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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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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距离神魔之井封印,似乎也有几百年的时间了,我随手翻着老龟呈上来的奏折,心里莫名浮现出一张朴实憨厚的笑脸来,他修习仙术之后是否不老不死,也活到了今天呢?又或是完成封印神魔之井的任务后,追随他心中唯一的姑娘而去了呢?他们是否在轮回中相会?又或是……我按住额头,忍不住自嘲一笑,无论是姜云凡,还是唐雨柔,都已经散落尘埃、沉埋心底,为什么我每次走出宫殿,还能看到那天在红姬面前表演的一场龙阳断袖之戏?
我忍不住抬眼,九龙盘云柱外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漆黑,风起了,帷幔飘舞,烛光明灭,我再次微笑着沉入了回忆里。
手指掠过的奏折上,写着水源干涸、大地枯裂的急报,而我又能怎样?当地狱之火再次燃起,我是否也要像魔翳一样,带上魑魅魍魉,奔赴神魔之井,发起两界战争?魔翳死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压在他肩上的重担,又或说魔界命中注定的劫难,终于,他不用再管了,现在轮到我收拾这烂摊子。
几百年颠过来倒过去的回忆,让我产生许多猜想,如果当初不放任大哥去找水灵珠,如果当初不帮着姜云凡去唐府求亲,如果反对使用回魂仙梦,不让姜云凡知道自己的父亲可以复活,那么最后魔翳的计划还能成功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说了一千遍,也只能追悔感伤,于事无补。我敛起描金袖,抬腕,提肘,笔走龙蛇,在挑起八国战事的折子下,写了“不准”两个大字。
看谁能扛过谁。
二
“冷静个头!姓龙的混蛋过来!今天不废了你老子就不姓姜!”
“冽风断!狂龙迅影斩!穹天虚空刃!——万剑诀!”
我一直觉得蜀山派的那些剑招名字很拗口,不知道小姜练了多少次,才把舌头捋直,能像说单口相声一样一气呵成,单口相声是什么?不知道,我脑子里总会出现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我告诉小姜,那是我们家乡的特产,事实上不是。我的绝技龟·膏迩弗就是从这些奇怪的记忆里领悟出来的,不仅如此,我的性格在夜叉族里也算怪癖的,我不喜欢武力取胜,总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两军对垒时,我用面具把自己的脸遮住,我不想出名,也不想担责任,只愿每天吃喝玩乐,像个——人族一样。
真正到了人界,我却发现我和这里的人也不同,他们所谓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我全都弃如敝履,有时候还爱往贞洁烈妇家里跳,看她们要死要活的样子,很好笑又好玩,我的这些举动致使身边人都认为我风流恣肆,不是啥正经人。
“……喂,姓龙的,你没事吧?”耳边传来姜云凡不自然的声音。
我转眼看见了他黝黑的脸上透出些许窘色,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在做梦,不,我什么也没以为,我只是傻住了,脑袋一片空白,周遭的光线都被他的目光吸走,我只能怔怔看着他的眼眸,猜测,幻想,无论如何,这一刻我只想牢牢抓住他,证明他是真的。
“放开我,你没完没了啦?那罗刹公主已经走了!唐姑娘和小蛮也为了‘避嫌’走了。现在,你是不是该给我说清楚?”
“说、说什么?”我头一次在姜云凡面前结巴。
“你……”姜云凡涨红了脸,憋了半晌,一咬牙,“你真的有龙阳断袖之癖?”
