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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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浮动，秋水独自站在后花园，周围没有了守卫与下人，偌大的凌霄山庄显得无比空寂。半个时辰前，还召集所有人聚集外堂，现在却只剩自己一人。
连酒也没有，只有风迎面吹来，迫使自己清醒地面对自己做出的决定。遣散众人离开并不是因为没有胜算，甚至连秋水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决定。人至将死，其言也善，或许是真的吧。人去楼空的世界，静得让秋水害怕。
走吧，全都走，一个也不要留下。
肖逸和谢川走了，楚湘文也不该再留下。
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交易对象罢了，凭什么这般留恋，还要死死抓住不放。有些事，谁 都心知肚明，就自己不懂。
只是这么想着，心就已经痛得无法呼吸，像有巨石压着。风透过衣衫拂过胸口，又冷又闷，秋水捂着嘴咳了好几声，一放手，便看到满手血腥顺着指缝往下流。
果然到时候了。秋水微微牵动嘴角笑了两声，还未笑罢，一股甜腥突然涌上喉头，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也随之倒了下去。
寒冷迫使秋水清醒过来，依旧躺在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会再在身边时时守候，温柔地把自己送回去。一直都以为让自己伤心的是别人，现在才明白，这颗支离破碎的心用自己的手也可以撕裂。背脊上已经麻木很久的伤口又一次隐隐作痛，痛得直不起身，只能在蜷地上颤抖。似乎又看见许久以前的那个梦了，一片冰天雪地中，被人用剑刺穿身体，将心剜出切割成无数碎片。抬起头，那个眼神冰冷，挂着残忍笑容俯视自己的人，正是自己。
原来，不是别人，是我自己把心割裂了。
慢慢从地上爬起，秋水早已步伐凌乱，用了很长时间才让身子保持住平衡，东倒西歪地穿过漆黑死寂的凌霄山庄。回到房中仔细梳理凌乱的发丝，毒性的发作使头上生出丝丝白发，只消一眼便已看到，刹那间年华老去。换上一身崭新雪白的衣衫，犹如第一次以长天阁主的身份回到凌霄山庄一样，即使落败了、真的一无所有了，也绝不能失去仅有的骄傲。
提着灯慢慢闲逛在坟场般的山庄中，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楚湘文的房前，心中断裂的那根弦始终还是系在他身上。是啊，该让他走了，只是被他刺进心中的那把刀还未拔出，自己又要硬生生地加上一刀。真可笑，还一直憧憬着能和他厮守终生，一如当年曾憧憬过肖逸与谢川的真爱。然而终其一生，不管如何拼命地寻求，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什么也得不到。
房里烛火依旧亮着，整个山庄中唯一的温暖，却比冰还冷。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的瞬间，心一下子就破裂了，那只高举利刃的无形手终于砍下，狠狠地扎入心底，看不见伤痕，却深得足以将一生葬送。秋水什么话都没说，默默上前为楚湘文松绑。手抖得厉害，连个结都松不开，费了许多时间，才将绳索从楚湘文身上拿走。
“你走吧。”秋水低着头，始终不敢看他一眼。
“秋水，我……”楚湘文翕动双唇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来。
“走！”把头垂得更低，秋水低声怒吼。
不要抬头，不要看，看了就狠不下心了。秋水咬紧双唇握紧拳头，不断在心里警告自己，让他走，不要舍不得，只要他走，一切都可以结束，从此后互为陌路、两不相欠，再没人会伤害自己了。
就在楚湘文转身的霋那，很久没有掉下的眼泪突然间涌出。
其实不止别人，自己也一样可以背叛自己。楚湘文，让我最后再叫你一次、看你一眼可不可以？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只是一个背影。
他还是走了，果然不该抬头，真是……傻得可以。
靠在门口怔怔地目送他离去，屋内的烛火被夜风狂乱吹过，挣扎着想要留住最后一缕明亮。秋水绝望地离开，踩着楚湘文走过的路一步步走着，蓦然停下，再度抬头，迎上楚湘文爱怜的目光，没有一丝责备，在前方那样温情脉脉地看着自己。
幻觉吗？连最后的幻觉也是他的身影？
不自信地闭上眼，想要把这个幻象赶出脑海，然而睁眼时看到的，依然是他。
