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千秋墨

5、第贰章 梦华初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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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轻轻地吹拂，雪白的窗纱随风舞动，似与清风深情缠绵。一弦残月挣扎着挂在漆黑的天幕上，没有星光，弦月更是黯然神伤。
　　淡淡的清光透过飘扬而起的窗纱，照在窗边书桌中的一个淡蓝色相架上，照在里面的两张明媚笑脸上，照在相架旁的一张满是字迹的纸上，照在离书桌不远处的小床里那个女生身上。
　　清癯的冷光轻轻地拂拭着女生惊恐的面容，似是妈妈的手轻柔地安抚着受惊过度的孩子。女生却没有感觉到安宁，反倒是眉峰越蹙越紧，惊骇恐惧之情愈发加深。
　　她梦见了什么？
　　一大片如血般鲜红的花朵就在面前，宛若扬起一朵朵愉悦的笑靥向女生点头颔首。微风过处，送来缕缕花香，细细嗅嗅，清清爽爽，仿若远处高楼上渺茫但却动人心弦的歌声。红艳艳的一大片花朵，在明媚的阳光下明明灭灭，剪裁出来的光和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阿玲上奏着的名曲。
　　“阿滟。”
　　女生还没有欣赏够这赏心悦目的花海，突然一声轻轻的叫唤凌空而来，飘渺在周遭的空气中。
　　熟悉的声音与称谓使得女生踉踉跄跄地大退一步，红彤彤的花海中便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女生低呼一声，惊恐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人。眸子里快速地漫上水雾，两汪湖水明灭可见，女生痛彻心扉地叫唤：“哥哥！”
　　“阿滟。”
　　“苏滟。”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泪光潋滟中，女生看到一蓝一红的两个身影出现在白影旁。
　　“臣风哥哥，臣晨。”
　　女生的泪淌下，但嘴角却扬起来，双脚不由自主地迈出，迎向花丛中的三人。
　　然而，她的笑靥很快就僵住了，脚步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
　　“啊！”
　　一声惨叫突兀地响起，红艳艳的花海明显一颤，惊吓得花容失色。苍穹狠狠地一惊，被那声惨叫割得支离破碎。
　　“啊！”
　　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苏滟惊叫着坐了起来，冷汗浃背。胸口急剧起伏，苍白的脸仍然残留着惊恐。但是，她水灵灵的大眼却在此时逐渐迷蒙，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次梦醒后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苏滟屈起了双腿，双手按在两边的太阳穴上细细地回想。
　　脑海里的一团白雾一层一层地褪去，梦里的一切开始逐步浮现。一大片的红花，哥哥，还有臣风，臣晨，之后……
　　之后怎么了？为什么记不起来了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滟极力地回想，但还是想不起在梦中到底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幽幽叹了一声，苏滟放弃了继续回想下去。她的目光在房间里流连，最后停在书桌中的一张纸上。
　　良久，苏滟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了那张纸。
　　字迹苍遒有劲，一看便知出自男生之手。然而苏滟却没心思惊叹他的书法，倒是从一开始便被上面的标题掠去心神。
　　这是白天夏之恺给她的那张纸，上面是他不知从哪抄来的关于梦华乐园的介绍。
　　下午他带着她旷课继续去搜索有关梦华乐园的一切，可惜所得甚微。
　　苏滟再度幽叹一声，目光从纸上移向窗外，变得茫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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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阴欲雨，苍穹灰蒙蒙但却透明，似乎蕴藏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如娇羞姑娘眉眼含春，欲语还休。
　　烈风来势汹汹地卷地而起，塑料袋、包装纸随之百无聊赖地翻卷着，落叶状似看破红尘般飘飘欲仙。
　　街上的行人匆匆忙忙地赶着路，一些小贩也急急地收摊回家。
　　苏滟与夏之恺也在快步奔向回程.只是,还没有走完这条街大雨已经滂沱而至。两人无奈地躲到临街的屋檐下。
