬移。

      妖后抓住左神姬当生,甚至意外杀死玉辞心,本来对此行已经极为满意,戢武王寻上来时原先还有些吃惊,但她是何等冷静城府深知人,瞬间就觉得还有利可图。邪尊道与杀戮碎岛的矛盾注定无法调和,正常手段从戢武王手中取得王树树灵之气的可能为零,那么只能将其打败直接掠夺。现下有人质在手,戢武王又孤身一人前来,碎岛玄舸的援兵还在后未至,不正是一个极其优良的时机么?号天穷既对她有意,想来也不介意多耗费些兵力,全了她这番拳拳爱子之心。

      她的算盘打得相当响亮,无论如何戢武王也是孤军奋战,虽说初初交战一时不察叫她破阵而入抢了左神姬去,但她一人要挡邪尊道与末世圣传两方联军,又要护身受重伤的下属,所依仗的也就是身后援兵速至,妖后岂能叫她如愿,她相信那一位布下的迷阵绝对无人能破!戢武王再强,在这样的围攻中也只能穷途末路!正待叫人全数压上,忽觉不对。

      荒野幽火如燎原而来——那是种极为奇异的火焰,淡淡的蓝,冰凉如水,沾上人瞬间便蔓延全身,却又丝毫无害,看上去浅薄得就像雾气般难以寻踪,但确确实实是火焰的形态。此间一切血腥与污秽都在这火焰中被燃烧摧毁。

      妖后毛骨悚然,猛地抬头:“天水先知!”

      冷漠的诗号随着幽火中盛放的清丽小花而生:“流年残,苍穹断,不惧指天而问……”灵术师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弦之上,“嗔痴念,若沉沦,何怕散尽浮生。”

      她像裹着灵气卷集而成的风暴,密密麻麻的火焰与玉衡花自她的脚底蔓延开,眼中空洞而无一物,那是种极为苍凉可怖的眼神。

      妖后忍不住退了一步。她知道她是灵术师。再度踏足苦境时她就有了这位所有的情报。只是一时难以改口,毕竟她曾是以天水隐香的身份成为笼罩在妖族上空不灭的阴影。在对上戢武王时她曾担忧是否会触怒灵术师,但那一位只是笑着言说不足为惧,她不可能会插手。可灵术师现在来了!——她来了!

      漫卷的沙石与幽火之后,戢武王看见那道身影,心下一痛,震惊中几乎握不住持戟的手。那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连身处何时何地都想不起来,满脑子浮沉的只有一个痛楚:“灵术师……为什么……你的头发……”

      三千青丝,尽成霜色。

      她立在那儿,银月王冠之下满头白发随风拂散。依然是绝美动人的颜容,眸中却没有任何情感。

      灵术师一直是清灵的,渺然的,就像草叶上即将被蒸腾的露珠,湖面上流转萦回的晨曦,就算她站在你面前都像是身在遥远的界域,存在却虚无,近在眼前又捉摸不透。可现在,她看上去竟然过分真实了。那虚渺的气质像是从她身上剥离出去了一般,展露在眼前的是确确实实的血肉之躯,彻彻底底的人之形态。

      为什么呢?究竟发生了什么?

      “退——”妖后沉稳依旧却难免几分惧意的声音响起。

      只是话音刚落的这个瞬息,那个人转头看了一眼——就一眼,所有人都被定在原地,就像陡然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般,濒临绝境的威胁感在后背上疯长,却就是没办法挪动半步!

      凄清的风将凝碧幽火散得满地都是,她身上的宝石一颗一颗碎裂开来,藏着巨大能量的雪雾石,天罚冰晶,然后是额心那粒凝碧灵石。

      灵火拔地而起,熊熊而生,似乎要将这片天地都净化。

      它烧光了污秽,烧光黑暗与阴影,然后开始焚烧血肉之躯,焚烧心中的魔念脑中的恶意。转眼已有数人化作一缕灰烟消散了个干净。

      “灵术师——”妖后想要谈判,却在看清她的双眼的那瞬哑口无言。当年的天水先知高高在上,但始终有着俯视众生的悲悯,可是此刻,这般冷漠无情的眼神,根本不是属于人类的双眼。心中的悔意丛生。

      “灵术师!”戢武王满心惊惧,她看到她掌心不断落下的血液,看到从她身体中汹涌而出的灵气,她慌得无法克制,想要靠近却被迎面而来的灵火逼得无法往前半步,“不……停下来!”

      她直觉得有一种难以想象的事要发生了,惊慌得连心脏都在战栗。

      那年在慈光冰雪之域中,灵术师被迫离开时也是这般模样的吧。此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她陷入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每一次都是看她转身而去,每一次,都握不住她的手——本来以为苦痛的别离只有一次,可此刻所见的人,却比那时更为惨痛。

      戢武王心如刀割。

      “放——肆!”号天穷在这等可怕的威压中利爪向前,狂发飞舞,气势狂霸冲天,“在吾之眼前怎容放肆!吾,可是天啊!”