“……”我想起来了,这分明是我们四人第一次穿过神魔之井来到祭都的情形,我碰上了罗刹公主红姬,她表态要么嫁给我,要么死。我迫不得已强吻小姜,证明我不喜欢女人。在那之后,小姜和我尴尬了一阵,但后来他明确了自己对唐雨柔的感情,便不再想这件事了,我们还是好兄弟,最可笑我为了打消他的胡思乱想,还装出对小蛮呵护备至的样子,年轻的时候到底为了别人的眼光做了多少傻事。
“龙幽,你怎么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傻笑啊?”小姜朴实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没什么,如果师父们问起,就说我们去了开封。”我说着,捏了把小姜的脸。
“姓龙的……”
三
“其实,我是龙溟的弟弟。”我坦白。
“你是夜叉族前王的弟弟?那你岂不是皇室贵胄,养花遛鸟的那种——王爷?”小姜瞪大眼睛。
“……”我实在无法回应小姜的奇思妙想,提到“龙溟”这个两个字,我心里都会一缩,他已经死了,默默的死在苗疆沼泽深处,他的子民没有等到他获胜归来,他的凌波没有等到他誓言兑现,一切期待都在时间洪流中化作猜疑和失望,而他如草芥般无声无息飘飞天角,夜色中没人看到他的痛苦、惨烈与温柔留恋,就这样,他去了比魔界更幽深的地方。
“臭龙幽总是装深沉!不就是魔族吗,不就是夜叉王爷吗,不就是龙溟的弟弟吗!这么点小事,难道我们会怪你?”小蛮背着手,扭着身子,踢起地下的石子,可惜此时我已无心感激,也无法回应她别扭的感情。
“我为我的身份感到骄傲。”我干巴巴地说。
我没看小姜,却觉察到他的目光,不禁暗笑,某种程度上,我和他一样出身不光彩,当然,只是正道人士眼中的不光彩。
回蜀山复命后,挂名师父玉书并未多留我,他知道我是什么人,也不会真把我当作衣钵传人,比起铁笔直来直去,太武恪守正道,游走在正邪之间的玉书似乎与我臭味相投,实则我最讨厌他这样模棱两可自作聪明的人,包括那个经常与他手谈的青石。
同性相斥?谁知道呢。
只会布置法阵,却不懂阴谋阵法,说到底,一个莽夫而已。
当我重新站在巫月神殿前温暖的阳光中时,我发誓,要搅乱魔翳的局,阻止姜世离破坏神魔之井,请小蛮发动女娲之术,平息魔界的水涸地裂,从根本上解决人魔大战的危机,扭转我的未来。我对魔界先祖蚩尤起誓,为达目的,绝不手软。
大哥的死已不可挽回,他的枪如一杆银矢,流过雪白月光,我闭上眼睛,伸手握住了它,用力向上拔出。
“龙幽,小心!”小姜慌里慌张撞开我,一剑顶住蛇骨恶灵的暴起。
他们三人摆开阵势与蛇骨对峙,我站在后面,掌心凝起一道紫光,我松了口气,重新回到这世界后,我以前的法术武功都还在,我又多了一些筹码。
“姓龙的,你怎么总走神?喂!”得胜归来的小姜在我面前上蹿下跳。
看着他额上晶莹的汗珠,快乐的笑容,我暗叹,多了一些筹码的同时,也多了一些负担。
四
拿到水灵珠后,我们又陷入青木幻境,那夜晴朗无云,巨木顶上,藤萝屋后,一轮圆月冉冉升起,小姜照旧和唐雨柔坐在一起,他们两人也不说话,也不拉手,像两个傻子似的数萤火虫,不知道互相暗恋能坚持这么久的是不是只有这么两个榆木脑袋。
“喂,姓龙的,你一个人在这儿奸笑什么啊?”
“嗯?你怎么下来了,不去陪你的唐姑娘说说体己话?”我嘴角一挑,揶揄的话张口就来。
“你吃醋了?”
