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黄衣喵斯塔

37、第 37 章

　　夜色如墨，明月纵有光华也透不进地牢，无论白昼黑夜，地牢里始终一片黑暗。铁链的冰冷磨擦上肌肤的热度，让肖逸的手指在黑暗中微微颤动。叹息无处发泄，肖逸沉沦在黑暗中，几乎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有双眼似乎还在夜色中寻找期待些什么。
　　不出所料，夜过三更，一个黑影暗中探进，仿若无人地进入地牢。虽然来人蒙着脸看不清样子，但肖逸脸上绽放出一个期许已久的笑容，胸有成竹地等待那人将自己放下。小心地拔出剑砍断铁链，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牢固，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故意用如此脆弱而不堪一击的铁链。
　　“方叔叔！”肖逸刚挣脱链子的束缚，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爹还好吧？”
　　黑暗中看不清方连的表情，尽管肖逸在一旁仔细观察，却还是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似乎有些焦急，不顾身体的无力，肖逸抓住方连的衣袖，脸上露出渴求的神色。
　　方连看了眼肖逸，突然眉头一皱，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纳闷地回看方连，肖逸忽然反应过来，苦笑道：“他们强行灌我药，把声音灌哑了，想借此让人认不出我。我现在的声音，是不是很难听？方叔叔，我爹他到底怎么样样了？”
　　方连深吸口气，对于他的问题一字不提，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子递到肖逸手中，低声道：“吃了它。”
　　“这是什么？”肖逸迷惑不解地看着瓶子。
　　“解药，你总不想一辈子武功被废吧。”说完就径自来到门口张望，“快点，别拖拉了。”
　　肖逸快速打开瓶子，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往嘴里送。将瓶子藏进怀中，蓦然间纳闷地问方连：“方叔叔，你这解药怎么来的？还有秋水他……”
　　“如果连这种解药也调制不出，我还是你方叔叔吗？秋水被我用迷香迷倒在房里，要不是急着来救你，我一定先杀了他。”
　　“不要杀他！”肖逸猛地提高嗓音，随后又低下声，嗫嚅道：“别杀他。”
　　点点头像是允诺了一样，方连什么都不说拉起肖逸就往外跑。灵巧地穿过夜幕下守卫森严的凌霄山庄，二人来到山庄外，在茂密的林中一路穿行。远远甩开身后的凌霄山庄，肖逸不时回头张望，每远离一分心中便沉重一分。
　　不停在心中默算跑过的路和每一个转弯，就在他将脑海中记起的路线逐一拼凑时，只见一个山洞出现在前方。这是哪里？肖逸在心底暗暗问自己，怎么以前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
　　或许是药的作用，身上的力量在奔跑中渐渐回复，跟着方连进入山洞，肖逸一边走一边打探，不时还伸手在山洞内壁上敲打。
　　有种越走越玄的感觉，肖逸忍不住好奇地问：“方叔叔，这是哪里？”
　　“这是以前我们几兄弟还年轻的时候发现的山洞，本来比较浅，后来怕如果哪天出事用得着就雇人挖深了。当然我们都不希望有一天用到这里，所以就刻意在周围种了各种树木以掩饰洞口，没想到，还是用到了。”
　　“怪不得。”肖逸小声咕哝，忽然抬眼看到一盏白灯笼。
　　走进去，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虚弱地斜倚在干草铺成的地铺上，见到肖逸进来，连忙伸出手，喉咙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支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坐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人，肖逸张大嘴半晌没能说一句话，眼中涩涩地却流不出泪。怎么会这样？此时的肖远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丝毫不见当年风采。猛地冲上前扑倒在老人怀里，肖逸百感交集，将所有悲愤化作一声长长的怒吼。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肖逸颤抖着双手抚上肖远清瘦的脸颊，心痛地连话也说不清，“爹……爹你怎么了啊？爹……”
　　肖远拼命蠕动身子，不知道是想要挣开还是靠近，在肖逸怀中不停地挣扎，想说话，却张大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能像受伤的野兽般嚎叫。肖逸紧紧搂住肖远，不停安慰，在方连受不了吵闹转身去洞口的时候，肖逸贴在肖远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顿时，肖远停止了挣扎，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肖逸。肖逸笑了笑，像是心中有了肯定的答案似的，缓缓站起，绕到肖远身后，为他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梳一边自言自语道：“爹，你原来从很早前就知道了，既然那样，为什么还要装得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爹，你知不知道，在我听说那件事后，难过得一夜没睡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恨你，我会继承你的意愿，把凌霄山庄发扬光大，他做不到的，我替他完成。”
　　梳完头，肖逸放下肖远，一个人走到洞口。方连还在那里无所事事地站着，看到肖逸出来轻轻地笑了一下。
　　肖逸走到方连身边，靠在树上轻声问道：“方叔叔，你都已经把我爹害这么惨了，明明可以杀了他，为什么不下手？”
　　突然全身一震，像是被人看穿一般，方连大声喝道：“逸儿！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大哥？”
