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露无声》萧凌霄

2、第二章 梅园

　　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皓月绝口不提，我也不敢多问，唯一幸运的是皓月终于不再颓废了。
　　我暗暗猜测，那晚那个女子会不会是雪琴，难道雪琴没有死？
　　只是虽然我心中疑虑重重，却从不敢拿这些问题去问皓月。我很担心这些问题会刺激皓月。
　　无心一再叮嘱我：“莲儿，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所以才放心把你留在他的身边。少主人身体不好，无论如何你不能让他激动。云霄与雪琴的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他的心情不好，情绪很不稳定。他若激动，你一定要立刻对他进行劝解，务必使他立刻镇静下来。切记，切记！”
　　如今皓月倒是完全镇静下来了，他每天正常饮食，正常休息，平时伏案飞书，有空时也教我写写字，练练武。只是偶尔，他会在深夜，坐在凉亭中对着漫天的白雪与鲜艳的红梅弹奏一支不知名的小曲。琴声优雅透露出丝丝怀念的味道。
　　人人都觉得这是好现象，我却总觉得他太过于安静了。无涯与无心都说是我多心了，她们说少主人以前就是这样的，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样的他似乎少了一点什么。
　　是什么呢？
　　我用梅枝在雪地上写字。现在的我会写好多字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文字是这样美妙的东西。世间万物竟然可以用这些文字来一一描述，妙不可言。还有那一首首精妙的诗词，读起来是那样的爽口，那样的舒服。我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涯说我看上去跟以前完全不同了。
　　是不同了，如今的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为一天三顿发愁的小女孩了。皓月教我读书，也教我学会了思考，学会了生活。我会根据眼前的景色不假思索地背上几句诗词，也懂得了怎么用梅花上的雪水煮出香醇可口的茶。

　　“闲来松间坐，看煮松上雪。时于浪花里，并下蓝英末。倾馀精爽健，忽似氛埃灭。不合别观书，但宜窥玉札。”我一边吟诗一边笑盈盈地将刚泡好的茶水双手奉上。
　　皓月含笑接过茶杯：“会背诗了，看来学问见长啊！”
　　我故作谦逊地行了个礼：“全靠先生指导有方，小女子感激涕零。”
　　皓月忍俊不禁，伸手去揉我的头发：“你这鬼丫头！”
　　“呀，公子手下留情！”我连忙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好好的头发就这么被弄乱了，我急得跺脚：“这可是无涯姐姐费了好大功夫给我梳的新发型呢！”
　　“是吗？我怎么觉得就比鸡窝强那么一点点呢！”皓月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得愧疚。
　　我不服气：“无涯和无心两位姐姐都说这个发型适合我。”
　　皓月道：“我觉得还是你原来的样子比较好看。” 说罢径自掀开茶盖饮起茶来。
　　“会吗？”我十分怀疑。我明明在镜子里看过啊，梳了这种发型，我显得温柔、娴雅多了。
　　“相信我。”皓月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嗯，这茶泡得不错，是你泡的吗，以后你就给我这样泡茶。”
　　“真的吗？真的很好喝？你不是哄我的吧？”皓月十分挑食，能得到他的赞实在不易。我立刻将发型的问题抛到脑后。
　　“我骗你干嘛！看了一下午的书，我的头有些疼，你来给我捏捏。”
　　“呀，头又疼了吗？要不要紧啊？”我连忙跑过去给皓月按摩。
　　“嗯，还好，穴位要认准……太阳穴那里要使劲……对，就是这样……”
　　晚上无涯与无心过来送饭，看到我的头发有些诧异：“你的头发怎么又变回去了？”
　　我无奈地解释道：“皓月说我这样比较好看。”
　　无心与无涯皆是一怔。无涯沉默不语，无心若有所思：“是这样的吗？”
　　“是啊！嗯，真香，无心姐姐，今天做的是什么菜啊，怎么这么香啊，姐姐的手艺真是好得没法说。”一闻到这菜香我就陶醉，看来这辈子都脱离不了美食的诱惑。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嘴馋！”无心看着我的馋样直摇头。
　　“嘴馋就嘴馋，只要能吃到好吃的，你说我什么都没关系。”我向无心作了个鬼脸，飞快地将碗筷摆好，又火速跑去书房请皓月。待皓月一坐到饭桌前，我便立刻将一双银筷递上：“奴婢侍候公子用餐。”语气无比恭敬，眼睛却悄悄扫向那叫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皓月一本正经地接过筷子，却顺手往我头上一敲：“少在那里摆规矩了，眼睛往哪里看呢？坐下吧！”
　　我大喜：“奴婢遵命。”拿起筷子就向鸡腿伸去。
　　无涯悄悄捅捅我的背：“莲儿，注意你的吃相。”