　　仰头看着雨幕，苏滟一扫刚才的郁闷心情，伸出手去玩弄着雨水。
　　夏之恺笑笑，仰头看了看天空，又看看街道两旁的屋檐下挤满的行人，突然开口道：“记得上次地理考试的一道选择题吗？问的是晨光市所有的房屋为什么会是楼房前座跨入人行道悬空而建成骑楼？”
　　“记得，便于行人避雨遮阳嘛。”
　　正在玩弄雨水的少女马上接口，并继续说下去。
　　“而且接下来问的是为什么要修建骑楼,答案是骑楼反映出我们这高温多雨的气候。你不知道，那是臣晨选的是节省建筑材料，我还笑她……”
　　话语顿时嘎然而止，苏滟的手僵住，缓缓垂下来。
　　“也不知道臣晨怎么了。”
　　听到少女的幽叹，夏之恺无奈地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今天早上，他们本来是想去找鲁宇先生问梦华乐园的真正所在。但是他的家人说他在1996年初就去世了。想不到夏之恺几经周折得来的这个唯一线索就这样断了。
　　两人在回程中沉默无言，感到颇为沮丧。
　　偏偏前几天连日大雨，山泥倾泻，河水骤涨。等到陈声带领部下到曼芙山搜索时，山上一片狼藉，早已不见那条小径，只得无功而反。
　　臣晨就算要出来，恐怕道路也已经被封了。
　　苏滟看着大雨怔怔地出神，忽然察觉到旁边的男生正在看着自己，她便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热心地帮我？”
　　夏之恺云淡风轻地笑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你啊！”
　　听到他的话，苏滟的脸一红，低眉垂眼,不敢再看他。
　　“你为什么要经常这样捉弄我？”
　　苏滟怯生生地问道，满心期待，但又不知自己期待的是一个怎样的答案。
　　突然，苏滟感觉到肩上一沉，抬头对上夏之恺近在咫尺的脸。
　　夏之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认真地看着她说：“那是因为你…”
　　话峰一转，夏之恺已经换上促狭的口气。
　　“很好玩啊！”
　　苏滟无奈地轻叹一声，继续问道：“那，在山上救我的人是你吗？”
　　“当然！”
　　夏之恺很阿莎力地拍拍她的肩，笑道：“英雄救美的事除了我还有人配做吗？”
　　再度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苏滟没好气地看看大雨渐歇的天空，说：“真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雨停了，回家吧。”
　　夏之恺看着女生率先走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很快就敛去了，有些怔忡地喃喃道：“全部，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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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该是一颗敏感的心灵，一滴湿漓漓的灵魂。天幕下浮漾湿湿的流光，灰而温柔，迎光则微明，背光则幽暗，在低沉地安慰谁？
　　难得的一天假期，苏滟却被困在房中应付堆积如山的试题。
　　前两天都跟夏之恺旷课去寻找有关梦华乐园的资料，班主任程晟已经警告过她，下不为例。
　　看着眼前的习题，密密麻麻的铅字好像千万只蚂蚁在上窜下跳，左摇右摆，哪里还有心思看下去？
　　苏滟长出一口气，索性抬头看向窗外下得正欢的雨。
　　“阿滟。”
　　不一会儿，苏妈妈的叫唤从楼下传来。
　　“阿滟。”
　　又是一声，却已经到了房门口。
　　苏滟急忙拿起放下的笔，装模作样的似是认真入迷听不到母亲的叫喊。
　　苏妈妈打开房门，看见女儿伏案疾书的背影，不禁宽慰地笑笑，脚步也放轻了。
　　“妈，”苏滟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母亲。“什么事？”
　　苏妈妈笑盈盈地走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这是刚送来的信，不知谁寄给你的？”
　　“哦，”苏滟接过来，扫了一眼信封，脸色变了变，但她还是没有立即开封，而是放到书本上。“谢谢妈。”
　　苏妈妈抚着她的头发，心疼地说道：“别太用功了，尽力而为。你爸今晚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嗯。”苏滟温顺地点点头，敛下眼来。
　　苏妈妈见女儿又开始用功，便从女儿那头黑绸般的秀发中把手抽回来，转身黯然离开。
　　关上房门，苏妈妈站在门口看着房门再度长叹一声，面容早已没有面对苏滟时的温婉欣悦，而是浮上黯然神伤之色，眼角泪光泛动。
　　阿诺已经回不来了，为什么每每看着这个唯一的女儿都会有种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感觉？苍天呐，真的要把他们从我身边都带走才甘心么？