　　“方叔叔别骗逸儿了，我都知道，秋水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肖逸双手抱胸，低着头继续，“其实我根本不该姓肖，而应该姓方。你喜欢我娘，既容不得看他与爹恩爱，也不愿看她难过，所以那时候，是你怂恿陆泽风先行请命的吧，你不希望将来有任何人与我抢夺庄主之位。那年在楚风吟之后，你原本想杀了陆泽风，只可惜方叔叔你欠他一条命才没动手，当然你也知道凭陆泽风，根本斗不过你。所以秋水他们一攻进山庄，你就带着爹从石室离开，因为你已经料到了陆泽风会借长天阁的手除掉你。”
　　“逸儿，你……”方连惊得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肖逸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弄得如此详细。
　　不顾方连的打断，肖逸旁若无人地继续说道：“你杀我娘是怕她把当年的事抖出来，怕我因此受连累，我们果然是血浓于水，从小到大，你一直最袒护我。后来秋水他们看到璃霜死在石室里，那又是为什么呢？告诉我好吗，爹，你这样费尽心思不就是为了我吗？只要你告诉我，无论事实是什么，我都不会怪爹。”
　　“你……叫我什么？”方连全身闪过抽搐，怀疑自己真的老了，耳朵听不清了。
　　“爹。”肖逸镇定自若地重复了一遍，不等方连回话便说道：“我想了很久才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的，特别是现在，单靠我的力量斗不过长天阁，所以……告诉我好吗？既然我是你儿子，就不要对我有隐瞒。”
　　然而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方连狐疑地看着肖逸，问道：“逸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我小时候有一次生病生得厉害，你当时让秋水为我取血，那时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终于懂了。从小你一直宠我惯我，有好东西就托秋水稍给我，天冷了先想到给我煮驱寒茶，简直比我娘还亲，就算不是我亲爹，也胜过亲爹。况且你是我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为什么不认回自己的亲生父亲呢？还是说，爹是在怀疑逸儿？”肖逸笑了一下，折断一根树枝抵上自己胸口，说道：“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凌霄山庄被奸人所据，滢儿也被杀，如果连爹都怀疑逸儿，我也不必再活下去了，干脆自己动手，免得死在爹手中。自己动的手，到了阴曹地府也好交代，不会让爹背上恶名。”
　　这一番话说得方连热泪盈眶，同时被肖逸那一连串爹喊得几乎失去思考能力，他急忙夺下树枝，再也不打算隐瞒，低语道：“自从你娘去世后，我便每天在大哥的补药中加入一点毒，那些毒是长期性的，吃了也不会死，只会让人慢慢身体变差，更快衰老。就在三年前，毒药发挥效用，大哥就这样病倒了。我并不讨厌大哥，只是恨他没能好好对待你娘，一直没能原谅她，直到她死，大哥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你娘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十几年来一直独守空房，而大哥却经常在外寻花问柳。我不能给你娘的，是我方连没用，可他，是存心的！”
　　“璃霜呢？”
　　“她自找的，那时我把大哥弄到石室去的时候被她看到，然后就一直跟在后面，不停地吵闹，所以我就干脆把她也一并弄进去。刚开始我不想对她和大哥做什么，我让大哥不能再说话，然后想着就这样让他在石室里度过以后的日子就是了，这样一直相安无事过了三年。也就是前段日子，如果秋水不回来的话，可能每个人都会有善终，但他的回来让所有事情都变了。我将大哥转移出去的时候，璃霜突然冲出去大喊大叫，说我是杀人凶手，说我要杀死大哥。我拼命捂住她让她不要说话，没想到她却叫得更凶。好在佛堂比较偏，不管她怎么叫都传不出，但她却想要逃跑。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杀了她。逸儿，我这双手沾满了血，你……你不会讨厌我吧？”
　　“哪有儿子讨厌自己爹的。”肖逸轻轻走到方连面前，伸出手抱紧他，柔声道：“不管爹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因为爹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他们。”
　　喜出望外地搂紧肖逸，方连高兴地完全不像个欠下多条人命的人，而更像一个孩子，因为得到原谅与包容而显得雀跃不已。
　　“逸儿，我的逸儿，不愧是我方连的儿子！你看，我已经把凌霄山庄都给了你，接下来就差我们父子齐心将秋水铲除，到时候你还是山庄庄主，好不好？”
　　微笑着点头，肖逸凝视方连慈祥的面容，抬起手抚上方连花白头发，抚着抚着，手便绕到脖子后面。指尖在夜色中泛着冷光，一阵雪花般的冰冷从脖子上划过，如水流过。肖逸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还未来得及问，肖逸便已经从方连怀中离开，站在星光下，幽幽然地低叹道：“方叔叔，恐怕有些事你到死也不会了解，至少你不会知道朱雀不但易容术天衣无缝，就连用毒的本事，都比你高出许多。”
　　方连没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只看到他的唇在微微翕动，就在他想要走到肖逸身边时，却蓦然地看见了满天星光。明明没有抬头，怎么可能看到星晨。但是已经来不及去想了，世界瞬间崩溃。
　　肖逸将人皮面具从脸上摘下，回过身走进洞内，提起白灯笼。在烛光映照下出现的，赫然是秋水的面孔。山洞内肖远已经断气多时，没入头顶的毒针从外面已经完全看不见，安详的神情仿佛并没有死去，只是睡着。秋水撕破灯笼，用蜡烛引燃干草，看着肖远的尸体被大火渐渐吞噬，满意地走了出去。
　　外面，方连已经身首异处，至死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杀，甚至不知道杀他的人到底是谁。将方连的身体拖进山洞，秋水再次回到外面，用树枝与杂草将洞口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