　　我咬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可是能不能等我吃完饭再说？”
　　无涯完全无语。皓月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大吃特嚼，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宠溺。

　　雪山的夜风实在凛冽，即使关上了门窗，仍然可以听到风将门窗刮得“呼呼”作响。
　　我从梦中醒来，看看桌上的沙漏，刚好三更。揉揉迷蒙的双眼，我强忍着困意披上披风。
　　皓月的房间与我的房间只有一扇纸门相隔。轻轻推开那扇门，我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的床前。
　　帐中的皓月睡得很安稳，没有发烧没有咳嗽，呼吸也很顺畅，看来他最近的身体确实好多了。他清俊的面容轮廓分明，只是眉头仍旧没有完全舒展。他是不轻易流露心中情感的，惟有沉睡时那轻皱的眉头悄悄地泄漏了他的心情。
　　望着他的眉头，我轻轻叹息。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人，他的能力非常强，可是有时候，我却觉得他很可怜，很孤独。他好像什么都有，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使劲摇了摇头，我瞎想什么呢。
　　轻轻把皓月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将被角紧紧掖好，我悄悄地退出了皓月的房间。
　　缩进温暖的被窝，我正想继续大睡，却忽然听到安装在屋子角落里铜铃“叮叮”作响。
　　有人夜闯梅园？
　　我心中一惊，连忙打开窗户观看，却见设在梅林中的梅花阵型大变，梅花阵已经完全启动了，果然是有外人闯入。
　　正在吃惊中，却见一黑一白两个熟悉的身影先后扑向梅林，正是无心无涯两姐妹。她们住在竹屋的最西头，想必她们也听到了铃声立刻飞身去查看。
　　我的心忽然怦怦乱跳起来，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梅园？
　　纸门忽地一下子打开，皓月推着轮椅出来，神色十分冷静：“怎么回事？”
　　我连忙回道：“有外人入侵，无心、无涯两位姐姐已经去看了。”
　　皓月点了点头，一双乌黑的眼睛冷冷地射向窗外。
　　雪山的夜晚异常寒冷，房间一开窗，寒风立刻呼啸而至，屋内的温度急剧下降。我不便关窗，连忙将皓月的雪狐披风找来给他披上。
　　没等多久，便见无心无涯两姐妹押着一人向这边行来。
　　“推我去客厅。”皓月道。
　　皓月的竹屋几乎是完全相通的，从里屋出来的一个小隔间是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外面则是皓月的书房，再往外就是客厅了。
　　当我们到达客厅时，无心与无涯也正好将入侵者押到。
　　让我惊奇的是：这个“入侵者”竟然只是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看他那衣着，应该是西域圣殿入门不久的弟子。
　　那少年红着脸低着头，看上去竟有几分羞涩，我实在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害羞的少年竟敢独身一人来闯梅园。
　　我悄悄看了皓月一眼，发现皓月也有几分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属下？为何夜闯梅园？”皓月问。
　　“回少主人，小的名叫卓齐，是今年刚到圣殿的新弟子。小的……小的并不敢冒犯少主人，只是……只是……”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使劲磕头：“求少主人发发慈悲，救救我义兄吧。”
　　皓月皱起眉头：“谁是你义兄？”
　　卓齐哽咽道：“我义兄名叫陈虎，我们是一块来到西域圣殿的，也在一块接受圣殿的训练。我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感情向来很好，我们结义的时候发过誓，兄弟俩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可是……可是……三天前义兄参加骑马训练出了意外，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大夫说他的伤势太重，已经没法治了，除非……除非少主人肯亲自为他治疗。”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够治好她？”皓月淡淡说道。
