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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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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后脑勺传来一阵巨痛。空白一片的大脑在两秒后作出的本能指令所造成的后果,导致展琳急速后仰的头颅猛地撞上了身后距离仅数公分之远的凉亭石柱。因为用力过度,她被撞得两眼发黑不算,连声呻吟,都硬生生被呛回了喉咙。
不知不觉中,双腿同自己的双手一般,都被压制住了,而她的唇,此刻正被奥拉西斯如嗜饕的兽般蹂躏着,吸吮得生疼。
“琳,你的唇线很倔,”淡淡的气息拂过她微带凌乱的发梢,那因摩擦而泛出一层烫的嘴唇从展琳紧绷的唇上滑开的瞬间,奥拉西斯抬眼看了看她铁青的脸色,嘴角微微扬起:“但,也很甜……”
展琳的眉头轻轻一挑。
突然她嘴中发出一声低喝,一抬头,用自己的脑袋狠狠撞向了他的额!与此同时,借着这股势头她用力扭身,试图迅速抽离他的压制。
奥拉西斯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来进行反击,微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整个人不自禁地朝后倒去。只是钳制着她双腕的手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嘭!’的一声闷响,展琳被迫随着他后仰的身躯,一并跌落到了地上。
“哦,原来你喜欢这种姿势……”静静望着她趴在自己身上挣脱不得,进退两难的窘样,奥拉西斯薄削的唇上,再次溢出那抹戏侃的笑容:“那就如你所愿好了。”
“你!!”展琳快要抓狂了。
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办法摆脱他的控制,用的是防卫术里用得相当普通和频繁的一招——撞头。可没想到自己的耳膜因此而被撞得嗡嗡乱响,他老人家眼睛里的光,却还和烈日下的尼罗河一样的清澈和晶莹。都不知道是自己技术太差,还是对方的脑壳太硬……
而更可耻的是,因为两手被呈‘大’字压在他的掌下,导致展琳俯在他胸膛上的身体仿佛被木桩钉牢的帐篷般,连勉强抬个头的余地都不剩。于是在对方那似笑非笑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一团火热的烫沿着她的脸颊,急速朝下巴以下部位扩散开来……
“放开我!”压着嗓子低吼,展琳一边在心里哀叹。这算什么,怎么着都感觉自己像某出电视剧里遭人非礼的没用女主角……她展琳什么时候落魄到这种地步了?!
“唉,琳,不要让我失望,”微笑,那笑容很迷人,却又真实的让人非常想去扇上一巴掌:“你在求我放开你吗?我记得你总是很喜欢依靠自己的能力,相信这次也一样。”
“你不要逼人太甚!”刚一抬头,赫然对上奥拉西斯那双蔚蓝深邃的眸子,惊,条件反射般把头缩了回去:“你会后悔的。”
“后悔?”轻轻吹了口气,轻柔的气息贴着展琳的发丝拂过她耳垂,逼得她脸颊由原先窘迫的艳红,褪至冰冷的苍白:“这句话你对我总共说过两次。不过……似乎还没有一次能让我感到过有效。”
听到这句话,展琳怔了怔。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她慢慢迎着他的目光,抬起了头:“你到底想怎么样。”
“哦?听声音似乎镇静了一些,小猫……”奥拉西斯两眼微微眯起,仰头,毫无防备间,在她脖颈上吮了一口:“你认为我现在到底想怎么样,女人……”
话音未落,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压制着展琳的手松开,右手握拳一拳朝突然低下头,埋在他肩膀上发狠似地将他肩膀死命咬住的展琳脸上用力挥去!
