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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红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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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你北朔江山,又不能吃又不能用,朝颜是我西陌国君,你要放归这是理所当然的,其次嘛,退兵什么的看你意愿。只要你布置好一切,随我离开就可以。”
离琰的条件看似轻松,然而,一旦端木朝华不在军中,马晋冲独自一人恐无法继续进攻。
而且,离琰行事没有规律,是端木朝华计划外最大的异数,他掌控不了这个人。跟他走后,手里没有可以控制他的条件,再要让他解蛊就更难了。
一番思量之后,端木朝华沉沉开口——
“你若能先解蛊毒,我便满足你说的条件。”
“朝华哥哥。”皇甫倩惊慌失措,这么说他是要用身家交换吗?解开“苏然春”真就那么重要?
“你放心,我向来无惧生死,生死都是天定,尽人事无非听天命。”端木朝华安慰她一句,决然地看着离琰。
“什么时候解蛊?”
这时离琰忽然笑起来,唇畔弧度好似一朵好看得很的花,只不过花上有刺,刺上带毒,致命非常。
“我欣赏你的胆识,不过,我现在不打算替你解蛊,小然然说还想在你身体里呆几天。”
端木朝华脸色一变。
“这已经是本王最大的让步,你若还不识抬举,休怪本王先砍了你的人头。反正左右不过一死。”
“那好啊,你砍了我的头吧。”离琰毫不顾惜地把脖子伸出去,拨开的发下面,雪肌白得晃眼,能看到薄薄的皮肤之下青色的血管。
“你以为我不敢?”端木朝华怒极,果真拔刀架上他的颈项。
离琰的青丝垂了一地,染灰他也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就是以为你不敢啊。安王爷,你可想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头落不能接续。你一刀下去我这貌美无双的脸就会脏污到令人厌恶,不过,你早晚会被‘苏然春’折磨致死,到时候,子蛊发作起来,不一定会比你这母蛊发作好受,内脏会在三天内被咬噬干净。死的时候样子也不会好看。”
端木朝华听得一背冷汗,手指曲起来,指节分外清瘦惨白。握刀的那只手也忍不住发抖。
“怎么?砍不下来?”离琰不耐烦做躬身的动作,他国师大人极少有这么卑躬屈膝的时候,把头发往背后拨,手指推开端木朝华已经丧失杀意的刀,“也是,面对我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安王爷怎生舍得下手呢?”
“滚。”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字,承载了端木朝华的全部怒意,他很想立刻砍了这个变态的国师,却又不得不留他一条贱命。
“那我滚了?”离琰整理好仪容,当真往外走去。
“滚回来!”端木朝华稍稍冷静下来一点。
“果然是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啊,那么,安王爷打算什么时候放归朝颜,又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回去呢?”
“你敢直呼女皇名讳?国师大人果然权倾西陌,什么都不怕吗?”
“朝颜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么叫有何不妥?王爷这么问,算是在关心我吗?”
端木朝华被离琰媚态横生的眼看得一阵恶寒,按捺着脾气,说,“若我依你所言,届时你反悔不肯解蛊,又如何?”
灵动的一双眼眨了眨,离琰撇撇嘴,“不如何啊,王爷愿意相信便相信,不愿意相信的话,继续攻城也可。你自己选择即可,我并没有逼迫的意思。而且,我这个人可是撒谎成性的,王爷多谨慎一些好。”
“三天为限,本王会给你答复,暂时请国师就住在军中。”这个“请”字重重一落,离琰走出帐子,自然有田冲派人监视着安排在军中入住。
“朝华哥哥,药凉了,我去热一热。”单薄的声音,不仅是担忧而已。
“不用。”端木朝华端起碗一口饮尽,吩咐皇甫倩先出去。
没有动作,皇甫倩第一次没有依照端木朝华说的立刻去做,她说,“西陌国师诡诈,朝华哥哥还要照他说的去做吗?只身一人前往西陌,置北朔军情国情不顾,岂非违背了老王爷所愿?”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一直在军中照顾我,也该累了。明日便回药王谷去吧。”端木朝华冷冷抿着唇,不打算再多说。
皇甫倩红了红眼,疾步跑出去。
他何尝不知道危险诡诈,可攸关那人性命,难道要他置之不顾?
端木朝华把身体往椅中一丢,狠命捏紧了拳,砸得桌上笔墨纸砚都惊跳起来,而后,执笔狂书。
总会有万全之策,他不会让阮千千出事的,否则他就举兵灭了西陌,再亲身赴黄泉与她重聚。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人因此将独尝伤悲。
三日之期转瞬就到了,端木朝华将帅印转授马晋冲,军务部署早前本就移交大部分给马晋冲和田冲,现在看来倒像之前的受伤不出都是计划好的。
阳光从帐门被撩起的空隙里漏入,并且逐渐打开,吹进一些风来。
离琰正在修自己的指甲,看到端木朝华站在门口,缓缓说,“这就要启程了吧?王爷不必准备太多,要用到的东西,西陌都有。只管把朝颜送回军中,我与王爷同乘一骑便可。”
他那样胸有成竹的语气,让端木朝华免不了气闷。
“那便走吧。”
事实上二人并未同乘,端木朝华无法忍受和这个人太亲近,这个国师大人从头发丝丝到脚趾头尖尖都没有一点和他印象里的“男人”可以契合的地方。
他最在乎的,并非性命,反而是容貌。
时不时摸出镜子照一照,然后冲端木朝华抛媚眼,问他美不美。
这时候端木朝华只好撩开马车帘子,透透气,免得被闷死。
帘外的天空还是一样的蓝,在离琰的吩咐下,马车走得很慢,端木朝华幽深的眼望着万里之外的苍穹,不知道,他牵挂的人,现在行至何处,算日子应该早回到京城了才对。花山公真的有办法解除“苏然春”吗?连白药仙的嫡传弟子都没有办法的事,这个花山公,恐怕也没有办法。
放下帘子端坐好,端木朝华抬眼看离琰,“回到京城,你该替我解蛊了吧?”
