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赞伊人》蜗牛小姐

3、（三）

　　星期三是个很美好的日子。
　　因为那一天，筱懒只有早上一节李马克老师的外国文学课程。李马克是文学院的名嘴，以上课气氛轻松愉快而赢得了众多学生的爱戴。筱懒特别喜欢上他的课，因为此人的长相非常可爱，完全是变身版的“大耳朵图图” ，宿舍室友们也一致认为，文学院再也找不出一个文艺性这么高深的老师了。除此之外，他的思想也完全是和外国文化接轨，很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当古代文学老师讲解到《金瓶梅》的时候，多半是断断续续，接着采取□□的方式一扫而过，而他，明明主攻外国文学，却毫不忌讳地将《金瓶梅》作为一个黄段子扯出来调侃 。
　　听完马克老师的最后一个笑话，下课铃声亲切地打响了。
　　接着，教室里，三五成群地跑出或挪出一小滩一小滩的人流。
　　“下午没课，我们去街心公园溜冰去”俞老大刚刚还打着哈欠，走出教室后，便一脸振奋地跳起身建议。
　　“我不会...”筱懒悲哀，高中那会，小菜就常带她来街心溜冰，可学习观摩了很久，她也终究没能实践过。
　　“还是去逛街吧，现在秋装刚上市，新款应该很多” 潘美荏换提议。作为一个校园潮人，她总会每天重复地教导宿舍其他三人，逛街是女人必修的一门课程，从一个女人爱不爱逛街，就能看出她有没有做女人的潜质。
　　听到这种话的时候，筱懒基本都是沉默不语，生为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惭愧，二十年了，她居然连半点女人的潜质也没培养出来。
　　“逛街也不错，去步行街还是服饰城？”
　　“步行街那边的衣服都很贵。而且质量还很不过关，就我上次买的牛仔裤，泡了半个小时就退成白的了。”
　　“....”筱懒偷笑，美荏这是在批判牛仔裤的质量还是在夸奖雕牌洗衣粉的功效呢~
　　“这么严重，那去服饰城好了。那边衣服店很多。而且还价都可以三倍五倍地除。上个星期回家，我妈刚和我说那边附近新开了一家大超市，一会逛完街，我们就顺带去超市溜一圈好了”
　　“好诶。”两人似乎都达成了共识，接着转头问起一旁的筱懒和班长大人“ 怎么样？不然我们中午直接去那边吃点小吃好了”
　　“我下午有事，严师太让我下午去帮她整理东西。”班长大人一脸无奈“貌似晚上还有班长会议要开。”
　　“筱懒呢？”
　　“嗯...”筱懒故作沉思，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特别优柔寡断，因为，作为一个中文系的学生，她竟然在拒绝别人的问题上，总是卡带。所以，她特别羡慕宿舍这三个室友，他们似乎很轻易地就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而她，一直不能。就连小菜也会取笑她说，单筱懒最害怕的事，就是拒绝别人。所以，如果有一天，他要她帮着去杀人，她估计也能支支吾吾地嗯上一段，然后问出，要杀谁来着。
　　“筱懒。” 校门口不知何时停下了一辆黑色奥迪，车上的男人西装革履，眉宇间，英气逼人。见筱懒没有回应，他下车径直走到她的跟前。
　　“筱懒，你妈让我来接你。知道你今天下午没课，所以她打算中午和你一起吃饭。”
　　“哦。”筱懒点头，表情有些不自在“可是我...”
　　“不然你去和你妈吃饭好了。晚上早些回宿舍呢” 俞老大一脸你有事就去的意思，随后就朝她挥了挥手。
　　筱懒见室友们都已离开，才打开车门，坐在了后排座位上。
　　“筱懒，最近学校里课多吗？”驾驶座上的男人望望后视镜，拉进关系地朝她问上一句。
　　“还好。”筱懒敷衍点头，跟着从包里拿出耳塞，塞上。
　　不是她没有礼貌，而是她根本不愿，不愿和这个男人多说一句话。
　　两年前，她就读于A市一中，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他的父亲和妹妹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但是两人也都逢场作戏地维持着这个家。
　　从小，家里条件就很不错，父母都各自有各自的事业，所以，一家人聚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
　　父亲死后，母亲还是向以前一样正常，正常地工作，正常地赚钱，正常地接管起父亲的公司。之后，由于业务扩大，她就又跑去了广州，在那呆了一年，最后很成功地建起了分公司。
　　而这一年，她也理所当然地因为母亲那句“工作繁忙”而被迫地离开了A市一中，辗转被送去了B市的外婆家，以方便照顾。
　　那年的高考，她错过了，错过了和同窗三年的朋友们一起毕业，一起填志愿，一起憧憬大学。
