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九重天》尹培越

1、第 1 章

　　1.
　　那是一个宁静的早晨，太原城中还弥散着大梦未醒的昏昧，淡蓝色的雾气从石板路面上飘拂而过，留下了一径湿润。

　　湿润？咦咦咦？！

　　负责晨扫的仆佣愣愣地看着一路延伸到国公府后门口的痕迹，暗色的，好像是谁洒了陈醋，可却连半点酸味都闻不到。

　　仆佣疑惑地蹲下身子，用手指蹭了蹭还没有干透的液体……

　　暗红色，带着血……血腥味！！！他顿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也非常配合地扔掉了扫帚，两手抱住脑袋。——这是个随时准备抱头鼠窜惊声尖叫的标准姿势。

　　可是一只手伸出来捂住他的嘴，小声威胁道：“是我，别让大家发现了。”一边说话，一边还有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仆佣觉得这声音挺耳熟，于是忍着要昏厥过去的意图抬头去看那人，——满脸血污鼻青脸肿，但，依稀还是能够看出是府里的二公子，李世民。

　　“把这些血迹擦干净。”李世民扔下这句话，噌地蹿进了后门。

　　一边沿着墙根小心地挪动，李二公子一边警惕着前方有没有风吹草动，距离自己的屋子越近一举一动就越发谨慎，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进了房间把门一锁就万事太平了，所以绝对不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突然。

　　“世民。”身后传来一把温柔和煦的声音让不祥之感瞬间爬满了李世民整个背脊，他姿势僵硬地转过身，李建成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躲是躲不过的，李世民索性咬咬牙，挺直了身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完全豁出去的样子，咧开嘴说：“大哥，早啊。”

　　“嗯。”李建成点点头，笑意不减地踱过来，在李世民房门前的石桌旁坐下，还拍了拍身边的石凳，说，“来，世民也坐。”

　　李世民硬着头皮坐过去。还没坐定，李建成就问他：“世民，昨天夫子又在父亲面前告了你一状呢，你怎么说？”

　　“那老家伙，找死！”

　　“恩恩，说得很有气势！”李建成笑得更开心了，眉目朗朗的样子让李世民呆了呆，好像很满意自己弟弟呆头呆脑的表情，他接着说，“今天父亲要是问你，你就这么回答。”

　　李世民回过神来，惊讶地问：“这样说不会被打死么？”

　　“会啊，当然会啊。”李建成的笑容一下子敛起来，冷冷地说，“不尊师道，游手好闲，打架滋事，连累家声，你才是找死。”

　　李世民打了个抖，“咚”地就倒在李建成身上。

　　李建成似乎没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招，一手撑着李世民，一手轻拍他，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有些措手不及地说：“世民怎样？”

　　“流血过多，遍体身寒。”李世民眼睛掀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看向李建成，说，“我就要死了，大哥……你就不能原谅我么？”那语气真是悔恨惋惜真诚虚弱一并囊括，要是不清楚李世民的人听见，早就跟着涕泪齐下了。

　　李建成却只是斜睨了一眼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说：“世民只是小伤，以后打完架处理干净了再回来，免得不好看。”

　　李世民听完知道大哥有意放过他，于是坐正了，又指了指肿得老高的脸，虚弱加虚心地问：“其他好办，这个怎么消？”

　　李建成看都没看他，径自从李世民衣襟里摸出一把小刀，淡淡地说：“放出淤血即可，我教你这一次，以后记住。”说完，猛地朝李世民脸上一划……

　　2.

