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钉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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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一时有些凝滞，然而慕容情何等情商，心中震惊面上依旧悠然含笑，“先知此言，倒是颇有深意。”逗鸟棒一转，香囊发出一计清脆细微的转动声——大概仅是那么短暂的停顿，他已然想好对策，“在下不过感念南风公子于禳命女所受之苦情殇，特来为其美言几句而已。”
睁眼说瞎话啊，还是明知对方晓得自己在说瞎话还说得面不改色。我眉锋一紧眸中倒带出几分趣味，有点意思。
特意出声引我注意，一面是无意撞见我与南风不竞交谈画面，谦谦君子不做藏头露尾背后偷听之说，虽到底默然看了个完还是现身告罪，一面还真是找我有事，不然不会半夜来访且正巧撞见这场会面。如他所为，一开口就点出禳命女确实想与我开门见山，但这种“见法”也该是心照不宣然后礼尚往来互相交换情报的意思，他完全没想到，会被我毫不犹豫掀掉老底。
要是天水先知早知他之来意与废之间中那人内情，那还玩个鸟。可慕容情倒是好胆，一点不见慌张，直截了当把话题引到了南风不竞身上。也不想想，就看了场戏的因缘，值得大半夜不睡上门打抱不平么，还开口就是禳命女。
不过，但凡我乐意卖他个面子，此事就该当揭过了。慕容情自己不敢将剑之初与慈光之塔间的关系道明，便当我也不敢把禳命女与杀戮碎岛掀到台面上，然而，我来薄情馆，就是找他藏着那人麻烦的，现下自个儿找上门来，不怨我。
“一段错因，值得馆主记挂，想来南风不竞与馆主虽不相识，倒也神交。”我讽刺道，“馆主自诩薄情，倒也管得他人多情。”
慕容情手上的香囊滴溜溜转：“有情人终成眷属，人人都望看到——在下自也不曾例外。”
“相思了无益，人间无转圜。红线未系，情长不顾，莫说本就无情，便纵心有芊芊，还有那身份高低相差悬殊之结，世上之人不是有缘便有分的，馆主说是不是？”
黄衣青年刚想开口忽的表情一顿。眼神中已若有所思。
表面上说的是南风不竞与禳命女之事，但我先前已点到暗处之人，自然一联想就能想到剑之初与他的画。剑之初与慕容情相交，作为好友，慕容情是很了解剑之初对画中之人执念的，这会儿不惜亲身找上我也正是于此有关。但我以己度人，慕容情心中是绝不会对那惊鸿一眼所造成的痴心有多少赞同的，正如他其实并不对南风不竞的耿耿于怀报以什么同情，所作所为不过也是因为剑之初执着至深说又不听骂又不理所以没办法。
“先知所言甚是。”他最后叹了口气。
“吾有一言，需馆主转告。”未待对方应承，我已说出口，“……那日煎雪斋的竹花，与雪花同落。告辞。”
慕容情无语。也只能拱手。
我回房准备睡觉，等着剑之初自己找上门来。
慕容情也不是没收获，至少我的话语背后已经稳稳透露了一个事实，他所认为的，禳命女与剑之初画中女子如此相像定是有所因缘，确实没错。
可是谁说放下钩去还一定要把鱼给提起来。我就逗逗鱼玩儿不成啊！
*
回到生之间，却不能入睡。
取消蔷薇化身的状态，在床上躺了片刻，心绪难平。刚起身，敏感的湘灵便从浅睡中惊醒，“凝蓝姐姐？”含糊唤了声，还未完全睁眼，便为我指尖升起的一只梦蝶划过眼帘，迟钝的思维便又昏昏沉沉陷进梦乡。
梦蝶幻化为烟尘，渐渐消失，我呆坐片刻，忽而笑起来。
月色照进窗格，在屋中落下隐约的光影。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就像游离在水中的气泡，混沌充盈满屋子，恍惚中仿佛回到那年寂夜的碎岛，我在窗前看大雪，一看看过整夜。
妹纸醒来的时候，我的画已经快完成。她揉着眼睛慢慢坐起来，朦胧视线触及到我，蓝色的眼瞳陡然就有了神采。笑眯眯起身蹭过来，看着我在纸上落下最后几笔：“这是……”
她的面上有一种惊叹的神情。
画中人裙纱垂地，长发及腰，容色空灵而冰凉。水晶的发带将发束起，露出额上特殊的蝴蝶纹饰，眉眼静谧，气度高雅，可是举手投足间却有一股峥嵘凌厉的韵味。
这是一位剑者，并非因她腰间手握的凌冽长剑，而是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傲与寂寥气息。
黎明的光色还未清晰，轻细天光自窗格漏进，在画上落下朦胧的光影。可是画中人的眼却有一种逼人的清凌之色。仿佛是因着这暧昧的氛围，连画像都有了灵。
湘灵控制不住缓了语气，小心翼翼问，怕惊动了画中的人：“凝蓝姐姐，这是谁呢？”
我的眼中泛过温柔的笑意：“一个……影子。”
湘灵依依不舍地将视线从画中移开，茫然看着我。
画笔搁下，墨迹干涸，明明是新画成的像，却因杀戮碎岛特产的枯叶纸，而瞬间带上几分时光老去的痕迹。“好看吗？”
“好看。”湘灵点点头，然后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啊！碎岛？”
为了不叫人将自己的模样与碎岛高高在上的王联系起来，玉辞心变装得很彻底，或许面貌的轮廓仍有隐隐的相似，可那独特的气质却将两人之间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沟壑。湘灵认不出来这是谁，剑之初却绝对会错认——或许也不叫错认，但他会确信这就是自己的画中人。