　　“小人来圣殿的日子虽然不长，可是早就听说少主人的医术高超，好多大夫救不了的人都被少主人救活了。”卓齐苦苦哀求道：“小人知道小人身份低下，不该痴心妄想少主人援助，可是……可是一想到义兄……小人就心如刀绞。我从小没有爹，总是被人欺负，每次都是义兄帮我打跑了那些人。后来我娘生病，我家太穷没有钱，义兄就把他给人家干苦力钱全部拿出来为我娘治病。我娘去世，也是义兄四处凑钱帮着办的丧事。义兄对我恩重如山，小的斗胆恳求少主人救救我义兄。只要能救活义兄，少主人要小的做什么都行，小的甘愿作牛作马报答少主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听他说这一番话，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我哥哥。我从小父母双亡，爹娘死时我还不到一岁，因为没有吃的，饿得哇哇大哭。哥哥就用破布裹着我，把我背在身后，捧着碗去乞讨。他给别人说好话，跪在地上求别人施舍。好不容易讨来的东西他自己不吃，先拿来喂我。等我吃饱了，他再吃点剩渣。穷苦人家的孩子，生活都不容易。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眼泪便哗哗地流了下来。
　　皓月转过头来看我：“你哭什么？”
　　我眼泪汪汪：“他们好可怜，我，我看见他哭我也想哭。皓月，你要是能帮就帮帮他们吧！”
　　皓月看看我，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卓齐，沉吟片刻问道：“你义兄住在哪里？”
　　卓齐没反应过来，怔怔地发呆。
　　我连忙推了他一把：“少主人答应救你义兄了，还不赶紧谢谢少主人。”
　　卓齐大喜，连连叩首：“多谢少主人，多谢少主人。小的这就带路，少主人请跟小的来。”
　　无涯担忧道：“外面很冷，少主人你的身体……”
　　皓月摆摆手：“不要紧。无涯你推我过去，莲儿就不用去了。卓齐，你带路吧。”
　　“可是我想……”我正想反驳，无心却悄悄拉住我，我只好把剩下的话咽下。
　　来西域圣殿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是除了梅园与秋叶阁，我还从没去过其它地方。这么长的时间，我都是在梅园中渡过的。梅林中布下了十分厉害的梅林阵，没有皓月的允许，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我真的很好奇圣殿的其它地方是什么样子，可是皓月每次出去都不带我。他去大殿处理圣殿事务，事关圣殿的兴衰，不带我去，我能理解；他去各处检查阵形分布，事关圣殿的安全，不带我去，我也能理解；可是他去给一个弟子治病，也不带我去，我就有点纳闷了。
　　无心安慰我道：“少主人不让你出去，是为你好！”
　　不让我出去就是为我好吗？我实在不能理解。
　　无心道：“你应该能感觉到，少主人是很宠爱你的。”
　　见我没反应，无心又继续道：“他让你住进竹屋，亲自教你读书、教你写字，传你武功，吩咐我每天做你喜欢吃的菜……这样还不算宠爱你吗？”
　　我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问出一个让我长期困扰的问题：“无心姐姐，你告诉我，皓月之所以对我好，是不是只是因为我长得象云霄？”
　　无心微微一怔：“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
　　我低下头小声分辩道：“可是当初你们不就是因为我长得象云霄，才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吗？皓月本来也不想留我，也是因为我长得象云霄才把我留下的。”
　　无心想了想道：“也许我们当初是那样想的，可是后来已经变了。”
　　“变了？”
　　无心点头道：“你看上去的确很像云霄，你也的确和云霄一样懂得体贴关心人，初一见你，都会把你当作她，可是一相处下来，就会发现，你和云霄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
　　无心沉默片刻，才说道：“她没有你开朗，她是圣姑的嫡传弟子，她身上的担子很重。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会懂，其实身为西域圣殿的女子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无心的话我不是很明白，我只是觉得被人当作替身不是一件让人感到舒服的事情。
　　无心道：“你年纪还小，等你大了你就会慢慢了解了。你要记住，你是你，云霄是云霄。如果少主人真的需要找人寄托哀思，他大可以派人出去找跟雪琴相像的人，毕竟，少主人心中最看重的人是雪琴。”
　　听无心这么一说，我终于有些理解了，原来皓月对我好是真的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长得像谁。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我立刻轻松了许多。
　　无心见我眉开眼笑，不由感慨道：“你这孩子太敏感，太早熟，也太聪明了。”想了想又轻叹道：“如果无涯也能跟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姐姐刚才说什么？”我一时分心没听清。
　　无心笑道：“没什么，我夸你聪明呢。”
　　我笑：“真的吗？姐姐这么认为？”
