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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隐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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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端木朝华怀中醒来已是过了晚膳的时候,端木朝华还睡着,她自己摸着下了床,让田冲带着去见谢非青。
刚走到门口就被撞个满怀,长生咬着嘴皮,不说话,只是赖着阮千千。
她把长生拖到屋子里,仔细关好门,问二人打算,是愿意和自己去尚书府,还是暂且在安亲王府住着。
“两家相隔不远,几步而已,我每日都会过来。”
谢非青还没说话,长生抢先道,“我同你一块儿,谢大哥随意,他住在哪儿都一样。”
“这么说你住在哪儿都不一样了,有什么不一样?”阮千千问。
“我要跟着你,是你捡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任。”长生大义凛然道,板着一张小脸。
谢非青方才说话,“我也跟师姐一处,王爷府上规矩大,怕行差踏错影响师姐名声。”他见阮千千和王爷府总管相熟的模样,已经隐约猜到,安王爷就是当初阮千千满口计划的“成亲以后”当中的那个郎君吧。
阮千千想想也是,自家府上确实多不少方便,于是点头,“今晚我们要歇在安亲王府了,明天一早回尚书府。你们都用过饭了吧?”
谢非青说,“尚未,长生不吃。”
长生翻一翻白眼,“那个王爷的东西,我怎么知道有毒没毒。”刚出口就自知说错了话,闭口低头假装什么都没说。
“那我让田冲传膳到屋里来,吃过早点歇着。”阮千千说完往门外去,眼风回扫里,隐约觉得,长生似乎很不喜欢端木朝华。
晚膳过后,安亲王妃的车马方才回府,阮千千换了一件青缎撒花的长裙在院子里梳头发,刚洗净的头发在风里散发出湿热的香气。
巨石的阴影垂下来笼着她,风吹得发顶都凉透,阮千千一个猛子吸进的凉气,让她狠狠打了两个喷嚏。
院子里没来得及洒扫的落叶,在脚步之下发出细碎的声音。
阮千千掉转头,一面问,“谁?”
走出来的是谢非青,阮千千让他坐到石桌旁,等谢非青坐下才又开口,“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睡不着。”谢非青向来老实。
“想什么睡不着?”
“有点想家。”
谢非青的目光很纯粹,他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现在踩在北朔地境上,与我家乡相隔千里,总觉一个人点灯看书的日子还在昨日,但眼前见到的又分明不是。分不清哪一个是真的,哪一个是假的。”
坐得久了难免有点冷,阮千千双脚提上去踩着凳子,抱膝坐着,“我小时候也流连过很多地方,起初觉得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后来到爹爹府上,没住几天又跟着师父走了。于是觉得师父在哪里,哪里就是家。再后来和爹爹亲近,爹爹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你现在分外怀念是因为习惯了住在南楚小山村里,等你有重视在乎的人以后,这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便不会局限于一个小地方了。”
谢非青似懂非懂地盯着阮千千,她长长的头发从两颊垂下,更显得一张脸小得仿佛狐媚一般,加上夜色朦胧,更加有几分不在人间的味道。
“师姐……”
“嗯?”
“师父是什么样子的?”
“师父啊……”阮千千故意拉长了音调,忽然笑起来,“你见到就知道啦,很快就可以见到的,你快去睡吧,我等头发干了也就睡觉去。”
谢非青拍拍脑门,说,“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他手上拿着毛巾跑回来,凭着直觉就捞起阮千千的湿发包在毛巾里擦起来,忽闻阮千千清咳一声。
她扯过毛巾来,说,“你想得周到,我自己来就可以。”
谢非青局促地后退一步,“我去睡觉。”
等脚步声走远一些,阮千千从发上落下手来,脸上浮现起一些隐忧。最近几日一直有不祥之感在心头盘桓,却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焦躁一日胜过一日。
翌日回府拜见过阮尚书和二姨娘,免不得又是一番哭哭啼啼,回自己房中收拾干净,换了衣服,让碧珠替自己梳妆打扮过,阮千千再去安亲王府时,总算知道心里的不祥是怎么一回事。
正和前一日端木朝华说的话有关。
阮千千到时,端木朝华的屋子不让人进去,安亲王妃亲自在外面一间房室坐着,见阮千千来,吩咐丫鬟准备茶水,她自己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将阮千千上下里外都打量了个遍。