　　那种皮开肉绽头盖骨都要蹦出去的疼痛透过层层回忆漫漫岁月，仍然刻骨铭心。

　　李世民悠悠醒来，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地瞪着帐子顶。过了会，手指缓缓地抚上脸颊，那里有一道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痕。

　　这是，李建成给他的第一道伤。

　　他的兄长温文儒雅，是春日宴上如柳如玉的贵公子，连声音都醇厚而雍容，可却有着一抹随时闪现的狠意。

　　“此番若不趁机除去太子建成，秦王以为自己会有什么结局？”前日，一门人于酒宴之后，满嘴胡话，被他当庭仗毙。

　　李世民无声地笑起来，武德二年，他们两兄弟之间竟再无亲厚信任，连外人都能看得清楚。

　　“世民在笑什么？”身边的人问他。

　　李世民翻过身，将脸埋在那人肩颈上，低低地说：“梦见当年在太原国公府。”

　　“……世民的梦里，可有你我么？”

　　“嗯。”李世民将那人搂紧一些，继续说：“梦见那时候大哥狠狠地给了我一刀，你看当日疤痕还在这里呢。”

　　“世民你真记仇。”那人笑起来，雾霭一样清濛，又遥遥地看不清楚。

　　“记着总比忘了好，记着的话就还有讨回来的机会。”李世民欺进一些，将那人牢牢地压在身下，耳语般问他，“大哥要怎么还？”

　　李建成略略偏头，吻落在李世民脸颊几不可见的伤痕上，细细密密地，极尽温柔，复而又贴近李世民的嘴角，轻声说：“世民，这样可好？”

　　眼对眼，目光不容逃避，其实心脏的位置也是重合的，只不过隔了皮肤骨骼，就感应不到了一般。

　　看不到真心，缠绵也会变得凶狠无情。李世民扯着嘴角笑着想，他们也只能这样了，拥抱、亲吻、爱抚……样样做到头，可心底又挂念着更好的东西，所以没办法逃出升天。

　　“大哥觉得这样就可以了么？”他喘息着问。

　　“那么，世民还想要什么？”李建成好像很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犹如在烈酒上烧起了一把火般的目光，然后缓缓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我的命，抑或是这个天下？”

　　李世民没有回答，只是俯下身去吻兄长的胸口，嘴唇触到皮肤下淡淡的脉动，他不禁吻得温柔而沉痛。

　　记不清楚那些嫌隙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大概是册封太子之前，立长就要夺他兵权削他权势立他就要斩尽杀绝嫡长子，这是铁血一般的规矩，所以父皇左右为难举棋不定，而他们俩却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夜未央，恬谧华美得如同漫天星汉。

　　李世民熄灭了所有的灯火，只掌了一盏，回到榻边，昏昧的光线里李建成矫健修长的身体，有种惊人心魄的美感。他便就着一灯如豆，慢慢地摩挲着兄长的背脊，然后是肩胛，再下来是脖颈，接着喉结下颌嘴唇鼻梁眼睛眉毛额头……

　　指尖带着无以复加的贪恋和眷顾。

　　然后他轻轻地起身，灭掉了最后一盏灯，推门而出，书房里长孙无忌那些人都还等着他。

　　“本王，心意已决。”李世民没有给下属们进言的机会，直接开口宣布了他的决定。

　　月已西沉。

　　看着长孙无忌他们一一领命离开，李世民慢慢地低下头，去打量自己的双手，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是一片清明。

　　“本王，心意已决，三日后太子建成将出城剿匪，你们调开桑显和，想办法让太子殿下留在司竹永远不要回来了。”——这是，他给李建成的第一道催命符。

　　3.

　　像是被什么尖刺撩了，李世民猛地坐起来，脑袋里还带着半梦半醒的混沌的疼痛。

　　“陛下，做梦了么？”女人白皙丰腴的手臂从他身后绕过来，环在他腰间，好似一尾娇媚软腻的美女蛇。

　　李世民轻轻地摩挲起女人柔滑的皮肤，沉思不语。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以前有谁对他说过，梦境是一种非常危险的东西，噩梦所意味的恐惧和绝望能让一个人魂魄跌宕心神移位，变得敏感而脆弱；美梦则更可怕，——它会让你再也不想醒过来。

　　他让自己放松些，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梦，好像都是一些只让人觉得浑身冰冷的画面，说起来，应该算是噩梦吧。这么一想，李世民无声地笑了笑，搂着女人又躺下去。