      灵术师将视线从戢武王身上移开,然后转头,看了第二眼。

      那瞬间灵火层层爆裂,空气像是忽然被抽干,冰凉刺骨的威压排山倒海,根基稍差的敌兵一息之间就冷凝成冰然后分化成烟,消失无踪。妖后及号天穷等人挡得这一击,在行动受控的境地下都被强行推出数丈远,身上皮肤在重压之下龟裂,血雾漫开一片,又被灵火疯狂消弭干净。号天穷收到的压力最大,像是一只手狠狠击打在他的脊柱上,他吐出口血,控制不住单膝跪地才化解那股巨力。

      “不!”戢武王用尽全力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抓她的手臂,“控制住你自己!灵术师!”

      她根本不在意敌人的命,可她怕啊——她怕再这样下去灵术师会出什么事!

      她的身体中究竟藏着多少的能量?她要将它们释放到这么地步?

      灵火如云雾般充溢满战云梦泽,飘飞的细雨融着云雾将气流不断凝聚,灵力已经是这地界能承载的极限,但见枯山荒野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无数美妙的植物,玉衡花底下都堆积起了凝固的灵石。

      她会死吗……能量散尽之后,她会死吗……

      “圣灵啊……”泪水从王者的眼眶里奔涌而出,融在灵火中,灵火却无法燃烧它,只能将那种情感反馈自主人的知觉中。

      灵术师好像被火烫了一下般,眼瞳里终于凝聚起几分神采。

      她的神思从这片地域上松了个口,戢武王终于能夺步向前,将她死死搂进怀里。——“快走!”妖后一声低喝,揪准这个空档飞快带着手下化光而去。

      根本没人注意她们的动向,天地间,似乎只有一个拥抱是真实存在的。

      雷霆霹雳在头顶炸开,天命盘旋着,怒吼着,却始终无法在这个灵力凝就的地域找到任何破绽,只能偃旗息鼓,放开这一段命数。

      唯有淅淅沥沥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别怕……”灵术师喃喃道。

      因为那一缕玄冥冰焰,功体进入自检阶段。要想跟天命相争,既不能突破限制叫世界排斥,又必须用力量压制住那些盘旋的命数。这样矛盾的条件下,只剩下一个方法能用。

      她主动在自己圆满无缺的功体上撕裂一个口子,叫满身的能量倾泻而出。大部分灌注到死神为她设置的禁制之中,剩下的部分散溢,也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那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心上,原来,是这样滚烫的东西吗?

      好疼啊……

      眼前一黑,视野颠倒,整个世界都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

      灵术师是没有梦境的。

      是的,我知道的。所以,这些……是我的记忆吧。

      我抱膝漂浮在天脊之中,无穷无尽的玄冥火焰穿透我的身躯,游走在我的神魂中。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觉得,好温暖啊。好温暖啊。

      我在冰冷的虚无中飘荡了那么漫长的时间,终于为一个世界所接纳。

      我在这里睁眼,我在这里成熟,我的心血淌落在地化作盛放的繁花,我的精神烙印在天道法则中随日月东升西落,我在王座上微笑注视我的国度繁华昌盛。

      ——我以为它是我的。

      我拥抱着它,它守护着我,从最初的混沌,直至如今的清灵,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是它最光辉的色彩,它是永恒宇宙中我归路的坐标,我是它生长蔓延无处不在的指向。岁月老去,光华黯淡,一切的一切都失去颜色,我还停留在原地,可原来……它已经不需要我了。

      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我的心中,胸膛中积郁了满满的不舍,我在为悲伤包围的时候,才恍然想起来,阿,那是我的眼泪啊。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为什么,一开始我就搞错了呢。

      真想在这温暖的记忆中永远不再醒来,可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一声一声,没有停歇,熟悉的声音。每呼唤一声,我的心就会跳动一次。

      好疼啊。脑海中回荡的全是这些字符,然后在疼痛的间隙,慢慢想起来她的颜容。

      意识回笼的时候我才隐隐觉察自己是在一个人的怀抱里。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觉我被松开了一些,然后一只手落到了我的脸上,将那些湿漉漉的东西抹开又擦去。

      “为什么一直在流泪呢?”她把我放在枕头上,俯下身来注视我。

      我睁开眼睛,却要过了很久才能看到她的脸。茫然的眼神,焦距老是逃走,听到她在说什么,却又反应不过来,身体的一切都疼得无比迟钝。

      她的手指从我的脸颊上滑到鬓角,穿入发间轻轻摩挲了一下。苍白的发软绵绵散落在枕上、床铺间,微微轻荧的光泽显得有些黯淡。我的视线下意识跟着她的手往外偏,怔忪了好久,大脑都是混乱的,像是纠结成球的毛线团,一时难以整理出头绪。

      “很疼吗?”她低低地说。

      修长的手指顺着发划到手臂上。禁制的符文被物体穿过带来的疼痛叫我本能地畏缩了一下。它们如锁链般禁锢着骨肉,穿透我的神魂,顺着我的血液流转,伴着我的呼吸震动,触摸不到,但又维持着固有的形态。

      原本痛楚的频率已在经年累月中为我所熟识,可如今,禁制中饱含了我身体中多数的力量,现在它们在我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中慢慢反哺,回到每一个细胞因子中,回到每一条血脉经络中。这叫我疼得有些麻木。

