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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秋水没有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少庄主在读王勃的《滕王阁序》时一时兴起随便为他取的。
      秋水没有家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从有记忆以来,便一直住在凌霄山庄服侍少庄主肖逸。
      那年他十二岁,年轻的少庄主在不断地回味着“孤鹜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饶有兴致地把目光投向书案边低头研墨的孩子。
      “我说,以后你就叫秋水吧。”肖逸漫不经心地说着,十六岁的少年总是喜欢说一些不负责任的话。
      没有回答,男孩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研墨,只有方才的瞬间,孩子眼中闪出一丝喜悦的神色。
      从此男孩就将秋水这个名字当作稀世珍宝一样珍藏于心。
      秋水并不讨厌些什么,但也从未喜欢过什么,他的存在只是一粒微尘,随风飘零,被人呼来喝去。不会有人正眼看他,甚至人们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他,大家在他背后叫他“野种、贱种”,如果真有人注意他,那也多半出于厌恶。
      整个山庄如果还有人不嫌弃他的话,大概也就只有少庄主了。少庄主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想要什么从来不会得不到。他想让秋水做他贴身书僮,虽然一提出就遭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反对,但他就有本事坐在客堂中央不停地又哭又闹,哭得所有人头痛,闹得庄主不得不将秋水送到他身边,他才收起哭脸,顷刻换上一张笑脸,拉着秋水往外跑了。
      秋水服侍少庄主起居及读书习武,虽然少庄主对他的喜欢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冷冷地看上几眼,再一心做自己的事,从不多言,但至少他不会对他又打又骂。日子一久,他反而觉得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
      秋水十五岁的时候,十九岁的少庄主已经长得完全像个大人了,有着令人羡慕的结实颀长身材,和一张冷俊的脸。而秋水始终是那样一个清秀却苍白的纤弱少年,与肖逸站在一起只及他肩头,习武时甚至连一柄剑都握不稳。
      这些天肖逸一直皱着眉不断摇头,他每天都来看秋水毫无章法地练剑,但每次看到他提着剑摇摇欲坠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跟了他那么多年,秋水还是廋弱得让人可怜。
      “不是这样子!”肖逸冲着秋水大吼一声,吓得他立刻把剑扔到了地上。
      肖逸上前拾起剑径自挥舞起来,身形如游龙飞凤般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全身上下充满了锐气,以至于在秋水手中从来不听话的剑都乖乖臣服,任他收缩挑刺,招每式都注满了力量,剑光飞舞令人眼花缭乱。
      正当秋水被那段剑舞震地目瞪口呆时,肖逸却突然收住,一把将剑抛到秋水怀中,“你再试试。”
      秋水踉跄地后退几步站稳身子,笨拙地挥起手中的剑,但无论怎么努力,剑使终不听使唤地到处乱窜,仿佛不是他在舞剑,而是被剑牵着四处乱晃。肖逸无奈地叹了口气,负着手离开,心中已然确定秋水不适合练武。然而才走开不久,那个瘦小的连剑也握不住的身形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跃起,向空中飞快地挥了一剑后立刻收起,跟着肖逸离开。
      身后,一片被整齐分成两瓣的柳叶悄然落地。
      回到书房,秋水开始陪肖逸读书下棋,当他的气息因凑得太近而温暖肖逸冰冷的脸庞时,肖逸反射性地扭了扭头。秋水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畏缩着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一言不发。
      肖逸转头看着秋水,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正眼看过他了,但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并不是因为讨厌而不看,他只是觉得自己不敢面对秋水那双总是溢满落寞的眼,似乎只要看一眼,整个人就会沉沦进去。
      “过来,”他吩咐到,“我没有怪你。”
      秋水犹豫了一下,低着头向前迈了一小步。肖逸不悦地叹了口气,伸出手用力将秋水拽过来。或许是用力过猛,秋水在被拉过去的同时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肖逸的脚下,头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膝盖。秋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而肖逸,莫名其妙地,感到心头被猛地撞了一下。
      他冷冷地看了眼秋水似乎有点受伤的表情,俯下身想扶他起来,结果却连自己也不可置信地轻轻在秋水前额印一下个吻。
      秋水如受惊的小鸟般全身紧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从地上弹起退到了书房角落。肖逸失神地摆摆手,秋水便很知趣地退出了书房。