　　身体沉堕而疲惫，睡意却杳无音讯，李世民静静地闭着眼，听空荡荡的殿内，松香烛火哔啵燃烧，和着外面模模糊糊的更鼓风声，有种鬼魅而阴暗的冷。

　　冷到骨头都是疼痛的。

　　现在，他已经是大唐的帝王了，他将会给李唐王朝带来盛世繁华，带来空前昌荣，带来……他李世民在万代千秋中铭刻的烙印。

　　可是，随之昭彰的，还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玄武门和大羽箭。

　　噗啦一声，大殿中好像熄灭了一盏灯火。

　　李世民侧过脸去看，一排排炽烈华彩的火光里，那么突兀地缺失了一块，露出黑黢黢的幽暗来，好像他三十年的生命，跌宕精彩，飞扬激昂……可是，还是留下了一个黑黢黢的洞，不可言传不可揣测。

　　其实还要什么言传和揣测呢？

　　根本就是青史凿凿。

　　他和他的那么多往事，那么多一起走过的日子，都不复存在，唯一会把李世民和李建成两个名字联系在一起的，只有那件路人皆知的破事。

　　他以为自己会很难过，或许会抱着兄长的尸骨不肯放手，直到腐烂成一堆脓水也会继续抱着骨架不肯放手……

　　可是他看见兄长倒在血泊里，再没有凤凰一般的高贵神采，再没有冷冽如冰的清远眸色，再没有欢爱纵情的迷醉神情……只是一具尸体而已。

　　他悻悻地撇了撇嘴，让人一把火烧干净了。

　　李世民甚至觉得那并不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永远有着倨傲的姿态，永远有着清明的微笑，永远有着兵刃的无情，永远有着致命的吸引与窒息的美好。

　　他的兄长，他的那个人。

　　已经死去了。

　　玄武门之变——五个字，他和他不可割断的牵连。

　　在这五个字之后，在没有人可以把他们的名字分开，没有力量可以把他们的关系隔绝……

　　李世民拎着血淋淋的长剑走到他们的父亲，当时的皇帝陛下李渊身前，缓缓地跪下，那么泰然自若地说：“多谢父皇，让我成为建成的弟弟，也多谢父皇，让我们终于自相残杀。”

　　是的，从来不是为了权力，那只不过是附加的奖赏，他和他都只不过想活下去，也没有谁爱彼此到想为对方而牺牲。

　　最终，活下来的是李世民而已。可胜利的又是谁呢？

　　在整座大殿的灯火都熄灭的时候，李世民昏昏地睡去，然后他梦见自己在太原故居的后院里挖了一个洞，把什么东西深深地埋葬下去。

　　隐而深藏。

　　4.

　　隐，而深藏。

　　梦境，便一如玄渊，不能探测。

　　西门吹雪的剑并不在手边，他却无所畏惧。一个人若是被称为剑神，他已经不会在乎剑在何处。
　　他仅是起身，看一眼灯下之人。

　　那人银甲熠熠，神色莫辨，而眉眼竟与西门吹雪有九分相似。

　　“你是谁？”西门吹雪问。

　　“我是你，也不是你。”那人答。灯光里没有影子……

　　西门吹雪坐下，淡淡道：“我是西门吹雪，你并不是。”说完，竟似再无半分兴趣，举手斟了一杯凉水，自饮起来。

　　那人打量他片刻，忽然笑道：“我是你前世。方才你梦见过的，皆是前世之事。”

　　梦中有谁，唤他世民。

　　“那又如何，不过前世罢了，与我无碍。”西门吹雪道，“何况，我并不信”

　　世民又笑，取来桌上另一只瓷杯，倒了杯水，端在手中打量半天，却也不饮，只懒洋洋地问：“不信什么？轮回么？”

　　瓷杯薄透，水光洇开，杯身似绽放一朵白梅。

　　西门吹雪不言语。

　　世民便接着说：“呐，你梦中，我大哥可是个顶好的人？”