离琰暧昧而亲昵的亲了亲自己被染得鲜红的指甲,笑起来但没有说话。
回到京城的第一天,阮千千好好泡了个澡,一泡就是半天,泡得浑身肌肤都起皱才肯起身。
阮尚书的喜极而泣自不必说,将将入府就把自家女儿抱个满怀,直到阮千千拧着眉头挣扎出来,憋出一句——
“爹爹你要谋杀女儿吗?不辞而别确实是女儿的错,可是爹爹你也不用这么快就赶尽杀绝吧!”
阮尚书这才发现小女儿要被自己孔武有力的手臂给勒死了。
再然后是二娘……
再然后是碧珠……
好吧,她承认自己这趟出去是有罪过的,于是心甘情愿让大家都勒个遍,才被放回自己房间。
换掉一身臭汗的衣服,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翠裙,只有腿上留下的淡淡伤疤提醒着她,她确实不远万里去了西陌,做了一系列荒唐事,最终灰溜溜地被人赶回北朔来。
对镜整理梳妆,象牙梳在发上停留一小会儿,她眼中干涩,没有泪意。
之前洗澡水的潮热,让她误以为自己埋葬完好的心事又浮上来,原来并没有,只是错觉。就好像曾以为的懵懂心事,曾以为的灿烂花事,不过春梦一场。花一开一落,什么都没办法留下来。
将长发挽起,额间点上花钿,蝴蝶翡翠簪斜插入发间,朱红唇色光润嫣然。
她可以忘记的,没什么,幸好这春梦醒得早,未能将她魇镇其中,否则怎么脱身都不知道。
拉开门往外缓步而行,廊下长身而立着自家师兄,白衫既是单薄也是温存。
回头看到阮千千微微带笑而来,林少庭难掩眸中惊艳。
仿佛一夜之间那个缠着自己帮她躲避师父责罚的女孩,瞬间长成少女的妩媚。
这一瞬间春|光灿烂,北朔的冬天,彻底随着消逝的落雪而去。
再见花山公时,师父脸上难得有严肃得很的表情,哪怕是自己小时候把师父好不容易弄来可以保尸体不腐的冰魄砸得粉碎,师父也不过气得半阵没喘匀气。口中一直念念叨叨“孽徒”,而后乖乖给师父磕个头,买一串冰糖葫芦给师父解馋,这事便就这么过去了。
此刻花山公却板着个脸,只对阮千千视而不见。
“少庭,这道西湖醋鱼,是为师亲自去仟晏湖中钓的,肉肥鲜美,多吃一些。”
林少庭诺诺应着,自觉地把鱼挪到阮千千面前。
师父老糊涂了,自己向来不爱吃酸。
花山公的老糊涂还不止这一桩,花山公和林少庭都不喜食肉,桌上竟然摆了一道油滋滋的樱桃肉。
筷子在上面戳了好几个洞,花山公又道,“这道樱桃肉也烧得火候正好,该不会腻才对,为师不爱吃肉,少庭你多吃一些。”
樱桃肉到了阮千千面前。
口里含着樱桃肉,美妙滋味却被突如其来的一股酸味刺激得难以吞咽,阮千千“哇”地一声哭出来。
花山公吓得立马丢掉筷子,把小徒弟拉进怀里,素来洁癖的他竟没有计较阮千千的鼻涕眼泪全抹在才换的干净衣服上。
他半月前就收到书信说这两个徒弟要回来,封了一坛酒在院中梅树下,谁料后来又收到林少庭的书信说小徒弟把腿摔了,要耽搁些时日。顺带提了一下在西陌发生的种种。
花山公方知阮千千那孽徒,要离京不招呼一声便罢了,在外头更是拿性命当赌注肆意玩闹,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花山公一怒之下决定一定要冷上她至少三天,让她好好反省一下罪过。
谁知,阮千千这一哭,便让他这个上了年岁的师父,心肝脾胃胆全体阵亡,心软得难以自制。
“哭出来就好了,为师也没有责骂你,何必哭得这么伤心。”
何曾见过师父这样慌手慌脚的模样,看来师妹的哭声倒是有用,却不知为何每次花山公要罚她,她哭得肝肠寸断也没见师父心软过。
林少庭越发的不懂了。
师父的胸怀真暖啊,阮千千哭得累了,抽噎了几声,渐渐声音低下去。
这么放声大哭,是好事,林少庭也不再担心她憋坏了自己。
“呿,怎么就睡着了,这孩子还真是。吃着饭也能睡着。”花山公暗恼地低咒一句,不得不认命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床上。
“等你师妹醒了,让她把为师的床铺打理干净,我不想回来发现任何脏东西。”花山公厌弃地皱皱鼻子。
“是。”
“为师要出去一趟,你尽量吃,不要浪费。你师妹吃得少,起来必定会饿,再热给她吃。若天黑我尚未归来,你就带她先回尚书府。”
“师父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嗯。”点点头,花山公拍拂着袖子,目光悠远,“去和故人道别,京城终究不是我这闲人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