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zaq

16、第 16 章

　　Ariadne第一百零一次举起她的左手手腕，银色指针告诉她，它比上次见她的时候又多走了半格，比它进入市政大厅以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更是多走了半圈。
　　她用这半个小时干了很多事情。比如说和一个来自德克萨斯的牧场主聊了会天，对方告诉她，他刚从西点军校参观出来，旧金山市政大厅是他旅行的第二站。Ariadne不能理解为什么从纽约西点出来会直奔旧金山，不过这是梦，没有逻辑才是对的。她还参观了三对新人的婚礼，一对很传统，一对充满异域风情，还有一对是同性婚礼。Ariadne觉得自己不能随便猜测Arthur为什么这么热衷于举行婚礼，半个小时三对可是个相当可观的数，尤其是其中还有一对GAY。此外，居然还有一对来自泰国的年轻男女请她为他们照了几张相。总而言之，这半个小时里，她和Arthur的潜意识互动相当良好。
　　但这可不是她进来的目的！
　　Ariadne第一百零一次向Cobb消失的方向张望，那里有一个导游领着一队戴着相同的傻透了的帽子的旅行团在缓慢移动。她焦躁地跺跺脚，开始第一百零一次和自己争论她应该干点什么而不是象这样站在一根柱子下傻瓜一样地等着Cobb自动出现。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又过了两分钟，旅行团终于挪过去了，露出完整的通道入口。那里面有两个人影，Ariadne仔细地辩认了一下，哪一个都不是Cobb。
　　够了！她愤怒地想，我总得做点什么！
　　沿着Cobb消失的路找过去，尽力发现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是Ariadne的第一想法。但她刚刚迈开第一步，身后就有一个声音拉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Ariadne转过身，气鼓鼓地瞪着面前的男人，“找你！你——”
　　她张着嘴，下半截话突兀地卡在喉咙里，仿佛那些字句正准备冲出来的时候，被一阵风、一个球拍或者一个别的什么能把它们塞回去的东西啪地一下打了回去。
　　Cobb看起来不好，很不好。Ariadne想起上次他们摧残那个倒霉鬼Fisher的时候，在第三层梦境里，Cobb突然看见Mal出现时的样子也没有比现在更糟。Ariadne低头看了一眼Cobb攥紧拳头的样子，意外地发现他的手在颤抖。显然是现在更糟糕。
　　“Cobb，”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手臂，“你怎么了？”
　　Extractor拉开上衣拉链，从怀里扯出那本厚且大的规划方案扔给Ariadne，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接住它，不明所以地盯着封面看了一会，然后恍然大悟地开始翻看内容，“难道这本规划有什么问题？”
　　“没有！”
　　“没问题那你——”把这东西扔给我干什么？
　　Cobb看起来完全不打算理会她的那些问题，他已经转身向大厅外走去了。Ariadne连忙把方案卷成一卷塞进刚才在百货公司买的背包里，然后一路小跑着追上去。

　　“现在可以说了吗？”
　　在问这句话之前，Ariadne用尽全身耐心跟着Cobb在市政大厅外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片刻，然后拐进了一家快餐店，看着他点了一杯伏特加，并且把那辣要死的玩意儿一口气倒进胃袋里。当Cobb要求第二杯的时候，Ariadne觉得自己再忍下去就是圣母玛丽亚了。她对当圣母没什么兴趣，所以按住了Cobb企图再灌一杯的手，直接了当地问道。
　　Cobb抬头看了看她，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餐桌上。
　　那是赌场里最常见的东西。
　　Ariadne不敢置信地盯着它，半晌之后才犹豫地问道，“Arthur的？”
　　Cobb点点头。
　　“怎么会在你这里？你见到Arthur了？”
　　“Arthur把它锁在了保险箱里。”
　　“保险箱？Arthur的保险箱在市政大厅里？”Ariadne被这个消息炸得点回不过神来，“你怎么知道他的保险箱在……不对，如果他的保险箱在那里，那他本人……不对，你不是不应该碰他的图……”在一连串混乱的思维跳跃之后，筑梦师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哦，天哪，Arthur把图腾锁在保险箱里！”
　　然后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Arthur把图腾锁在保险箱里。
　　这其实就是他们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回避那个问题，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的答案——Arthur为什么没有出来。limbo确实会让人意识混乱，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图腾的作用本来就是为了区分梦境和现实。Fermin安全回来了，所以不是limbo本身的问题。于是只剩下两种可能性，Arthur丢了图腾不知道自己身在梦境，或者他知道，只是不想回到现实。
　　Cobb知道自己象驼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一头扎进limbo，拒绝去想其中任何一种可能性，就象如果不去思考，它们就不存在或者只是别人的问题。那是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显意识和潜意识，所有的理性和直觉都告诉他，Arthur没有回来，因为Arthur不想回来。
　　这样的事，经历Mal那一次就足够了。
　　他用植入思想从梦境里拉出Mal，又在现实里杀了她。这一次即使他还敢再这么来一次，也完全无计可施。Arthur知道自己在梦里，他只是选择抛弃图腾，把梦境变成现实。
　　“你知道Arthur不会回去了。”他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话，“他觉得梦境更美好，他拒绝现实。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知道这就是事实。”
　　是的，这就是事实。事实是在他所认为的那个真实世界里，Arthur永远也不会醒，Phillipa永远也等不来她亲自筹办的盛大欢迎Party。也许他会带着Phillipa和james去医院，指着病床上沉睡的男人告诉他们去和Arthur叔叔说再见，然后回到洛杉矶日复一日地过同样的日子，直到有一天Ariadne，或者Eames，或者甚至Fermin打来一个电话，或者发来一条短信，或者仅仅是一封邮件，告诉他Arthur已经死了。
　　说不定这就是他之后与Arthur有关的全部人生内容……
　　沮丧、愤怒、绝望，一大堆负面情绪在Cobb的脑袋里暴烈激战，他烦躁地用手指抓住头发，用力收紧，仿佛他抓的是那些情绪纠结成一团而产生的无力感，并且收紧这个动作可以把它从脑袋里彻底驱逐出去。
　　但所有的这一切，这些混乱的思维，纠结的情绪，毫无意义的动作，都只能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最终颓然地松开了手。
　　“Cobb，”Ariadne轻轻地碰了碰他，用不确定的声音问他，“Arthur会回来的，对吧？”
　　这个问题根本毫无意义。Cobb恼怒地看着她，“Arthur会回来的，对吧”这句话不过是“我知道我们没法让Arthur回到现实，但我希望你能暂时给我个虚假的希望，因为我还不甘心现在就放弃”的简述版。
　　“他把图腾锁在了保险箱里！”Cobb听见自己的声音，奇怪的愤怒的声音，就像他真正的意识藏身在梦境的什么地方，无能为力地看着现实中的自己毫无道理地大发雷霆，“我知道的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是Mal！”
　　Ariadne睁圆了眼睛，显然被他吓到了。
　　他并不想也不该冲着她发火。最该被他拎起来狠狠教训的那家伙仍然藏在这栋巨型建筑物的不知道什么角落里。Cobb重重地吐了口气，低声对Ariadne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火。”
　　Ariadne摇摇头，“没关系，我明白你的心情……”她停了两秒钟，似乎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可是，Cobb，Arthur不是Mal。你该知道，Arthur不是Mal。”
　　Cobb疲倦地揉了揉脸，“他比Mal的状况更糟。”
　　小姑娘又沉默了几秒钟，最后坚定地抬起头来，“总有办法把他带回来的！如果我们能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离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