等阮千千从盘子里拿起那盏茶,安亲王妃才开口,“你去战场的事情,本宫听倩儿说了,这一趟辛苦了。”
“不辛苦,王妃娘娘,我今日来是想和您说一件事,我想留在王府照顾安王爷,不知是不是可以……”
安亲王妃捏着杯盖的手顿了一下,将小盖钟放回漆盘中,玉石一般的眼,是阮千千从未见过的严肃。她记得从前来安亲王府,安亲王妃都是温和可亲的,这时候肃穆起来的容颜,带着说不出的威严。
“阮姑娘,本宫有几句话,到今日不得不说。”
阮千千心里一膈应,话都说不出,点点头道,“娘娘请说。”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为小儿肯涉险,让本宫难以不动容。当初西陌太女来欲娶小儿做皇夫,你也挺身而出与太女比试。本宫看得出,你对小儿情深义重。”
这算说的是她的好话吧,阮千千却无端听出了冷意。
果然,安亲王妃接着说,“但你做事冲动不经思虑,这次朝华若不是担心你被敌军掳去一时失察,也不至于伤重至此。”
好像一刀钝斧劈在脑门心上,阮千千略略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的一双腿,恐怕是废了,确实需要人照顾。但本宫觉得,阮姑娘应懂本朝女子规行矩步的德行,本宫打听之下,知道你在江湖中长大。本宫少时也曾游历江湖,懂得江湖男女那点热血,感情来得快,鲁莽冲动是常事,不过——”重按下去的语调好像戳破冰面棹入水中的一柄竹竿,打在阮千千心窝子里。
“去得也极快。”
安亲王妃顿在这里,绝美的面目在阮千千眼中变得有些许模糊,并非是因为伤心,也并非生气。只是震惊。原来端木朝华说的要做一个闲散王爷,是因为腿伤,他伤重如此竟然再也不能打仗行军了么?何故在自己面前一句也没有提。
“阮姑娘,懂得本宫的意思吧?”
懂,怎么不懂。
阮千千无声咧嘴笑起来,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说,“娘娘说的,我都懂了。”
“那么,翠枫,送阮姑娘出府,坐本宫的轿子,要看着阮姑娘进了尚书府大门,你才准回来。”
话音未落,阮千千已然起身,只拿一双眼直直盯着安亲王妃,别人不知道她要拿出多大的勇气来面对安亲王妃的责备。
“等等,我还有几句话要说,王妃娘娘不介意我就说这几句话吧?”
若连几句话都介意,未免显得心虚,安亲王妃示意叫“翠枫”的婢女暂且退下。横目拿帕子沾沾嘴角分明不存在的茶沫,素来保养良好的一双手,堪比华玉。
“王妃娘娘这么清楚在战场上发生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动情的不是我一个人?”
“朝华他还年少,本宫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不劳阮姑娘操心。”
“是么?”阮千千本来以为安亲王妃只是因为自己在战场上成为端木朝华的累赘,连累他受伤,才有这些言语。此刻方才恍然大悟,恐怕事情比自己想象的复杂。于是又问,“不知娘娘心里的人选,又是谁?”
“本宫说了与你无关。”安亲王妃隐隐动怒。
“我若没猜错,是皇甫姑娘吧?”
“是又如何,他们少时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况且本宫看着倩儿长大,品性素来端良,如今出落得落落大方,这半个月安亲王府上下无人不服她来做这个当家主母。”安亲王妃字字如针尖麦芒,细碎但伤人。言下之意自然是信不过阮千千的品性,她是一个母亲,不肯让儿子的将来冒一点险。
“那安王爷的意思呢?”阮千千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很费力,她是一个人,面对自己心爱之人的母亲,却没办法得到承认,甚至她察觉不到身后有任何让她能将背脊挺得更直的助力。
“婚姻大事,容不得他说什么。”别转头不看堂下女子质问的眼神,安亲王妃扶额,“本宫身体不适,阮姑娘请回。”
阮千千一双腿不会动了,僵站片刻,那安亲王妃只是闭着眼一动不动,半点和她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老夫人都发话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赖在这里是做什么,想瞥一眼内室里那人究竟如何,却被一干下人挡得严严实实,门内又是帷帐屏风,还真是见不得人。
“王妃娘娘好生休养,您放心,只要安王爷的伤不好,出不来找我,我就不会找上门来。娘娘无须防着我。京城就这么大,我自己找得到回府的路。”
字字铮铮吐露,阮千千茶也不放过,一口喝得干干净净,大步走出去,头也不回。
这时安亲王妃泄力一般软在椅中,口中低声絮叨,“我是为你们好,不止为他,也是为你……”
师兄的徒弟,她怎可能全不顾念。只不过现在不能说,就让她做这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