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无声》萧凌霄

23、［番外］沈晋篇

　　我来到断情岛已经有一个月了。
　　武林正宗——断情岛。
　　曾经，这里是我的梦想，是我一直渴望的地方。我一直希望能来这里看一看，看看什么叫做武林正宗，而剑法的巅峰又是什么样的情形？
　　可是我来了这么多天，我却哪里也不想去。每一天，我都在拼命的练剑。我不敢有丝毫地懈怠，我怕只要我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她。
　　那个柔弱如莲的女子，那个我为了她抛弃前程、抛弃名利、甚至愿意抛弃生命的女子，那个我最最深爱的女子，那个同时也是伤我最深的女子……
　　她是我心灵最深处的一根刺。只要一想起她，我的心，就痛彻心肺。
　　剑在手中飞快地飞舞，似流星，又如闪电，虽然绚丽，却不过只有一瞬间。忽然想起她的眼睛，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总有一种淡淡的幽怨，即使是偶尔一亮，也不过是一瞬间。
　　独孤兄来看我，他说：“她死了。”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即使我口口声声说我恨她，即是我扬言说再也不想见到她，可是，可是一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是的，我是真的，真的很爱她。虽然她伤我至深，虽然她一再欺骗，可是我的心却仍旧爱着她。
　　忽然想起与她初见的那一天，仿佛就在昨天。

　　我是华山派公认的最有前途的弟子，也是华山派最引以为傲的弟子。我知道我很有学武的天赋，我也知道我对剑法有着非凡的领悟。
　　掌门人与师父都对我寄予了厚望。他们说：“沈晋，你将是华山的希望。”
　　为了锻炼我的江湖经验，掌门人要我下山磨练三年。
　　这三年当中，我用我的武功帮助了许许多多人，看到他们开心的样子，我也感觉非常快乐。小师妹陆柔总说我太过善良了，她说我如果不小心一定会被人骗。我笑而不语。
　　其实，我一点也不介意被人欺骗。真的，被人骗有什么要紧，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如果欺骗我，能让他们感到好过的话，我让他们欺骗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陆柔，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关心我，心疼我，才会这么说的。我是一个幸运的人，不管是掌门人还是师父、师兄弟、师姐妹，每一个人都对我非常好。我是一个孤儿，如果不是掌门人与师父好心收养我、教导我、教我武功、给我衣食，我绝对不会有今天。正因为如此，我希望我能将我的幸运与他人分享，用我的双手为大家缔造快乐。

　　那一天，我帮官府捉住了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京城的官府与百姓都非常感谢我。能够帮助别人，我心里非常开心。
　　京城的郊外开满了桃花，美得就像一朵朵桃红色的云朵。我在桃林中漫步，看桃花片片飞舞，奇美异常，我深深地沉醉在这美景中。朦胧中，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呼救，声音十分微弱，却又包含了万分的痛苦。我心中一惊，快步向前寻去。
　　然后，我看到了她。
　　她无力地趴在桃花树下，娇弱的身躯在微微颤抖。树上不断有桃花飘落，花瓣飘飘洒洒落在她的肩头。有那么一瞬间，我被迷惑了，我想，这女子莫非是花仙？
　　她的呻吟声叫醒了我，我猛地醒悟过来，唉，沈晋，你在瞎想什么呢，救人要紧啊。
　　我小心地扶起她，她完全没有力气，我一扶起，她便倒入了我的怀中。她的身子很烫，面孔微微朝上，露出她清雅丽质的面容。她的脸有种不太正常的红晕，星目半闭，玉鼻瑶挺，樱唇微张……我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这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感受。就在这时，她光滑细腻的手臂顺着我的胳膊慢慢往上抚摸，我倒吸一口气，慌忙将她胡乱推开。
　　我从来不曾这样心慌过，我故作镇定地说：“姑娘，请你自重。”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我，眼中充满了乞求，她说：“救我……”
　　我忽然想起我抓的采花大盗，他犯案的时候通常都会对女子下药，他被我当场抓住的时候，在场的女孩也是这样一种表情。
　　我连忙把她抱起：“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似乎听到她在叹息，然后，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匕首来驾到了我的脖子上。她无力地靠在我的身上，吐气如兰，她对我说：“脱衣服……”
　　我的脾气一向很好，可是那一刻我真的生气了。那么清丽脱俗的女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举动。我施展出擒拿法，将她重重地摔在桃花树下，她手中的匕首相当锋利，不过在她手上轻轻一划，她那雪白的胳膊上立刻就涌出了一道血红的口子。
　　我完全慌了。其实我刚一出手，就开始后悔了。她是因为被人下药，神志不清才会这样的，我怎能与她计较，向她下重手？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眼中充满了绝望，忽然，她玉手一翻，不等我回过神来，那炳锋利的匕首一下子就没入了她的小腹。
　　我完全懵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拒绝会出现这样严重的后果。从来我只会救人，不会伤人，可是……可是我今天……
　　我抱着她疯了一样地找大夫。
　　大夫道：“这伤并没有伤到要害，倒还不要紧，可是她被人下的药，如果在两个时辰内不解的话，她会死得很凄惨。”我急了：“难道没有解药吗？”大夫摇头道：“这么厉害的药，老夫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大声道：“如果没有解药，那她不是死定了？”大夫道：“那倒也不一定。”我心中大喜：“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大夫看看她又看了看我，问：“小哥今年可曾娶亲？”我道：“不曾。”大夫又道：“可曾与人订过亲。”我有些迷惑，却还是摇了摇头：“也不曾。”大夫又问：“那这位姑娘呢？”我道：“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我连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大夫沉吟道：“我看这位姑娘也该是云英未嫁，既然如此，你二人郎才女貌，你何不就娶了她呢？”我吓了一跳道：“大夫，这可是胡闹。”大夫道：“人命关天，我岂能胡闹。这女子若无男子相救，必死无疑。你把她送到我这里来，就是想救她一命，既然如此你何不救人救到底。”我连连摇头：“不……不……”大夫叹气道：“你若实在不愿相救，我也不勉强你，我对门张大娘那跛子儿子还未娶亲，我去找他问问，看他是否愿意。”我慌忙拦住他：“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大夫道：“人命关天，救人如救火。你既不愿意，我只有另寻他人。”
　　忽然听到她的呻吟，我回头一看，她的脸越来越红，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煎熬，她的表情极其痛苦。
　　大夫叹道：“再过一个时辰，只怕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想起她倒入我怀中无力的神情，想起她靠在我肩上吐出的气息，想起她用匕首威胁我的样子，想起她那声微弱的呼救。半晌，我终于对大夫说道：“大夫，你别找其他人了，我救她。”
　　大夫道：“这就对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配给张大娘的跛子儿子也太委屈了。”
　　他把内厢房让给了我，叮嘱道：“小心她的伤口。”
　　我紧紧地抱着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并非不解人事，闯荡江湖这些年，也有不少姑娘向我示好，可我都一一婉拒了。我一直以为我会像掌门人那样独身一辈子，可我没有想到，我会遇到她。
　　我哆嗦着解开她的衣衫，她的肌肤像婴儿一样雪白，胸前罩着一个大红肚兜，上面绣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也许是药效太强了，她一直在痛苦地呻吟，胸口一起一伏，看得我举首无措。汗水顺着我的额头往下滴，有一滴竟然滴到了她的肩上。我小心翼翼地去为她擦拭，手一碰到她的肩就懵了。
　　我用温水为她清洗，她的身上有我留下的印记，我没想到她的肌肤是那样娇柔，即使我那么小心却还是伤到了她。渐渐地，我觉有些不对劲。她的身上固然有我留下的印记，但更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伤口显然上过好药，伤痕已经不是很明显了，但只要仔细一看，还是能够发现。
　　我愤怒了，是谁对她下那么重的手，她那么柔弱，他们还怎么忍心伤害她！还有，是谁向她下这么重的药，这根本摆明了是想夺取她的贞洁。
　　她显然是累了，无力地靠在我的肩头，均匀地呼吸。她的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在轻轻地颤动，我轻抚她的脸，可怜的女孩，难道在梦中也不得安宁吗？