“吃谁的醋?吃你的?吃唐姑娘的?哈。”
“醋味很大哦,要不,我陪你说说体己话好了。”小姜一脸憨厚地看向我,我眯起眼睛。
“明天还要赶路。”我说,虽然我很留恋此刻扑面的夜风,可惜小姜在此蹦蹦跳跳,让我不得清净,良辰美景,奈何奈何。
“你……还在想你大哥?”小姜凑近了观察我的脸色变化,似乎笃定我在强颜欢笑。
“我……”我几乎能觉察他的气息喷在我脸侧,该死,他离得这么近,我怎么可能还想别人?一闭眼,装作不经意转过头,嘴唇擦过他的嘴唇,一瞬间热度达到顶点,几乎炸裂开来,我暗运内功,平息脸色心跳,逃也似的离开他的面前,都几百岁的人了,我到底在心虚个鬼啊!淡定,你是龙幽,开朗活泼的龙幽,风流恣肆的龙幽,不过是蜻蜓点水,你可要把持住啊!我准备充分,神色淡然地抬眼看小姜,他愣在当地,压根儿无暇旁顾。
“你是故意的吧?”我戏弄人的兴致突然高涨起来,“不会是上次……你尝到甜头,就想再试一次?公子爷我的技术可不止于此,你要从头到尾试一遍吗,包君满意!”
“哎,我,不,没有,我没有!”小姜开始抓头,他的眼神乱飘,一碰到我就立刻弹开,“你、你别太想不开了。”
“我有什么想不开?”我的脸沉了下来。
小姜似乎被我吓住了,他尴尬地笑笑,随后丧气地垂下头,两手在身旁无力地晃荡:“我的意思是……你大哥对你很重要,他走了,你会伤心……可是,可是——”小姜仰起头,眼睛亮亮看着我,像小狮子似的,“可是你还有我、我们!”
我笑了,摇摇头:“不是为这事操心。”
“那是什么?”小姜又不自觉贴了上来,如果他对唐雨柔能有对我一半积极,估计早就上手了。
“做鱼要火候轻,鱼肉才能鲜嫩可口;做熊掌则要大火慢炖,炖久了才能咬动。可是我只有一个陶罐,一次生火机会,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笑看他。
“……”小姜抓了半天头,那头草窝被抓成惊悚的造型,宛如一个含苞待放的箭猪。
“如果有一天,你爹和唐姑娘同时掉进了水里,你先救谁?”
“我爹早就死了。”小姜垂下眼睛。
“我在打比方,你听不懂?”我冷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针对我?”小姜甩了甩头,想把消极情绪甩走,然而这样做只能让他更头晕,他就这么晕晕乎乎地看着我的衣角,“难道你是在为我操心么?”
“不是。”我背转身,这笨蛋顺杆爬的习惯什么时候养成的。
“那……我们两个人绑在一起,会多一次选择机会吗?”
我疑惑。
“你蒸鱼,我煮熊掌,我们都能吃到。”小姜很开心很得意地看着我,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小公鸡。
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捋平他的刺头。
五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界有那么多人为了爱欲要死要活,青木居那见了老婆忘了娘的苗汉,开封那离开主人追寻旧情的剑灵,似乎爱欲就是他们活着的终极目的。自从小蛮在九黎祠表示要寻找情蛊,我就知道这又是一个爱欲至上的小姑娘,将来还不知祸害谁,偏生她的喜爱又是通过刻薄言辞表现出来的,这种从头到尾不落好的爱,我实在承受不起。
看着小蛮东蒙西骗,硬把一贫和她师父海棠拉扯在一起,我不禁可怜起一贫来。
离开巫月神殿,踏上雷电荒原,我开始迷茫,自己到底要把未来改变成什么样子。
自由,往来人魔两界的自由,这是第一条,最重要的;第二,天下太平,或维持现状,这样自由才有意义。再者在不牺牲小蛮的前提下解决魔界水源问题,这一条好做到,只要集齐三神器,五灵珠就行,现在灵珠只剩最后一颗,神器也算齐了,如果对小姜晓以大义,令他将回魂仙梦之法阵留待魔界水源重现之后再施行,那时候血玉里的姜世离已经化为乌有,小姜就算知道了姜世离曾有一线生机,也不能怎样,那逆天阵法就不必启动……
我计算方定,却见小姜正红着脸与唐雨柔说什么。
他脸那么黑,怎么能看的出红来,是我眼花了。
