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闲话》洛凝

3、叁

　　众所周之，儒门龙首的闲适居与隔壁道门的清净地走得是两个极端到不能再极端的极端：宫灯帏的锦衣玉食歌舞升平与豁然境的布衣白菜赏风观露。

　　很多人都在想，道门这么多年来竟然都没有被隔壁的儒门刺激到神经错乱吐血身亡的地步简直就是这个武林当中屈指可数的一个奇迹——可是这些想这多的“很多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么多年以来道尊没能被龙首气死也是有原因的。你想哪，身为隔壁邻居，吃腻了山珍海味和粗茶淡饭的龙首和道尊自然是很愿意随时去隔壁家喝喝茶换换口味的：只是这个喝茶换口味搁道尊身上就成了“去隔壁家蹭饭”，搁龙首身上就成了“去好友家青梅煮酒谈风月”而已。

　　闲话扯回来，问题依旧是在箫与琴上。

　　龙宿要赠剑子箫，过程非常之简单易行，他只需要去儒门那储藏了万千珍宝奇物的紫阁逛一圈即可——即便他只是顺手在紫阁门边上捞出一支缺了口的箫，那也一定是一支历史悠久价值连城的缺了口的箫。

　　可是剑子要赠龙宿琴，那这个过程就要复杂繁琐得多了。

　　道尊是个穷人。

　　即便他一力强调道门中人必须两袖清风潇洒翩然，但这并不能掩盖他是个穷人的这一事实。

　　所以，理所当然的，剑子也是个穷人。

　　可是，他现在要赠龙宿一件信物，而且对方还指名要一张琴，于是剑子一直都不曾皱过的眉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师尊，吾要送龙宿琴。

　　终于，思索良久未果的剑子，决定去向师父请教解决之法。

　　哦。

　　超然物外的道门至尊微微眯眼，手腕微扬，一条青灰色的鲤便脱了他无饵笔直的钩，重新跃入水中。然后，正在钓鱼的道尊便继续沉浸在了大自然的闲适悠然当中。

　　师尊，吾要送龙宿琴。

　　半晌没听着下文，于是剑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重音咬在了“琴”字上。

　　嗯，好啊。

　　又是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道尊连神色都没有变。

　　可是师尊，吾没有钱。

　　剑子见他似乎又要开始神游宇外，于是踩好他即将走神的点说出了这次来找他的重点。

　　于是一向以神色恬然为人称道的道门至尊在这一刻，表情似乎微不可觉地僵了一僵。

　　咳嗯……徒弟啊，自古赠人信物便当以诚字为先，汝自己动手方能显出诚意不是。

　　放低钓竿，道尊转过身来看向徒弟，一脸的温雅和气。

　　可是师尊，吾不会制琴啊。

　　剑子半是犹疑半是无奈地看着他，片刻之后轻声叹到——很多年之后，经历过了太多太多的剑子早就已经清楚了当年这所谓“信物自己动手诚意才足”的论调不过是自家寒酸师尊为了避短而随口胡诌出来的东西，可是他却并不恼怒，毕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这番随口胡诌才有了那张白玉琴，才让他有了用来与龙宿那支紫金箫做交换的、不相伯仲的宝贵信物。

　　麦担心，汝是不会，可是师尊吾会哪。

　　听到了自己徒弟的回答之后，道尊两眼微眯，忽而胸有成竹地笑开了。

　　那个时候，吾该知道师尊就是忽悠吾的。

　　许多年后的一天，剑子在宫灯帏喝茶的时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

　　……若汝那时便已知晓道尊是在忽悠汝，那么今时今日汝便不可能还能这般悠闲自在地坐在宫灯帏与吾喝茶抬杠了。

　　此时龙宿正坐在他的对面，美目微阖，手里的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看不出来到底是真的在扇风呢还是只是为了划拉出来个高深莫测优雅无匹的样子而已。

　　剑子低头想了想，半晌之后露出微笑。

　　也是。

　　若太目光如炬，他便不能如今时今日般平和从容地面对他的背叛与伤害；若太聪慧明了，他便也不能如今时今日般悠闲自在地与他退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起落。

　　——难得糊涂，即便是装，也该有装得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