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团长同人）》瞿夷

1、全一章

　　长沙城碎成粉的时候，虞啸卿早已经打出了湖南。听说死人塞住了湘江，密得连块破布片子都飘不起来。长沙城里的饮用水源除了湘江就是三口老井，世世代代生死在长沙的老百姓比日本人早知道这井的重要，于是侥幸没死的挽了手臂去守着；守到第三天头上，被日本人一个一个地挑了，井边全漫得是红。

　　虞啸卿一仗一仗打过来，那会儿已经打成了营长。有一天跟着他出湘的老兵捧着家书一脸抹得全是鼻涕眼泪，虞啸卿问么子事情？那老兵讲，营长，咱省城人都没水喝了。虞啸卿抢来人家的家书瞄了两眼，冲天放了一梭子子弹，喊起来！集合！跟老子打回去！

　　于是省城人就隐约记起了好几年前不远的什么地方好像有个一百乡勇和三百流寇的传说，如今这个浑身是血瞧不出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他的“乡勇”把守井的日本小队扫成了路挺尸，可是第二车水还没装满，就被好几倍的日本人围了个严实。

　　为了一车半的水，虞啸卿几乎成了光杆营长。

　　虞啸卿三十四岁那年遇到了龙文章。这诡异的妖孽开始是和他作对，后来是跟他讨饭，最后，把他两年、十年、生下来就攒着的心血一天之内放了个精光。虞啸卿受了刺激，晕了醒，醒了又晕，活了死，死了又活，脑子里浑浑噩噩全是当明白人的时候不会也不愿意想起来的，呛的铺天盖地的南天门，红的铺天盖地的整片整片土地。

　　醒全乎了的虞啸卿脚踩棉花寻到龙文章，打了心腹骂了手足，道了歉下了跪，办法没要来，却被龙文章死死拽进怀里箍紧了，居然就软的动弹不得。

　　龙文章问他你想的明白死人么？你想的明白你自己做得主么？虞啸卿就吃错了药似的讲他那一批一批打死了的弟兄，讲他那碎成了粉的家乡碎成了粉的长沙城，讲他那口没了数不清的弟兄只打上一车半水的井……

　　虞啸卿一边挣着一边说我想不明白死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主，但是我得让他们都不白死。

　　龙文章也不说话，只管没头没脸地把怀里的人搂死了，脑袋摁进怀里，省的还得踮起脚。

　　于是怀里就闷闷地传来哭声。

　　龙文章觉得胸前热了，心里酸了，背被捆得死紧；好像这虞啸卿一辈子没对人讲过的来路的债，都被化成力气放出来，全用他龙文章身上了。

　　龙文章就慢慢地抚着他的脊梁，说别哭，我们让他们都不白死。咱们一起去还债。做不得主，咱们至少做得对。

　　后来虞啸卿在怒江边等了三十八天，等到第三十七天头上他把自己杵在桥头整日整夜的望。雾大，什么也没望见。什么也望不见的虞啸卿就只好慢慢地想，想起自己对龙文章讲起的那口井，想起那天龙文章听完了就安慰似的吻他，想到心里疼得像长了满满的刺。想着想着，眼前有雾眼睛里有水的虞啸卿突然就觉得，其实人活一世就像口井，有些人他就是井里的木桶，碰得到水碰不到水全瞧摇辘轳那人的心情。

　　可是这两只倔桶，为了能做得自己的主，为了至少做得对，折腾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