　　甚至突然离开的时候，连个联系方式也没有留下。
　　第二年，她在B市上的高中，那是一段可怕的回忆，可怕的连她自己都不愿回首。除了小菜。
　　家长会，叫不到家长。
　　因为这事，她被班主任曾教训了好些次。
　　隐忍着，说，我妈妈出差了。
　　第二次，还是同样的理由。
　　班主任只觉得这个女孩很有问题。而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上学期间，她的母亲来看过她几次。没有一次是超过一个小时的。大多时候，陪她一起吃个饭。
　　而蒋文均，就是那个时候被母亲带回来，让她喊叔叔的男人，筱懒清楚，那不过是母亲的新欢。
　　一个和父亲相差十几岁的男人，却和母亲有着这样的关系。
　　连她都觉得不耻。就如班里女生说的，那个男人是单筱懒妈妈养的小白脸。
　　大家都那样，带着同龄年纪的有色眼镜，把她拒之门外。
　　她开始没有朋友。所有人都只是面前一套背后一套地议论她，奚落她。
　　无法耳根清净，她便开始学着一个人，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回家。
　　对比之前的高中生活，她是多么的难以接受和习惯。
　　小菜总能一针见血地将她看穿，他说，其实筱懒很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她是个很开朗很上进的学生。她没有心理阴影，也不是班里女生说的心情黑暗。事实上，她很爱笑。
　　筱懒对着他，才会很自然地笑出声。
　　他们一起考了A市的大学。A大是他们的第一志愿，小菜的志愿和她填的一样，可惜，由于专业分数的关系，他最后被第二志愿的学校给录取了。好在，两所学校间离的并不远。
　　上大学的第一天，他说，筱懒，大学是崭新的，所以，笑着去面对每一个人。
　　筱懒就那样，笑着走进宿舍，笑着和宿舍室友打招呼，笑着介绍说，“你们好啊，我叫单筱懒。单呢，就是单眼皮的单，筱就是和大小的小同音的那个草字头的筱，懒呢就是懒惰的懒。”
　　她并不知道，那一天，是她，第一个挑起了宿舍里的话题。
　　以至于俞老大现在也会说，“其实我是想装深沉的，结果被单筱懒一搅和，露陷了”
　　筱懒听到，只有笑笑。
　　那天自己的主动和笑容，就像是她给自己的阳光，美好的，让她遇见了彩虹。

　　“这边请” 门口的保安很殷勤地替她打开车门。
　　筱懒下车，跟着前头的男人进入大厅。
　　金碧辉煌的装潢，让她忍不住暗自嘲讽，她的母亲果真是越来越有钱了。
　　不过是顿饭，却见外地进了这样的豪华酒店。难道对待自己女儿，她也要以宾客的身份来招待么？！
　　进入包厢。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她视线。
　　精致的妆容，干练的短发，婉约的职业气场，还有那一句少的不能再少的话 “来了！”
　　筱懒注意到，她说的时候，眼神是对着那个在她前头进来的男人。
　　很讽刺的一幕，却已让她淡然。
　　有一句没一句地吃完饭，母亲很客气地问她钱还够不够用。
　　她点头，上个月给的一万，她分文未取。
　　吃完饭，母亲很意外地带她去了银泰。
　　很显然，她是想替她买些什么。
　　筱懒明白，不吭声也不拒绝，任由自己母亲阔手阔脚地吩咐专柜小姐替她打包。
　　一路上，她们根本没有对话，反而是一旁的蒋文均，会时不时地朝她说上两句“筱懒，看你母亲对你多好！什么东西都舍得给你买！”
　　筱懒苦笑，她给你买的还不够多吗？车子，房子，保险...
　　她不爱钱，但是在母亲面前，她毫不吝啬花钱。她只是不想，不想让那个男人花她父亲的钱。
　　母亲买的衣服，都不是她所喜欢的款式。
　　成熟，高贵。她觉得和自己一点也不搭调。
　　逛完高档专柜，买了所有她母亲认为要买的东西后，她才提出要回学校。
　　母亲很自然地同意，似乎连一句“一起吃晚餐”的挽留也没给。
　　习惯地接受。拎着这一下午就拥有的几千元资产，她压抑地下了车，走进校园。
　　学校里，似乎正是人流来往的高峰。
　　筱懒看了看手机，居然都五点多了。花钱的时候的确过的很快。
　　“筱懒，你终于回来了....”筱懒一进宿舍，就看见俞老大正夸张地朝她努嘴。
　　“你们怎么也回来这么早？”
　　“我们根本就没去！”两人异口同声，表情很是无奈。
　　“那是去溜冰了？”
　　“.....”俞老大叹气“筱懒，明天要交圣斗士的论文，你写好了吗？”圣斗士是指他们的古文学讲师 ，因为动不动把和平与正义的口号响彻课堂，班里同学也便广而告之地授予他此称号。
　　“写了。”筱懒很正常地回应，“其实论《西游记》的妖魔还是挺容易凑字的。”
　　俞老大：“为什么我偏偏抽到了《西厢记》崔张爱情分析....我真的没想法....”
　　美荏：“总比我的《诗经》研究要好吧！ 我去百度提问，悬赏100金币，也没等到有人给我回答....”
