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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是这样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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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我,和我们一家都没有血缘关系。
她曾经是我家的保姆,带大了我大姨、我妈、我舅、以及我小姨。后来,又带大了我。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老人。她姓董,从小,我就称呼她为“董姥”。
听我妈说,在十年动荡的时期,姥姥、姥爷被下放到干校,大姨去了内蒙古插队,家里连一个成年人都没有,姥姥就把三个孩子及家里的一切交给董姥照管。那时谁也不知道那样的日子还有多久,董姥,不再是一个保姆,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亲人。
董姥是一个老式女人,却长着一双大脚。丈夫很早便去世了,没有儿女。在我小时候,董姥每天早上总是准时就来到姥姥家,看见还在赖床的我,便把凉凉的手伸进被子里,冰醒我。
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往往不经意的事情,却总能历久弥新。
董姥自己卷纸烟抽,晒苹果干,买红蓝两色的铅笔划节目报。董姥的手很巧,会用易拉罐和塑料瓶做出很漂亮的花篮。有一次,我告诉她我在攒新钱(就是没怎么流通使用的人民币),于是,董姥每次看见比较干净的人民币,总是留着不用,夹在书里,等见到我的时候,悄悄的给我。
我还记得有个周末,我从家里拿了钱,与表姐一同去自由市场,买了很多蔬菜,送到董姥的家里。董姥说什么也不要,我们拗不过她,干脆放下东西,就跑了。不料第二天,董姥又把那些菜送到了姥姥家。
后来,姥姥家从干面胡同搬到了东直门,我也上了中学,去董姥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次去,我都买些稻香村的点心,董姥会抱怨居委会把每月的养老金都交到照顾她的保姆手里,她身边没钱,心里觉得不踏实。于是,我会偶尔给她20块钱,那时的我,实在是给不了再多的了。后来,董姥会和别人说,我每次都给她200块钱,这让我十分汗颜。心中也暗自发誓,等以后上班挣了工资,一定要满足她的心愿。
有时你我的身体会变得懒惰,以为生活中还有第二天、下个月、明年,却不晓得第二天、下个月、明年早已匆匆的从指缝间流逝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2002年。那年,她家所在的东石槽胡同即将拆迁,周遭的一切都乱乱的。董姥已经卧床一段日子了,神志时而会不清楚,但依然认出了我。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我便走了,那次我给她留了100块钱。
后来,胡同变成了宽阔的街市,我从大学生变成了公司的职员。后来,听说董姥住进了养老院,拆迁费被她夫家的侄子们争来夺去。忽然有一天,我问姥姥,你现在每月还给董姥送钱去吗?不想,姥姥却说,董姥已经去世了。
董姥属兔,比姥姥大一轮,1915年生人。算算如今也该有91岁高龄了,其实应该算是喜丧。遗憾的是,这一切,我却都是后知后觉。
从小,我很害怕死亡,怕一闭上眼,人间种种、世间万千的变化,我便一概不知了。又怕被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或放在冰抽屉里,万一是假死,那时正苏醒过来,该怎么办?
长大以后,我研究了我的心理,我大概是得了幽闭恐惧症之类的毛病,只是还没严重到连电梯都不敢坐的地步。
我也问过董姥:“你怕死吗?”
“不怕。”
“为什么?”
“活过了。”
“什么?”
“活够了。”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哪一个字。
我在天涯处,想你。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你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