　　他大哥，唤他世民。

　　梦中，他的兄长眉目庄肃，却又无端透出点艳丽。而后，他对年迈的帝王说，李建成已经被我杀了，父亲。

　　西门吹雪想到建成那张脸，面上一僵。

　　虽只有须臾变色，世民却已然看清，半晌才叹：“原来，你已经遇见他了……”

　　李世民的今生是西门吹雪，李建成的今生又会是谁？

　　谁都无所谓，反正终归是要遇见的……

　　“你要找他。”西门吹雪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语气似有千钧之力隐隐发作。

　　世民一手支着下颌，灿灿地笑道：“我找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李建成。”

　　李建成已死。

　　天地轮回，前世今生，再看见的也不会是曾经的那一个。

　　“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世民补上一句，“不知他，而今又是什么人……”

　　“剑客。”西门吹雪答，似有感慨，又似平常。

　　天之骄子，白衣剑客，他们总是要身份相当，才好走这一路。

　　“你果然是遇见了他。”世民悲喜莫辨，想了想，才轻声道，“若是再遇到，能否帮我带话，告诉他李世民未曾辜负玄武门那一箭。”

　　何等混账！

　　西门吹雪看他一眼，道：“他不会记得。”

　　他不会记得。

　　亡心为忘。

　　他，不会记得……

　　初春有尚未消融的冰雪，就蛰伏在万梅山庄向阴处，幽冷凄寒，冻得梅香都散不出来。

　　灯下的人一下子就淡了下去，好似被冻伤般瑟缩着。

　　西门吹雪绕开李世民，由剑架上取下自己的剑——名动天下的利器，沉甸甸，剑锋三尺七寸，——他吹熄了油灯，握剑往屋外梅边而去。

　　5.

　　梅边自有鬼魅生，窸窸窣窣。

　　“叶孤城。”西门吹雪开口道。

　　白衣男人转过身，点了点头：“只是路过而已，没想到你在这梅树下睡着了。”西门吹雪竟也会睡得无知无觉醒不过来，还是在一株白梅之下。

　　西门吹雪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梅花碎瓣，道：“小寐片刻，无碍。”

　　其实，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长相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男人说，原来，你已经遇见他了……

　　不过这也是无碍的。

　　“天寒，可进来小坐。”西门吹雪比了个请的手势，将叶孤城让进屋内。

　　老管家立即滚了沸水，不沏茶，光光地盛在壶里，端了上来。

　　西门吹雪替叶孤城斟一杯，又斟一杯给自己。白水无色无味，无喜无怒。

　　“近来可好？”叶孤城啜饮一口，问。

　　“尚可。”才说完这两个字，不知道怎地，那个梦境又浮了心头。

　　“你，面色有异。”

　　西门吹雪抬头看看叶孤城，答道：“一点小事罢了。”

　　依然是那套薄透的瓷杯，透着光浮现出白梅的影像，清淡寡冷，滚水置于其中似乎都要凉得快一些。

　　“叶孤城，你又如何？”

　　叶孤城道：“旁人都喊一声‘叶城主’，你倒是直呼姓名。”

　　“因此他们是旁人。”

　　“也是。”叶孤城似有些若有还无的笑意，起身去端详西门吹雪那把人人称羡的剑。

　　随手甩出剑势，便有粼粼的光映着窗外的积雪，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西门吹雪亦不起身，却道：“旁人并不能碰触我的剑。”

　　“所以我不是旁人。”叶孤城将剑归鞘，踱至窗边。

　　菱格窗户蒙了薄薄的纸，半掩着。

　　西门吹雪自他身后伸手推开窗子，道：“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他问，叶孤城，你又如何。

　　叶孤城垂了眼，静默片刻，答：“我从未说起过我的身世。”

　　“身世之说，与你我无干。”

　　叶孤城摇头，道：“与你我无干，却与天下干系重大。”他说着，转过身，面向西门吹雪，似是要看他反应。

　　什么都没有。

　　西门吹雪的脸，平静得如同雪后静谧凉薄的天。

　　“我本是前朝皇族遗孤，今上不知何时得知消息，对白云城早已心生罅隙。”叶孤城摸了摸手中剑，“成王败寇，有些事不由我。”