　　“是啊。”无心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莲儿，以后你别让无涯给你打扮了，我觉得还是这样的你比较好。”

　　皓月诊治回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劳累了一个晚上，皓月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看着他虚弱疲惫的样子，我开始有些后悔求他去治病了。
　　“皓月，你觉得怎么样啊？”我急得都快哭了。
　　皓月的声音非常微弱：“不要紧，我躺一躺就好了。多亏大夫之前的应急处理做得很好，陈虎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好，好，我就知道你医术高明，这世上就没有你救不好的人。你赶紧躺下休息吧。”我连忙为他铺床。
　　皓月的确是累了，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地睡去。
　　望着他那张憔悴的脸，我含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我随手挑起地上的雪，小小雪球点点跳跃，红梅花瓣片片飞舞。梅枝轻轻一扫，白的雪，红的梅化为一道红白相间的流光围着我飞快地旋转。这自然不是什么魔法，这是皓月教我的上层武功。
　　我学东西很快，皓月一直夸我有慧根。我并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有慧根，反正皓月怎么教，我就怎么学。
　　皓月对我很好，只要是我想学的他都倾囊相授。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他会很多我闻所未闻的事清。他医术高明，对五行阵法也有相当的研究，他还会帮圣殿出谋划策，让圣殿更加壮大……我一直在想，如果皓月不是残废，他一定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却只是笑：“如果真是这样，那江湖上的人一定很庆幸我是个残废了。”
　　是的，我还记得江湖上的人对西域圣殿的评价，什么嗜血如命，什么杀人如麻。可是在我印象中，皓月、无涯、无心都是很好的人啊。
　　我不能理解，问皓月，皓月却只是说：“莲儿，你要记住我给你取的名字——莲，出淤泥而不染。”

　　“莲儿。”是皓月在叫我。
　　“怎么啦？”我赶紧跃到他身后，为他推轮椅。长久的动作，已经养成了习惯。
　　“今天我们会有贵客来。”
　　“是谁要来？”皓月脾气虽然古怪，却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梅园也常有客人来拜访，他这番郑重地叮嘱我，只怕是来的不是一般的人。
　　“是我的母亲。”皓月冷冷地说道。
　　皓月的母亲就是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圣姑，西域圣殿的殿主——双清立丽。
　　关于圣姑的事迹我在外面就已经听到了许多，有人说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也有人说她是个无比机智的女人，在这里她更被教中弟子当作神灵来膜拜。只是我来到西域圣殿一年多了，并没有机会见到她，而她也从来没有来看过她的儿子皓月。
　　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有一些期待。

　　圣姑来到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暗，仿佛又要下雪了。
　　我站在皓月身后给她行了一个大礼，皓月行动不便只是微微欠身。
　　我悄悄打量她，但见她容颜清丽，仪态端庄，眉间与皓月有几分相似，却自有一种威仪。
　　“你的身体还好么？”她问皓月，眼中充满了关怀。
　　“多谢母亲关心，我还没有倒下。”皓月冷冷回应。
　　“你……还在怪我吗？”她问得很小心。毕竟是母子，她还是很关心皓月的吧。
　　皓月脸上微微有些变色：“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圣姑苦笑：“月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皓月欠身：“孩儿哪有资格来责备母亲，倒是孩儿要多谢母亲同意将她们俩的遗像放入秋叶阁。”
　　“你在怪我。”圣姑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月儿，云霄和雪琴是我辛辛苦苦教导出来的，我以前有多疼爱她们，你不是不知道。我是看着她们长大的，我把她们当作我自己的女儿……出现这样的结局，我也很痛心。我给过她们机会，而且不止一次地给她们机会，是她们不懂珍惜，是她们辜负了我……”
　　皓月冷笑：“您也会痛心？当初她们不愿意去，是您逼着她们去的；雪琴不愿意做大理王妃也是您逼着她做的；如今事情办完了，您挥挥衣袖，就要她们乖乖地回来。您当她们是什么啊？是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么？”