　　听着母亲的脚步声远离了，苏滟才松缓了神色，趴到桌面上，怆然欲泣。
　　十五年了！来到这个温暖的家已经有十五年了！
　　就在刚才母亲的手抚上她的头发时，苏滟蓦然发现她的母亲已经老了！双手不再是年幼时替她梳辫子的那双光滑细腻的手，眼角的鱼尾纹开始偷偷地安家扎寨，鬓发已经落上白霜，母亲真的在这十五年里一点一点地老去了！
　　十五年的幸福时光，他们给了她一切，而她回报给他们的只是年华逝去与疲累沧桑吗？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无声地流淌，苏滟压抑着不敢哭出声来。
　　“铃，铃，铃。”
　　突然，电话铃声大作。苏妈妈接了电话，说了几句，随即喊苏滟接听。
　　苏滟赶紧擦干泪水，应了母亲，便拿起房中的分机。
　　“喂！谁呀？”
　　“苏滟！我有新发现！你快点出来，我就在你家前面的路口！”
　　夏之恺的声音显得十分兴奋，着急地催促着她。
　　苏滟挂了电话，想了想，还是飞快地收拾了一下，冲出门去。
　　临窗的书桌上，摊开的参考书散乱着，上面一封还没来得及拆封的信静静地躺着，绯红色的信封似乎隐隐透着悲戚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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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闹乱嚷的人，混浊的空气，刺鼻的烟味，不怀好意的打量视线，所有的一切都让苏滟在踏入网吧的第一脚时急匆匆地转身欲走。
　　“去哪？”
　　身边的夏之恺急忙拉住她的手肘，把她强行拉回来。
　　“这家网吧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你又不肯去我家，将就一点啦。”
　　苏滟来不及辩解什么就被他拉着走向服务台。她只好把头发笼下来挡住脸，但四周瞟来的视线仍然让她浑身不自在。
　　夏之恺看看她这般娇羞的模样不由得宛然一笑，但破天荒地没有取笑她，反而把手从她的手肘上松开，牵上她的手。
　　“不用怕，有我呢！”
　　苏滟的心倏地漏跳一拍，听得他如此温柔的话语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之恺笑笑，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牵着她往前走去。
　　看着他瘦削但不文弱的背影，苏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能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手，脉搏一下接一下充满力量地传达过来，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海水，温热地涌动着。
　　“夏之恺！”
　　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来，随后一个奇装异服并且化妆化得很夸张的女生蹦跳着过来。
　　“真的是你！”
　　苏滟感觉手上一紧，看到男生的背影一僵。
　　他似乎有点恼怒。
　　苏滟在心底猜测着。
　　“我认识你的吗？”
　　果然，夏之恺毫不客气地说道，拉着她继续往里面的包厢里走。
　　苏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女生，只见她呆滞在原地，眼里泪光闪烁，身体在微微颤抖，但却带着恶毒的眼光看着苏滟。
　　苏滟打了一个冷颤，赶紧回过头去。
　　甫一坐下，夏之恺就已经放开苏滟的手，开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
　　看看被他牵过的手，苏滟脸上漫上忧伤，但又飞快地压下去，看着电脑的屏幕。
　　“我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网站，就赶紧通知你了。”
　　夏之恺一边敲打着什么，一边说道。
　　随后，他一按回车键，把显示器转过来让苏滟看得清楚一点。
　　苏滟看着屏幕正中央血红色的“梦华乐园”四个大字，心脏不由得咯噔一跳，视线紧紧地锁在上面。
　　整个首页是一个陈旧的游乐园的门口，四周是半人高的杂草，隐约中还能看到有一条清澈的溪流。锈迹斑斑的铁门似是一拧便碎，门里是斑斓成一片的灰暗，“梦华乐园”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作为背景写在正中央。
　　夏之恺与苏滟对看一眼，两人同时感到心跳加快，呼吸紊乱。深吸一口气，夏之恺把手搭到鼠标上，点击右下角黑色楷书的“进入”两个字。
　　屏幕突然闪了几下，暗了下去，就连指示灯都不亮了。
　　正提心吊胆的两人不由得低低地惊呼一声，同时抓紧对方的手。
　　包厢外突然吵吵闹闹，两人对看了一眼，相牵着走出来。