      一连几天,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原本他们之间的话就不多,而此刻,越发显得沉默。
      直到一星期后,肖逸才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秋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秋水的静默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手中的墨,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秋水回到自己的小屋去,那里与其说是屋子,倒不如说是一个草棚。破破烂烂的四壁,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里面除了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只凳子和一些简单的必需品以外,就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他的全部家当除了床尾那只破包袱就再无他物。没有一个下人愿意和他住一起,大家躲他就像躲瘟疫似的躲开他,甚至有人窃窃私语道“他是灾星,天生就是来灭门的。”他不在乎别人在背后说什么,这些话从小到大听了不知道多少次,听腻了,也懒得理。
      少庄主不在的日子里,秋水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以前少庄主总是留着他在自己身边吃饭,而少庄主离开了,就没人再给他弄饭吃,除了偶尔厨房里会拿些剩菜剩饭过来,无非也是想借机会看看他的狼狈样。
      秋水无所事事地在后山闲逛,无人打扰的日子一直以来是他所渴求的,只是现在当他独自一人凝望向山庄时,心中却隐约挂起了一丝痛楚。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疯狂地挥舞起来,那是他无数个夜里独自练剑的结果,比少庄主更凌厉也更优美,却永远不敢在少庄主面前展示。秋水颓然地坐倒在地,双眼空洞无神地看向天边,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是的,无论如何努力都没用,他只是一粒微尘,想得到的永远得不到。
      整理了一下心绪,秋水离开后山回到山庄,少庄主不在不等于他就可以闲着,事实上只有少庄主在的时候,才是他清闲的时刻。路过山庄后院最偏僻的角落,秋水在一间早已荒废的别院前驻足停留。每次路过那里,他都会停下脚步,偶尔也会进去看看里面的人,只因为那里住着唯一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她是个疯子,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人们提到她的时候总是一脸的阴阳怪气,像在避讳着什么。有人说她曾是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花魁,引得无数男人为她一掷千金、争得头破血流。但秋水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不管以前如何风光,至少现在,她衰老脏污的样子看不出过去的一丝美丽。秋水每次看到她,就觉得她和自己很像,所以即便她是疯子,秋水也总是愿意和她说话,而她,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地听他说。
      只是今天,他没有时间。女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痴痴地笑着,口中断断续续地呢喃:“宝宝……宝宝……”
      刚来到客堂,还没等站定,一个耳光已重重地落在脸颊。
      “怎么跟在少庄主身边久了,连驾子也大起来了?”女人优雅地坐回太师椅中,鄙夷地斜眼睨他,“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份?做点事磨蹭半天,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低头沉默不语,他已经习惯了被庄主夫人嘲讽。秋水不是聋子或哑巴,但他宁可装聋作哑。
      “算了,何必和一个下人生气。”庄主肖远冷漠地看了眼秋水,那眼神让他不寒而栗。
      “明天逸儿就要回来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我不想让逸儿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我们亏待了你。”肖远兀自又加了一句。
      亏待?秋水心中凄然一笑,难道一直以来还是厚待不成?没有多说一句话,他还是习惯性地点点头,在所有人全都离开之后,悄悄地退出了客堂。
      再次回到别院,疯女人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天,看到他过来,轻轻地招了招手。秋水走过去,为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有时他也想为她做更多,然而他能做些什么?
      疯女人吃吃地笑了出来,神秘地凑到他耳边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肖庄主今晚要来看我,他亲口告诉我的。”
      秋水没有搭话,他只是转过身静静地走开。他知道疯女人心中还藏有年轻时甜美的梦,而自己心中呢?似乎快乐这个词天生就不属于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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