      泪水从我的眼眶边沿滚出,顺着眼角的弧度落在鬓发上。

      “那么疼吗……”她又摸了摸我的脸,看了我很久,还是低头,轻轻吻下来。

      温热的唇触碰着我冰冷的躯体,我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可实在是疼得厉害,手在痉挛,丝毫不听使唤,艰难地动了动,又无力摔回床榻。

      她的手探下,抓住我的手,拉高按在枕上,更有力地亲吻下来。我疼得浑身颤抖,本能地挣扎想要离开她,她另一只手按在我的颈后不让我动弹,放开我的唇,然后将我死死搂进怀里,巨大的力道像是要将我嵌进她的身体才肯罢休。

      她艰难压抑着,拼命克制,但是泪水滚落下来,重重打在我的肩上,疼得我嘴唇都泛白。

      “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她悲伤道。

      是……怎么了?没有怎么样啊。只是,我深信的欺骗了我,我执着的背弃了我,我逃避的叫我无路可走,我所有不敢想象的,都化为了现实。

      多么可悲。

      神思慢慢回转,思维能理解周身的一切了,在这样的境地,我反倒慢慢笑出来。

      “吾这一生……就像一场笑谈……”

      拥抱着我的人猛地一怔,然后迅速放开我,抬起头来看我的脸。

      我注视着我的王兄,眸色黯淡,声音虚弱,很艰难很艰难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一场笑谈。一场骗局。

      当年我在天脊之中睁开眼。我来自天外,那并不是我的世界。可是我与那个生命融为了一体,我的神魂是如何模样,天脊孕育的生命便长成了什么模样。

      奉天说灵明界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宿命。可他骗了我。

      我没有天命。灵明界是奉天强加给我的天命,它原本就不是我的,它是青墨的。

      我面前有一个空白的世界。我傻乎乎地把它当成我的家,我无私地付出,我给它最美的装扮,我把能给的一切都给了它。它处处都流转着我的气息,属于我的烙印已经深深刻进了它的法则之中,那时灵明界只有一个主人,名叫灵术师。

      然后奉天将青墨抱到了我的眼前。他才是天脊中本该诞生的生命,但是我占去了那一个位置,所以他才生来就没有肉-身,只有神魂。

      他是我想象中的孩子所有我欢喜的模样。美丽,纯粹,强大的天赋,会哭,会闹,会撒娇,会无辜地笑。我怎能不爱他?后来我才想到为什么这个孩子能得到我最多的爱,甚至远胜于星命师他们……因为我冥冥中有欠他的,我们是平等的,这是唯一我不用俯视的孩子。

      可他来到我身边,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我的名字牢牢烙在灵明界之中,没有任何力量能将两者割舍。所以就有了那场可笑的叛乱。青墨用恶作剧一般的方式将生与死、血与火赤-裸裸揭示在我眼前,他立在他无数同伴的尸体上对着我笑,逼得我将他流放。从此以后,我的心脏就出现了巨大的裂隙。

      我便是自那时起就逐渐丧失了生命的热情。而我离开灵明界,在苦境中流转所遇情仇所遇爱恨,也叫我的生命慢慢变成了无所动静的死水。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睥睨万物。我本来早就要成为神的,一旦我成神我在灵明界的印记自然会消失,可我遇到了死神,死神为我构筑了一个禁制,为我关上了六天之界的大门。

      这不是青墨与奉天乐意看到的事。但他们无能为力。

      可是很多年以后,我在四魌界杀戮碎岛的王树中,看到了树下一个孩子。

      我在迷蒙中曾经走过很多世界的缝隙,与现实大相径庭的阴影,在那交错的时空零碎的片段中,我与她相遇的画面出现过很多次,可每一次,她都会扎根在我心底里。

      她身上汇集着我所有无法抗拒的色彩。

      于是青墨就又有了棋局。他把我的王兄放在这一头,把灵明界放在另一头,问我怎么选。

      ……给你吧。你想要的,那就给你吧。

      可为什么这样痛呢?我都不知道究竟是死神禁制带来的痛,还是强行割舍掉灵明界烙印所带来的痛。它刺破我的魂魄,撕扯着我的识海,叫我控制不住地落泪。

      为什么要骗我呢?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纵使不需要我了,为什么不早早对我道明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打破我所有的认知呢?

      我也是会痛的啊。我也是会绝望的啊。

      因为这场天命本就不是我的,所以便能就这样夺走吗?

      我是灵明界第一个生命。那么奉天是谁?他为什么早于我存在,甚至知道我该成为怎样的角色?因为他原本就不是人啊,他是天道的化身。

      天道无情。所以就能如此残酷吗?

      给你吧。全都给你吧。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责怪你,可也就这样吧。

      你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会叫我的心湖泛起任何波纹。自此你的色彩也如旁人一般,灰白黯淡,慢慢消失在我的生命里。那就这样吧。

      我很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放在她的脸上。

      “多幸运啊,吾还有你呢。”

      我笑了笑,仰起头,闭上眼去触碰她的双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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