　　只见所有的电脑都一片黑屏，原来吵闹的抽风扇也停止了转动，所有的人都不满地埋怨。
　　“真的对不起，突然停电了。请大家稍候，等有电了一定退还大家押的钱。”
　　网吧的老板向众人解释道，急得满头大汗。
　　夏之恺松开手，转而揽上苏滟的肩膀，把她护在身侧，带着她穿过哄乱的人群走向大门。
　　“我们先走吧。现在太乱了，明天再试试。”
　　“嗯。”
　　苏滟乖巧地应了一声，在他的庇护下走出去。
　　应该，不算是毫无所获吧？
　　苏滟偷偷地看了一眼男生好看的侧脸，在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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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声消寂，夜阑人静，黛色的天幕，碎烁的星辰。
　　一只黑猫踩上残月冷然的脚印，在清寂的夜色里无声缓行。
　　透着淡淡蓝光的台灯依然在苏家二楼的其中一扇窗户亮着。
　　窗玻璃上倒映着穿着点缀朵朵素白花骨的淡绿色睡衣坐在书桌边的女生，安然温顺的脸明显地变了变，哀痛开始层层浸染。低眸看着手中散着淡淡幽香的信，女生明亮的眸子很快就漫覆上水雾。
　　在她的手边，放着一个开了封的绯红色信封，上面娟秀的字迹赫然写着：“苏滟亲启，臣晨付”。
　　苏滟：
　　其实我更愿意像哥哥那样喊你阿滟，那样似乎更亲一点。但你就是一直都淡淡地孤独于世外，我怕那样会惹来你的厌恶，所以我只在心里这样叫你。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吧？
　　不用担心我，也不用为我感到悲伤！因为这时的我肯定是和哥哥，还有苏诺哥哥一起了！你应该替我感到开心才对啊！
　　阿滟，哥哥他们死了！他们死在梦华乐园了！真的！我们都别再自欺欺人了！他们真的是回不来了啊！我真的很清醒，我知道他们都死了！我也知道我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但我不后悔！无论如何，我也要和他们一起！
　　阿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喜欢你哥哥，苏诺。
　　他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生！从初中开始，我就已经在注意他了。我哥和他那么死党，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每次他来我家时我都额外的欣喜，故意找机会接近他，和他打闹。有时我甚至愚蠢到故意闹笑话，逗他开心。
　　渐渐地，他唤我小晨，他也会买礼物给我，我真的以为上帝太宠爱我了！我也故意接近你，与你熟络，只想和他更接近。
　　直到高一那年的暑假他和我哥打的那场架，我的梦彻底破了！
　　那天，他气愤地冲到我家，把一份拆开了的礼物摔到沙发上，吼叫着地问我哥是不是在追求你。我从来不敢想像那样愤怒的表情会出现在他脸上，那真的是无法形容！我哥承认了他喜欢你，之后苏诺就对他挥拳相向了。我站在旁边叫他们住手，喊得嗓子都沙了，他们都听不进去！
　　“阿滟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苏诺当时边与我哥纠缠着边大声地喊道。我的天在那个时候完全阴霾了。
　　我不是没恨过你，但每次我想害你时都下不了手。你就是这样，淡淡的，既不与人亲密也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真的不知道怎样面对你了。我只好帮任珈弋追求你，希望能打动你。但是我无意中看到你的日记本，你写着：“苏滟永远都是苏诺一个人的！”我想，我除了祝福别无选择！
　　但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我只有选择踏上这条不归路才有可能再次和我哥，和苏诺在一起！
　　阿滟，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哥他们计划去梦华乐园！他们一直都是在我家上网，商讨，所以我知道怎么去梦华乐园。
　　原谅他们，他们其实是为了你！你已经十八岁了，他们想打破那个预言。也原谅我知道这个秘密，原谅我的自私，我把所有的资料都带走了，我不让你来。真的，很不想你来！我很想回到以前的日子，你已经打碎过一次，别再让我痛第二次，好吗？求你了！
　　阿滟，好好过，好好活。
　　你还有喜欢你的任珈弋，甚至我知道夏之恺也偷偷注意你很久了。把哥哥和苏诺留给我，好么？
　　祝你
　　快乐
　　臣晨绝笔
　　4月8日
　　看罢整封信，苏滟的泪也把脸洗刷了几遍。只见她把信捧在胸怀，看着窗外残月道：“哥，臣风哥哥，臣晨，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们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