　　“放肆！”
　　圣姑忽然一声呵斥，吓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她们生是我西域圣殿的人，死也得是我西域圣殿的鬼！”圣姑厉声说道，眼神变得无比凛冽。
　　“念在她们为圣殿所作出的牺牲与贡献，我同意把她们的画像放入秋叶阁，可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容忍她们对我的背叛！”
　　“自私！你好自私！”皓月冷冷地看着她，“你口口声声说你疼爱她们，你口口声声说你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待。可是，你扪心自问，这世上，有哪个母亲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女儿嫁给敌人的？又有哪个母亲会忍心逼迫自己的女儿与丈夫孩子骨肉分离的？她们是人啊，她们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
　　“皓月！”圣姑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一定要为了她们跟我决裂吗？”
　　“真要决裂，还用等到现在吗？”皓月悲哀地笑：“母亲，我不是不知道你所受的苦，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违背过你了？在好多事情上，即使我心中万分不情愿，最后我还是站在了你这一边。可是我一忍再忍，一忍再忍的结果是什么？是失去了我最最好的朋友，失去了我最最爱的人哪！母亲，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好恨我当时为什么没有拼命地阻止你！要是我当时再坚决一些，要是我当时用极端办法来阻止你，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你说到决裂，是的，我真的很想与你决裂！可是她们都不在了，我再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呢！”皓月的眼神充满了悲伤。
　　“您到底要跟我商量什么事情，有话就请快说吧，说完了就请您赶快离开。这里是云霄和雪琴住过的地方，我不认为她们会喜欢您来这里。”
　　原来一直以来并不是圣姑不想来看皓月，却是皓月不想见圣姑。
　　“月儿，这还是你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圣姑痛心地看着皓月，满眼酸楚，悲伤的语气，让我的心也为之动容。
　　皓月冷笑：“其实您可以预见的，这些，不正是您一手造成的吗？”
　　圣姑身躯在微微发抖，她倔强地抬起她那骄傲的头颅，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
　　“月儿，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我是来跟你和解的。”
　　“和解？”皓月的声音十分尖锐，“我尊敬的母亲，您拿什么来跟我和解？”
　　圣姑并不生气：“你知道凌霄吗？”
　　皓月微微一怔：“凌霄——云霄的女儿，你还是找到她了？”
　　圣姑点头：“这孩子年纪尚幼却父母双亡，很是可怜。她本来已经受了重伤，还带领着九霄殿的弟子跟我硬拚，性格特别倔强。我很喜欢她，我把她带了回来。”
　　皓月望着她冷笑：“那孩儿应该恭喜母亲了，看来九霄殿已经被母亲兼并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皓月，你不用讽刺我。九霄殿虽然是云霄一手建立的，但如果没有我，它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九霄殿，本就该是我西域圣殿的一分子。”
　　“那母亲打算如何处置凌霄？”
　　圣姑微笑：“这正是我想与你商量的事，月儿，如今 ‘天女阵图’已经在我们西域圣殿的手里了，我想创建天女阵。”
　　皓月脸色微变：“天女阵？”
　　“没错。‘天女阵图’是雪琴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从大理皇宫里找出来的，你不希望她的心血白费吧！”
　　皓月有些明了地看着她：“你想让凌霄加入天女阵。”
　　圣姑点头：“没错。月儿，你知道吗，‘凌霄阵’本来就是天女阵十大阵法中的一阵，由凌霄来主持‘凌霄阵’，这正是老天的安排。如今我已经物色了好些个女孩，等到凑齐了人数，我就会让天女阵重现人间。到时候，你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
　　皓月微笑，笑中充满了苦涩的味道：“母亲，我还以为你真是来与我和解的呢。原来天女阵才是你的目的。接下来，您是不是要我来劝解凌霄，好让她像她母亲一样为您效命？”
　　“啧啧。”圣姑凤眼半眯，轻轻摇头，“皓月，你真是越来越不了解我了。难道我堂堂西域圣殿的圣姑，连一个小小的丫头都摆平不了吗？”
　　皓月微微一怔：“你到底有何目的？”