　　她说她叫莲儿。
　　我说：“你长得清新而娇柔，这个名字很配你。”
　　她巧笑倩兮：“真巧，皓月也是这么说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皓月的名字。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会给我的一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向莲儿承诺，我会给她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我看到了她眼中热切的期盼，却也看到了她内心的挣扎。
　　终于，她还是点了头：“好，我跟你走。”
　　我们回到了华山，莲儿成为了我的妻子。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最快乐的时间。
　　我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莲儿会离我而去。每当我看到她眼中的隐忧，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恐惧。
　　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她站在高墙外，一身夜行衣。她竟然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西域圣殿的人，她竟然是圣殿“天女阵”十大阵主之一。
　　我不相信，我急切地问她：“你并不是自愿的，是吗？只要你说你不是自愿的，我们立刻离开这里！你不用怕，我知道西域圣殿的实力很强大，我们走，我们走的远远的，我们去隐居，让他们再也找不到我们。”
　　她主动抱住我，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滑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脸，她趁我分心之时点了我的穴道。她说：“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但我答应你：明年中秋节，如果我可以活着从圣殿回来，我一定来找你。”
　　为了这句承诺，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动摇。
　　因为她，掌门人罚我在思过崖面壁一年。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靠修炼剑法来打发时间。月缺月圆又一年，这年的中秋月亮分外圆，而我是那么热切地企盼着与她团圆。
　　她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中秋之约，她却没有来。
　　我开始打听她的消息，中原、塞外，最后我干脆闯入了西域圣殿。不知道那位圣姑为什么要骗我，她竟然告诉我莲儿已经死了。
　　我在“莲儿”的坟头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如果不是独孤星打晕了我，我也许会永远呆在那里。
　　我以为是老天垂爱，让我在扬州看到了莲儿。我欣喜若狂。我想，我和莲儿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吧。逃亡的路上我一直在憧憬未来。她吃了那么多苦，我今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她。我总在想，她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在西域圣殿活下来呢，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她一直支撑到现在。
　　我总认为她苦，因此想尽了一切办法来爱护她。我并不知道，在她心中皓月最苦，因此她也在用尽了一切努力来爱护他。直到我看到她为了得到皓月的消息，一把推开我跪倒在护卫的面前，我才突然发现，其实我与她爱的都是一样的深，却只不过我爱的人是她，而她爱的人却是他。
　　我在黄沙大道上狂奔。忽然领悟，原来在感情的路上，一直是我一个人在跑，我跑得太快，跑得太远，也跑得太累，以至于我再也找不回来时的路，而这漫漫长路上也早已失去了她的踪影。

　　独孤星给我一封信，他说：“这是莲儿写给皓月的道别信。其实，当时她已经决定了要跟你走。”
　　我摇了摇头。她当时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只看她当时的表情，我就已经知道在她心中孰重孰轻了。每次我要她作决定，她都要犹豫好久，而对于皓月，她根本是不假思索。
　　恍惚中，忽又忆起桃花树下的娇柔的身影，漫天飞舞的花瓣轻轻洒落在她的肩头，美则美已，却终究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