我快步走过去,唐雨柔收了欢颜,对我彬彬有礼:“龙公子,若是准备好了,我们就去见龙神吧。”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瞥过她腰间放着血玉碎片的药囊,忽感无力,回魂仙梦不及时启动,也许以后再无机会,小姜砍出的那一片救了唐雨柔命的血玉碎片,是否还能顺利传递到她手里?她会灰飞烟灭吗?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灵魂消逝,如果她……
我攥紧十字妖槊,跨步上前,来吧,来一场酣战,让我忘却所有算计,只沉浸在力量对决的简单快意之中。
紫电隆隆,乌云滚滚,荒原与天交界的地方,渺不可及。
六
猿啼峰,山色苍翠,藤萝披拂,清晨的日光穿透林梢,落在柔软的草地上。
“龙幽,你让我回山寨,说有话要跟我私下讲,现在寨子里的人都在洗漱晨练,左近无人,你可以说了吧?”小姜沉着脸。
“回魂仙梦需要五灵珠与神农鼎,我们手中虽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启动阵法,可是——”我顿了一下,看着他,“二十年前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了,你爹死了,净天教覆灭了,这些都是不可挽回的,不要尝试去改变。”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信命的一个人。”小姜别过脸去,不想看我。
“我?”我笑了两声,说到底,真正完完全全回溯到过去,并且试图拯救所有人的冤大头,不就是我吗?我感慨小姜什么都不知道,还能如此犀利准确。
“你藏了很多秘密。”小姜气哼哼地说,“你独断专行,自以为是,压根不把我们当朋友。”
“……”
小姜走到我面前,两手按住我肩膀,郑重其事道:“不要这样,不要觉得自己是救世主,不要以为牺牲小我就可以拯救大家,如果你把你的那些忧虑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总比事到临头慌张失措的好,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万全之策,只是需要时间和我们相互的信任,正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
“喔?”我不禁展颜,“你想拜我为大哥吗?”
“还不知道谁年纪比较大。”小姜嘴硬。
“这件事没什么可争的。”我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启动回魂仙梦,回到二十年前,那让我陪你去。”
隔日,里蜀山,冰洞。
空间开始扭曲,我感到一阵恶心,头晕目眩,重新站定,已是风烟四起的净天教覆天顶。
此行一共有两件事,一是救出小姜之母欧阳倩,二是劈出血玉碎片。
如果还有富余时间,我想去看看我大哥,这时候他还活着吗?我按住眉心,罢了,为了不出差错,还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吧。
将欧阳倩送出净天密道,来到苍木山寨,小姜出生的地方,我顺便一槊捅死了那个四大家的间人,不知道对剧情会有什么影响呢,我看着她惊诧莫名的脸,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欧阳倩大惊失色,事后虽然知道了她的丫鬟是间人,仍然对我心有余悸。这样一个女子,只会柔柔弱弱躲在男人后面,很没意思。
人界的男人都那么好面子吗,一定要找一个弱质女流,衬托他的高大威武?
我一把抓过恋恋不舍的小姜:“我们走。”
充满血腥味的风呼啸划过山谷,满眼黑色的岩石,红色的地火,宛如大地水脉被破坏之后,魔界的情景。覆天顶上的净天教主姜世离大人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以为这样无谓的战争就能够解决魔族在人界的生存危机?
我只是个旁观者,没有权利指责领导者,可……小姜是我的朋友,而他的悲剧就是他爹一手造成。
想要自由,想要和平,想要大家平安无事,其实,我的想法倒和欧阳倩一样,可惜羽翼太短小,雏鸟们又不甘寂寞,总会捅出篓子,打乱计划。
小姜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叫一声:“爹——!”