不是！当听到幻象开口呼唤他名字的时候，秋水突然明白，前方的人真的是楚湘文，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你是在等我吗？不恨我了？秋水凝固的脚步有一些动摇，缓缓向前方迈步。
就算你从来没喜欢过我也好，就算只是一场交易也罢，我真的……只想留住你的脚步，纵然要我舍弃一切也可以。
秋水猛然冲过去抱住楚湘文，哽咽地喊道：“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不走，我一直都在这里。”执起秋水的手，楚湘文轻轻地放在唇边轻吻着，呢喃道：“秋水，对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还未来得及让秋水反应过来，楚湘文已经放开他的手，点住他的穴道。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戏剧性的突变让秋水瞬间崩溃。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盯着楚湘文，那张微笑的面孔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你不走难道就是为了亲手杀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外面不是已经聚满准备围剿的同道了吗？你只要放个信号就行，知道我对你毫无防备，知道我活不了几天，为什么还要毁灭我的最后一丝希望？又一次准备背叛我吗？对了，其实是想为青衫报仇吧，一定……是这样的。
僵硬的唇瓣微微颤抖，明知不该问，却还是忍不住，“为什么……”
笑了笑，楚湘文没有回答，径自抱起秋水向大门走去。
牵来一匹马，将秋水送上去后，楚湘文也随后跃上，牵住缰绳，胸口紧紧贴住秋水。
“想带我去哪里？邀功吗？”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秋水的声音突然间变得异常平静。
“看日出。”
挥出一鞭，暗夜中载着二人的马飞快地驰骋，将身后的景物远远抛下。
风在耳边呼啸而起，眼前的路渐渐变得熟悉，这个地方，似乎很久以前也来过。想起来了，那一年初见谢川，他曾带自己来过这里，山顶上有片湖，他对自己说那叫秋水湖。回忆开始像洪水般涌出，那些几乎已经被埋葬的往事一幕幕又翻了出来，然后渐渐远离，痛苦的、甜蜜的，逐渐在心里死去。
并肩坐在湖边，风不停吹起二人的衣袂，吹过湖面仿佛低吟出一曲呜咽。
解开穴道，楚湘文吻了一下秋水，轻声道：“我记得你说过喜欢这里。”
平静地点点头，秋水一言不发地靠上楚湘文的肩膀。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清楚一颗叛离的心无法再挽回，但被你搂在怀中的感觉却很温暖很安心，真想时间能无限停留在这一刻，哪怕是欺骗也可以。或者说，我这一生，始终活在欺骗中，习惯了被别人被自己愚弄，也就无所谓真实与谎言。
秋水微笑地看着天边渐渐泛出一丝青白，星晨的光华开始隐没。
“太阳出来了。”楚湘文贴在秋水耳边呢喃。
“就这样坐一天好吗？一天就够了。”
“好。”楚湘文将秋水抱得更紧了些，渐渐松掉手中所持的东西。
一天的时间，真漫长，从来没有这么长过。楚湘文喃喃地叙述着一些过往的事情，“我一生中有两件最遗憾最后悔的事，一件是那年把你卖给谢川，另一件是与你结下交易，如果那时能多为你着想一下，也许……”记忆随之翻飞，那年冬天第一次在正午的阳光中看见秋水，遥远得仿佛前世之景。
秋水抬起头望向天边，嘴角挂起一丝笑意。真想再多听一会儿，但是一天的时间怎么会这么快，楚湘文，我真贪心，还想再多奢求一些时间。如果可以，我们就这样一直坐在湖边好不好？不再管其他任何事，直到有一天，成为两个只能彼此依偎的老人，被人渐渐遗忘。
可是，真的来不及了，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生也好，死也好，已经无所谓了。即便没有人动手，我也知道，生命之火已耗尽。
“秋水快看，”楚湘文指着从湖面飞起的一只野鹜，“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气若游丝地回答着，身上洒满了落日的光影与温暖。
被楚湘文抱紧的胸前，有什么东西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如冰，冷得不能呼吸。
秋水没有低头去看，目光始终注视着如血残阳，微笑地合上眼。
楚湘文，谢谢你赐予我的阳光与鲜血，就让它们一点一滴将我雪白的衣衫染成艳红春光。