　　圣姑背着双手，在客厅里漫步，一圈又一圈。
　　我与皓月都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终于停住了脚步，一双纤细的凤眼直直地向我看来。
　　皓月脸色大变：“不行！”
　　圣姑冷冷地反问：“不行？”
　　皓月将我拉到身后，坚定地说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圣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笑意越来越浓。不知为何，我觉得毛骨悚然，全身发冷。
　　“我听人说，你为了一个小丫头，竟然跑去给一个刚进圣殿不久的弟子治病。本来我还不相信，不过看样子这是真的了。” 她淡淡地笑着，慢慢向我们走来，离我们越来越近。“真的不行吗？”
　　她每走近一步，我与皓月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一步又一步，我们不知退了多少步，我的后背贴到了墙壁——身后已无路可退了。
　　“还是不行吗？”圣姑停住了脚步，笑看我们，仿佛看着一群无路可逃的小老鼠。
　　皓月全身紧绷，只有袖中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我仿佛看到了他的右手在悄悄地变色，就在他快要伸出手的一瞬间，我突然叫道：
　　“我去！”
　　时间凝固。皓月与圣姑都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我去。”我又说了一遍。
　　很快，圣姑轻笑出声：“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她的眼睛里满是赞许，“莲儿，你没有让我失望。”
　　皓月的眼里却全是疑问。我轻轻垂下了头。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莲儿，从今天起你将改名叫凝露，我正式封你为天女阵‘凝露阵’的阵主。”
　　我恭敬地跪了下去：“凝露领命。”
　　圣姑微笑：“凝露——凝结在雪白莲花瓣上的晶莹露珠，真的很适合你呢。”
　　我咬了咬牙：“多谢圣姑。”
　　“你准备一下，我明天会派人来接你。”
　　我轻轻应道：“是。”

　　圣姑走后好久，皓月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神是那样专注，那样陌生，似乎想要将我的全部看个通通透透。
　　“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有能力救你。”皓月的眼睛充满了失望。
　　我摇头：“皓月，我不是不相信你。我知道你是想使用那一招的。可是皓月，不值得，为了我使出那一招是不值得的。我只是一个小丫头，一年前我甚至只是街上的一个小叫花子。为了我让你与圣姑决裂，我死一百次也担当不起！”
　　皓月怔怔看着我，目光忧伤。
　　“知道吗？”他的声音有些缥缈，“多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大厅，雪琴与云霄也是这样说的。”
　　我的眼泪无声地落下，她们是珍惜他的，更是了解他的。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是最好的。
　　我们只是他身边的过客，而圣姑，却是他一辈子无法忽视的亲人。如果他真的使出了那一招，不管他能不能伤到圣姑，最后受伤的人绝对是他自己。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对朋友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待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果他真的向自己的母亲出手了，就算他救到了我，他也一辈子不会安心！
　　他，是必然会自责内疚一生的。

　　次日清晨，圣姑很快就派人来接我了。我去向皓月道别，皓月却别过脸去不理我。
　　我蹲在他的面前，仰首看他，“皓月，你真的不理我啦？说不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呢。”
　　我总算明白了，江湖上的传言并非危言耸听。西域圣殿的确不是个一般的地方。我在梅园有皓月可以依靠，走出梅园却要靠我自己才能生存。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皓月。
　　皓月浑身一震，转过头来看我。
　　“西域圣殿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入别人的陷阱，死无葬身之地。你要少说多看，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他叮嘱道。
　　我含笑点头，最后为他泡了一杯他喜欢的清茶，离开了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