七宫愣了一愣,趁这分神的机会,小姜上去一剑砍中血玉。
“完了,这一剑太扎实,别说净化,恐怕封印都封印不住了。”我皱起眉头,看着血玉一点点崩坏,碎片七零八落,悬浮在半空中。
姜世离的身影出现在阵中,曾经的王者,现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爹,我们走。”小姜上去挽住姜世离的胳膊。
我不禁暗自苦笑,他难道没看到七宫的脸都黑了吗?长枪一展,紫袖微扬,我拦在小姜和七宫之间,数百年的修为终于有了展示机会,我说:“这里我拦着,你们能跑多远跑多远。”
七
覆天顶一役,净天教几乎全灭,八部首领非死即伤,我知道的四个人:无天唐海最开心,抱着女儿独霸一方;枯木魔翳挑拨离间,功成身退,回魔界自己策划二十年大计去了;血手被封在伏魔柱上;毒影流落江湖。在这个时机放走姜世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二十年后他旧部重归,伏羲剑在手来得安全。
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姜世离不知道自己被魔翳蛊惑,一旦他知道了,恐怕就不会这么梗着脖子要和蜀山对抗。
我穿梭七星阵中,净天教议事厅被法力冲击,摇摇欲坠,等到它塌方的那一刻,我就从顶上蹿出去,算算时间,小姜也该逃到山寨了吧。
父母俱在的小姜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太武口中喃喃低语,八方升起银色长剑,剑指向我。
草谷扬手,亮晶晶的驱魔粉随风飘散。小蛮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放了驱魔粉的包子给我吃,那次不知道昏迷了多久。
然而现在,我已经不是当初一个小小的幽煞将军,我是夜叉之主,高踞王位数百年,魔界八国闻我声威,都是要颤一颤的。
手结法印,紫光四起,眉心一点灵珠光华闪过。
地府阴风吹散了驱魔粉,吹折了长剑,吹断了厅柱,“咔嚓”一声,整个屋顶倾斜下来,我长枪破界,冲出重围。
夜风清凉,月色空明,如水般涤静身上尘埃,心底躁动。
从空中俯瞰覆天顶,四大家、蜀山派仍与负隅顽抗的净天教徒战在一处,不辨面目,如同蝼蚁。
我结阵向东方隐去。
八
月照空山,残垣断壁之中,我几乎记不起山寨的本来面目了。
寨主殷其雷身首异处,军师亦只剩一口气,他抬起血红的眼,哆哆嗦嗦的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我俯下身,施术为他救治。
不必说,我知道这一切是谁的成果。
“……大侠……公子……报仇、报仇……”
“他会替你们报仇的。”我阖上军师的眼睛。为什么时间还不停止,这一场梦还要做到几时?
这些人虽然与我无关,可是他们相当于小姜的亲人啊,小姜亲眼看着他爹大开杀戒,为什么不阻拦?是不是他也被逼无奈,或者他爹强迫他……
我没料到姜世离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九
忧心,懊悔,如百虫噬心,我按住胸口,在大雨中四望,这时候他会去了哪儿。
覆天顶他们不能再去,难道是封印血手的地方?
那也是我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说也奇怪,我这样匆匆赶赴初遇之所的时候,似乎能够理解那时候他去寻找唐雨柔的焦急心理了,带着一点回忆的甜味、涩味、苦味,一遍遍想起对方的容颜。
又有点害怕,生怕他不在那里。
前途未卜,却不能轻装上阵。
他对于我,算是什么啊,也许还没有龟丞相重要。
阵法启动,传送至神魔之井,一路回返,直到困住血手那个黑黢黢的岩洞。
我的脚悬在半空,空气中似有不安的波动,忽然一堵墙迎面击来,我弹指破去,听见黑暗里传来一声痛嘶,是姜世离的魔兽!
火光亮起,我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小姜被绑在伏魔柱上,垂着头,生死不明。
姜世离和血手却好整以暇,站在旁边,抱臂冷冷看着我:“你是何人!魔族!”
我一笑,长槊飞起,姜世离移形避开,血手跨进一步,挡在他身前,我看到光影交界的角落里,一个白发长髯的老者垂目而坐。
“你如何穿过神魔之井?”老者突然开口,“你认识龙溟?”