“秋水，我们走吧。”
拔出刺在胸前的匕首，楚湘文抱起被血浸透的秋水一步步走向湖心。
夕阳余晖在空旷的山顶隐没。
风停，湖面上最后一圈涟漪渐渐化开、消散……
（后续）
凌霄山庄，百废俱兴。
谢川随意翻开一本本丢弃在书橱最底下的书籍，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离秋水、楚湘文的死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凌霄山庄又一次回到肖逸手中，谢府也经过一年的修葺，基本恢复到以前的生机，除了空气中，似乎总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随手拿起几本没有名字的书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楚湘文的字。在忘机楼的时候，他就有将全部调查到的琐碎细节记录下来的习惯，却没想到有这么多。乘着等肖逸回来，无所事事的空闲时候，谢川饶有兴致地一本本翻阅，看着他曾记录下的点滴武林中人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凌霄山庄”这四个字上时，浑身便如同覆上了一层薄冰，凝结住了。仔细地阅读每一行每一字，仿佛生怕漏掉或看错些什么，然而每多看一点，谢川的心便更沉重一分。那些或许连肖逸都不知道的过往，那些被极力掩盖了几十年的真相，就这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
还没看完，书便“啪”地一声从颤抖的手中滑落，谢川凝伫在书房，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木讷地想要将书捡起时，却有只手先他一步将书从地上拿走。猛地回过神，谢川瞪大眼盯住面前拿着书的肖逸。不知何时，可能就在他恍惚失神之际，肖逸已经来到了书房。
“不要看！”谢川没来由地大喝一声，但早已无法制止肖逸的目光落到书页上。
“像是楚湘文的字。”轻声嘀咕了一下，肖逸抬起头不解地看了谢川一眼。原本并没打算认真看的他，却仿佛因为刚才那三个字激起了无限好奇，尤其谢川还说地那样激动急迫。很久没有好好放松过的肖逸又看了一眼楚湘文细小密麻的文章，立刻改变主意，不顾谢川的阻拦，一边拿着书往门外走，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仅片刻，一声悲号传进了谢川耳中，然后又是一声，狂暴的、愤怒的、懊悔的的呼喊充斥整个凌霄山庄。谢川深深吸了口气，随之又吐出几缕断断续续的叹息，低下头，两行眼泪止不住地从他眼中滚落，滑过脸上那道再也抹不去的伤疤上。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秋水湖畔，肖逸独自坐在冰天雪地中哆嗦着双手，拿着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字，全然不顾发梢眉睫处已凝结了一层冰霜。
一个身影从山下缓缓上来，默默地走近肖逸为他披上一件狐皮大衣，并将一篮子酒菜放到地上。
肖逸回过头，眼角褶皱中满是明朗的笑容，瞳孔中也溢满了幸福的神色。他拉过中年男子的手，温柔笑语：“秋水，你来了？”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顺着肖逸的手坐到他身边，为他将大衣拽紧了一些。
“秋水你别动，我来为你画张像。”肖逸深情地抚摸着男子的发鬓，一边滞缓地起身走到一旁，一边喃喃自语道：“秋水最好看了，不管怎么看都看不腻，秋水也最听我话了，所以不要去找谢川和楚湘文，要一直在我身边知不知道？”
说着，肖逸拿起枯枝，在雪地上漫无边际地乱涂乱画起来。不时地，抬起头看一眼，露出一个笑容。
“现在……对你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刻吧。”低声细语一番，谢川强忍住心头的酸痛以及喉头呼之欲出的苦涩，起身离开。
肖逸不停地画着，突然间停下双手，怔怔地望着谢川的背影问道：“秋水你到哪儿去？我还没画完呢，别乱动。”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谢川回过头，挤出一个笑容。
肖逸放下枯枝，像孩子一样任性地坐在雪地中，吃吃地笑了。“那要快点哦，我等你回来。”
“嗯。”
目送谢川逐渐消失的背影，肖逸又一次拿起枯枝，在地上反反复复写出两个字：秋水。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