　　权力之事，不由任何人。

　　西门吹雪对于这些并不了解，因他不在乎。他只是想起了那个层层叠叠的梦，雍容的公子拔出佩剑，说，世民，有些事情不由你我，权力之争便是其一。

　　那公子，叫做李建成，样貌亦和叶孤城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绮丽贵气。后来，他被自己的弟弟杀死在玄武门前。

　　你信不信轮回……灯下那银甲的青年李世民似乎仍然不依不饶地问着西门吹雪。

　　“你并非一定要选择这条路。”似是而非的话，对着谁说犹未可知。李世民还是叶孤城？他不着痕迹地攥紧了窗棂。

　　叶孤城看了看他，叹道：“若能选择，我会记得你这一句。”

　　6.

　　“适才有梦。”西门吹雪道。

　　孙秀青替他整了发，笑着说：“是要有梦才好，让我觉得你是个人，不是什么神。”

　　西门吹雪“嗯”一声，接过长剑，道：“那我走了，晚些回来。”

　　“我等你。”

　　“也许，天明才回。”西门吹雪没回头，在门边顿了顿，“你早些休息。”

　　“不碍事，多晚我都等。”孙秀青仰头，看看天上明月。

　　“有劳。”西门吹雪足下一点，便已远去。

　　——九月十五，紫禁之巅。

　　他见到他，又不是他。

　　“你不是叶孤城。”西门吹雪道，“你是谁？”话语里有比剑锋还要寒冷无情的杀意。

　　你并非一定要选择这条路。

　　若能选择，我会记得你这一句。

　　——只是记得，并非做到。

　　十里宫灯摇曳，西门吹雪自仿冒者的尸体边离开，看见银甲的青年站在灯影中。他能瞧清楚世民嘴唇张合，似是在问：“你信轮回吗？”

　　“前世他便是与我争权夺势葬送性命，今生亦会如此，为了权力，不惜代价。”——梦里，世民笑得一脸兴味，仿佛要看场好戏。

　　“他只是一名剑客。”西门吹雪回答。

　　忽然一阵风吹来，熄灭了烛火，黑暗里再无世民踪迹……

　　但他如今出现在这里，不可言明地笑着。

　　西门吹雪猛地向御书房而去，足下点踏，身形快过他的剑。

　　他的剑隔开了叶孤城的剑。

　　在他抵达之前，叶孤城已经决意行刺皇帝了，剑锋后是黄袍人惊惧的一张脸。

　　西门吹雪并不在乎皇帝如何。

　　“你为何，还是走上这条路。”疑问再无必要，陈述亦带着叹息。

　　叶孤城挑眉，神色冷峻：“成王败寇，你不会懂。”

　　“高处不胜寒。”西门吹雪道。

　　“他们不会懂。”

　　“那世间有谁能懂？”西门吹雪剑指一干御林军，背对叶孤城缓缓问。

　　“无人能懂。”叶孤城答，“眼下，但求一战。”

　　西门吹雪握剑的手略一沉，默然收剑，半晌才道：“好。”

　　明月夜，深蓝天幕，琉璃似雪。

　　二人白衣薄透，由月光洇开，似足盛开的白梅。

　　“我，”叶孤城盯着西门吹雪，沉声道，“我不是李建成。”

　　西门吹雪不禁怔忪，原来他也是知道的。——不是李建成，所以不信轮回，因此要改变，于是不得不强求。

　　“我也不是李世民。”西门吹雪拔剑。

　　“在下，叶孤城。”叶孤城亦拔剑。

　　“在下，西门吹雪。”

　　寒芒闪动，恍惚看见几百年前玄武门电光般迅捷的大羽箭。

　　大哥。

　　叶孤城。

　　九重天上，若有轮回，若有从前，你我可有再选的机会？

　　可惜……

　　九重天上。

　　再无轮回，再无……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