我必须帮王兄把戢武王与玉辞心这两个身份彻底割裂。女性身份是最大的隐患，既然聪明人太多，那便叫隐患从一开始就以另一种形态而存在。我帮她将玉辞心的身份坐实。
只要无所畏惧，那她就无坚不摧。剩下所有的麻烦，我来解决。
妹纸难掩惊喜：“凝蓝姐姐，这位剑者出自碎岛？”不然我不会特地用碎岛出产的纸。
“……吾徒辞心。”径直将当时对无衣师尹所言的身份搬过来，不是谎话，凭着当初在王树中多年的教导，有实无名罢了，“王之影……”我笑，“你会见到她的。”
妹纸也不疑有它。只当是自己离开碎岛这么多年间，兄长身边又出现的新的人物。她很开心，从小在鄙女之风盛行的国度长大，碎岛每涌现一位同胞都叫她倍感欣喜。
“是位剑者……”湘灵眼中有星星，“凝蓝姐姐也会剑道吗？”
她的剑道可不是我教的……我也不说明白，只含笑点点她的脸：“吾可有何不会？”
东方日破，天大亮。
我将画收起，正要与穿戴整齐的妹纸去大堂早食，再泡个温泉。哪只刚踏出院门没几步路，就迎面撞上行色匆匆追赶的两人。
当先的那位剑者衣着朴素，其貌不扬，浑身气度却不凡。淡有愁容，焦急的神色不掩，甚至还有几分隐隐的不安。后者通身华贵雅致，边追边叹：“好友！唉——好友！”
剑者脚步忽地停了，视线从我的脸游离到妹纸身上，整个人都傻了。慕容情满门心思都在挚友身上，见他停下还以为他冷静下来了，刚想松口气就看到景门前的两人。
慕容情：“……”
我平静道：“馆主。”
妹纸闻言，笑着欠了欠身：“见过馆主。”可有礼貌。
慕容情一口气活生生憋在喉咙口，好半天才吐出来，连忙当前一步——别以为我没看到这货偷偷拽了拽剑粗袖子示意他冷静——“冒昧来访，望先知见谅。”又转往湘灵，双手交握，手中逗鸟棒上香囊滴溜溜的转，“姑娘有礼了。”
“素闻薄情馆内十步一景，风光极是独特，美味佳肴更是网罗南北，馆主可否尽一番地主之谊，带吾妹见识一番？”我很客气地询问道。话语却连一点疑问语气都懒得带。
妹纸从善如流应下：“不知湘灵是否有幸得馆主相伴？”
慕容情在我的威胁下连一点脾气都没有，心中大乱面上却无一丝端倪，依然笑意吟吟风度翩翩：“贵客在前，自不敢失礼。”他停顿了一下，笑，“那在下好友便交由先知了——叫先知见笑，吾友天生木讷不善言辞，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知海涵。”
他都不知道剑之初到底是在听到他找寻多年的画中人有下落时疯掉过激，还是在听到煎雪斋一词时过激，总之他是一点不敢小看天水先知的能为了——作为兼具两者的当事人，他知道面前之人对于挚友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虽紧张，却不敢碍事。
“姑娘，请。”慕容情对着碎岛王女微微一礼。
“请。”妹纸回了一礼。
两人并肩而去。
我看了不知所措的剑之初一眼：“慈光之塔的惊叹——”停顿了一下，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请。”
剑者反应慢一拍，注意强行从妹纸背影上转过来，好久才生硬道：“请。”
*
碎云天河悟透世情的隐者略带紧张地看着我。
我不屑这个人于感情上的优柔寡断，不满他人性中苦苦挣扎的困惑与迷惘，但我无法苛责他的品德。君子的风范，宗师的气度，他都不缺；善待他人，宽恕别人，为自己所犯的罪恶赎罪，他人品上亦毫无瑕疵。而我所耿耿于怀的……是不曾发生过的那一切。
“吾名，天水隐香·忘世姑娘。”矮矮的亭台，我背对人立在扶栏前，声音平静，“然，你所熟悉的，该是……”
“术者……凝蓝。”剑之初接上了我的话。
我回过身，毫无波动地看着这个故人之子。明明是仰头看这个男人，眼神却是俯视的。
剑之初是武道上一颗苍劲的千年古松。父子相传的血脉果然有一种奇妙的共通之处，他该是最像雅狄王的人，即便武格迥异。
“前辈，”剑者焦急道，“您有……她之消息？”
流光晚榭遍布紫竹海，煎雪斋种满青竹林——雪中青竹。竹子开花即死，煎雪斋唯有一日竹花如雪，在雪花与竹花之间，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化为灰烬。
剑之初没法阻止母亲的死亡，他看着她衰弱、离世，最后与唯一的亲人无衣师尹在煎雪斋送别她。那日竹花开得有多美，他的心就有多痛。成为最难忘的阴影也可以理解的吧。
可他还记得母亲的旧友，记得竹林尽头对他笑过的身影，记得那段灰白的阴影中寥寥拥有色彩的画面。听到慕容情转述竹花与雪花同落的一句话，他便知晓，来的是术者凝蓝。
虽不知为何这位消失数百年的故人缘何会来苦境，又与苦境有着怎样的瓜葛，她本就与碎岛有些渊源，舅舅的执念与挣扎也非虚妄，若说她知晓他画中人的消息，他坚信不疑。
求不得的积郁已沉淀太深，陡然有黎明曙光的一线可能，剑之初心中既欣悦又惶恐。而且，因为对于这位前辈的了解，他心中甚至还有隐隐的不安。术者所言必有深意，她的睿智与体贴深入人心，既然明知煎雪斋于他意味着什么，有证明身份的无数种方式，为何要独独提到那日的竹花？
“倘若吾哉……当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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