我懒得同他废话,此人是魔翳假扮的枯木无疑,可怜姜世离这个傻帽还以为自己的老将复活了,对他信任倍加,现下我要指认枯木的真实身份,估计也没人信。那就用暴力来解决问题吧。
我打倒血手,压制姜世离,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真正来到伏魔柱前,那白须白发的老者突然站起身,空前的压力使我不得不转身向他。
“破坏我计划者,死。”魔翳的声音破空而来。
洞穴深处传来隆隆震响,魔翳夹起血手,扶住姜世离,幻影而去。
曾被七宫震伤的心脉,此时又一跳一跳的疼,我用尽全力挣开魔翳的定身法,向前走了一步,却仿佛踏在云上,膝盖向外扭曲,身子不由自主向前扑倒。
脸贴着震荡的地面,只有喘气的力气。
“我是不是错了……”小姜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我不由精神一振,竖起耳朵来听,他说,“如果我不干扰阵法,就不会放出我爹,我爹也不会杀了寨子里的兄弟,他真的是我爹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丝血缘亲情,他只会对我说什么抱负,什么责任,什么一统天下。”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小姜脸上掉下水珠来,我伸手接住,攥紧拳头。
他抬起头来,愕然看着我:“你没死?”
“废话,趁这鬼地方塌方之前,咱们赶紧……赶紧走。”我抚平气息,割断绳索,结阵。
震动越来越厉害,几乎站不住,地火从裂缝下面溢出来,我勉强拉着小姜站在波涛起伏的碎岩上,再次结阵。最近结阵有点频繁,我叹了口气,总是失败。
“够了。”小姜握住我结阵的手,“这次让我带你出去。”
“你能行不能行啊?”我扑哧笑出来。
“信我。”小姜严肃地看着我,忽然抬起手,拇指轻轻蹭过我嘴角,我一愣,抬眼看他,他尴尬地抓了抓头,“出血了。”
难得他的榆木脑袋能看出来那是血,不是紫色的饮料。饮料?好吧。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小姜侧身挡在我身前,右手紧紧抓住我左臂,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这是什么情况?
空间扭曲,眩晕欲吐,我们重新站在了冰面上。
“你们可算回来了!”小蛮说完这句话,两眼一翻,晕倒在唐雨柔怀里。
十
唐雨柔二十岁生辰,是我们四个一起在苍木山上过的。小蛮逗猴子逗得不亦乐乎,非得带回去一只驯养,她也觊觎过我的龟丞相,不过,自从我表明对她绝无男女之情之后,她就不理我了,这样也好,乐得清静。
逆天阵没有发动,血玉净化完成,之后治了唐雨柔的病,神魔之井依然漏洞百出,我随时可以去祭都视察魔翳的工作,回魂仙梦里我们做的那些事,都被小蛮的诸法皆忘清除了,我怀疑就算小姜不砍下一片血玉,也会有人分出一片血玉救治唐雨柔。谁知道呢。
我躺在草地上,嘴里嚼着草叶,看着乌鸦飞过天空,晴碧坡柔风习习,阳光灿烂。
“小幽,你在想什么呢?”
“叫幽哥!”我撇嘴。
“啊?为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多大。”那人露出憨厚的笑容,抓了抓头。
“过来让幽哥抱抱。”我招了招手。
“怎么看也是我抱你啊,我这么男人,你这么……”
“你说什么?!”我恶狠狠眯起眼睛。
那人被我吓了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过来。”我勾勾手指,他犹豫着在我身边坐下,而后一手撑地,向我俯下身来。
逆光中,他的刺头像盛放的金色仙人掌,我两手勾住他的脖子,挺起上身凑近他耳旁,奸笑道:“我这不是娘,我这是腹黑,懂得?”他彻底愣住,我顺势扳倒他,把他仰面压在地上,他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远远传来方小姑娘清脆的呼唤:“哥哥们,别打了,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