　　“....”筱懒摇头，顾自整理起东西。
　　“美荏，这些是给你的。”
　　“老大，这些是给你的。”
　　“还有这些，留给班长。”筱懒边说边取了几个包装袋，搁在王凯丽的桌上。
　　“筱懒，你上哪抢劫了！我没看错的话，这可是zara的新款。”
　　“还有这双鞋，我上次去达芙妮就很想买了...”
　　“筱懒...！”
　　“怎么样？这些仿货仿得不错吧？”筱懒笑笑“我舅舅专做这行，以后你们喜欢，我让他多留一些。”
　　“su　go　i ！（日语，太厉害了！） ”美荏大呼“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舅舅呢~”
　　“你舅舅不是卖山寨手机的么！一人哪顾得了这么多行业...”俞老大回击，跟着已将那件黑色休闲雪纺西装套在了身上。
　　“....”筱懒笑笑，好像这才像是她的“家”。
　　因为她们，她真的感到很温暖。至少那种喊她“筱懒”的感觉，母亲从未给过。

　　沈青打电话问她还记不记得今晚有会的时候，筱懒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
　　接着，无奈地重新套上衣服，直奔教学楼。
　　“不好意思，我忘了” 筱懒喘着气，站在阶梯教室的门口，抱歉地打断了台上沈青的谈话。
　　“来了就好，就等你一个了，先过来自我介绍吧！” 部长一口官僚气派，扬手示意她上台。
　　“....”筱懒错楞，赶鸭子上架地缓缓开口“大家好，我叫单筱懒，文学院中文系汉语言学专业 。”
　　“在说几句吧！”沈青一旁提醒，像是对她的介绍极不满意。
　　“....”自我介绍不应该简单明了么？！
　　“类似于兴趣爱好，个人特长，今天准备了什么节目..”沈青见她停顿不语，继续解释。
　　“....”早知道，就多洗一会澡了。筱懒暗自叫苦，抬眼扫描到第一排某个很眼熟的男生后，她更是连假装晕倒的想法都有了。那个男生，居然还穿着那件她赔偿给他的黑色T恤。
　　纪欧阳此时正感兴趣地盯着她，脸上的笑意若有若无。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单筱懒也在文艺部。今天过来坐场，完全是被沈桀求过来的。他刚才还偷偷地想走人来着，结果现在，像是找到了一丝慰藉。
　　注意到单筱懒脸上的表情似乎经历了一个轮回的变化，他更是饶有余味地盯着她不放。
　　“美女，表演节目好了，我们喜欢看实质性的东西。” 座位中，居然有人调侃地冒出来请求。
　　“就是，唱歌还是跳舞？我们喜欢劲爆一些的”
　　“....”筱懒身体僵硬，暗自开骂，严师太，你折磨人的招式还真狠毒。筱懒记得之前自己去质问她的擅自主张，结果此道长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锻炼胆子就得这么磨练。
　　“那个，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 火热热的眼神攻击中，筱懒很尴尬地吐出了一句，接着以现当代文学课上所朗诵过的语气重新表演了一段席慕容的《戏子》：
　　请不要相信我的美丽
　　也不要相信我的爱情
　　在涂满了油彩的面容之下
　　我有的是颗戏子的心
　　所以
　　请千万不要
　　不要把我的悲哀当真
　　也别随着我的表演心碎
　　亲爱的朋友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念完之后，底下一片哀怨的眼光，文艺部，的确够文艺。
　　不过很庆幸，底下的同学礼貌有素，至少她听到了一阵掌声。
　　“找个位置坐下。”沈青示意她下台。
　　嘘了口气，走下台，然后郁闷地听见，那个黑色控男生很亲切地替她拉下了身旁的位置，还附带地抛出一句“ 怎么来这么晚？”
　　“...”筱懒迷惑，言下之意，他是在挑明他们应该是互相认识的。
　　“呵呵。”为避免更多言论，她附和地在他身边坐下。
　　部长像作报告似的站在台上念叨了半来个小时。筱懒假装淡定地纹丝不动。
　　这家伙到底想干嘛？难道他追债追到这里？明明那天是他自己走掉的，和她没关系，总不会又问她追究吧？
　　苦思冥想地沉浸在自己的揣测当中，以至于部长说散会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要不是身旁那个声音太过敏感，她一定还能在呆坐上一阵。
　　筱懒很抱怨，为何自己还是没学会拒绝。
　　纪欧阳很自然地朝着她说“回去吧，我送你”的时候，她居然连说句“不用了”的推脱都忘了。
　　瞄着身旁几公分近的男生，她脑袋一片空白。
　　时间是晚上，地点是他们正在走的学校“情侣通道”，人物是一男一女。
　　这样的场景，她居然下意识地想到了“约会”一词。
　　筱懒感慨，她果真被美荏带坏了，要不就是下午被她的《诗经》给影响了。望着男生棱角柔和的侧面曲线，她竟然无端端地暗自叹出诗经里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诗句。
　　经过食堂的时候，纪欧阳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她望望，然后若有所思地吐出了一句单筱懒更为诧异的话。
　　他说，“我叫纪欧阳，现在你记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