却在离她脸庞不到一公分的距离,硬生生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失去束缚的展琳一个纵身朝后跳了开来,抹了抹带着一股甜腥的嘴角,蹲在凉亭石座上,用一种冰冷而挑衅的眼神静静看向他。
活脱脱一只受了惊后,用爪子和牙齿把对手吓跑了的野猫。
如果让21世纪的顶头上司罗扬,或者一直以她作为教导学生的楷模的教官看见她现在这德行,八成都要吐血了吧。英勇无比屡立功劳的女特警展琳,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去对付一名对自己意图不轨的男人,丢脸丢进太平洋了……
不过这不能怪她。第一,事情太紧迫棘手;第二,到目前为止,她还从没碰见过一个人,能像他这样把自己制得一动也不能动。对付非正常的人就得用非正常的手段,这是教官经常挂在口头的名言之一。所以这种狗急跳墙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展琳这么认为。
至于为什么说奥拉西斯是非正常的人,那是因为没有哪个正常人,可以把块头比自己大一倍的对手摔破烂一样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更何况,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像他这样眼珠颜色说变就变的。
突然间跌倒,眼睛突然间变色,突然间莫名其妙想对自己非礼……
这好端端的……他到底是怎么了。
随手将边上一只陶制花瓶砸碎,捏着锋利的碎片指着捂肩从地上缓缓站起的法老王,她脑子里的念头车轮般急转。
“呵呵……真是一只不太听话的野猫。”手从伤口上挪开,奥拉西斯看了看掌心的血迹:“血是什么味道,”抬手,放到唇边轻轻一舔,继而,眯起双眼冲着展琳略带警惕的眸子,微微一笑:“甜的,琳,和你的嘴唇……一样的甜……”
话音刚落,展琳只觉得眼前一花。
本能地朝边上跳开,却在一缕劲风袭过后,她整个上身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压倒在了冰冷的石凳上!
“琳,”不等她撑起身子,奥拉西斯微笑着的唇已压向她的脸庞:“我喜欢野猫,但是,我通常喜欢把它们的爪子和牙齿拔掉。”
“我也是!”脸一偏,在他的唇碰到自己脸颊的刹那,展琳飞起一腿,朝着他的□□猛地踢去!
“唔……”一声闷哼,促不及防这一招的奥拉西斯脸色骤变,身不由己朝后退开,却不料一脚踏在地上陶瓶的碎片上,伴随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他头后仰,‘乒!’地一声重重撞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静。
当奥拉西斯的身体沿着柱子缓缓跌倒在地后,四周除了风吹葡萄藤沙沙的轻响以及展琳急促凌乱的喘息,再没有任何声音。
展琳保持着踢腿的姿势,半躺在椅子上,半晌一动不动。愣愣看着那静止不动的身躯,还未从刚才一系列所发生的事从反应过来。直到一行细细的红顺着奥拉西斯苍白的额角慢慢流淌下来,她这才蓦地一颤,收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么一撞,他怎么就倒地不动了……不会是就这么给撞死了吧……脑子里突然间闪现出21世纪时博物馆工作人员对自己说的话:奥拉西斯,这位年轻骁勇的法老王,去世时不到三十岁,死因目前仍在分析中……
皮肤上渐渐控制不住地泛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疙瘩,一阵风吹过,她忽然感到,汗湿的后背有些发凉……
“嗖!”一道劲风,伴随着金属冰冷浓腥的气息,紧贴着展琳的鼻梁险险擦过。
“谁?!”从刚才的愣神中迅速恢复,展琳一纵身,跃开半步。刚一抬头,只见两团刀光分别由两个方向,从亭外朝自己疾速劈来!
动作极快,也极凌厉,但还是让展琳在两个回合的躲避中看清了对方的模样。那是向来如影随行般跟在奥拉西斯身后的,那些身手仿佛鬼魅一般神出鬼没的近卫队。
一定是眼看到自己对他们主人不利,所以急急出手了吧。从竞技场到这里,他们不知道在边上冷眼旁观了多久,而自己对他们的气息却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感觉到过。思及,展琳不再恋战,几个招架后借机移到亭子口,纵身,朝外面跃去。
那些人倒也没有追出来,想来,和追自己相比,法老王的生命第一。回头朝隐在亭子中那些晃动的身影投之最后一瞥,展琳身子一拐,几个纵身,消失在了一条充满了小商贩叫卖、人来人往拥挤不堪的巷子内。
*** ***
如果一座城市繁华得让你眩目,切莫忽略了它脚下的疤痕。
“扑噜,扑噜噜噜……”被各种菜皮子和烂鱼头填满的瓦罐,被火烤出一波波夹杂着浓腥的白烟,妖妖娆娆散在空气中,很快被一个个匆忙的脚步给踩散。火光映着那些团团而坐的乞丐的脸,木然的,或相互倚着打瞌睡,或凑着篝火在自己破烂的衣服上找着跳蚤。
年老的凑一起唧唧咕咕,年轻些的,便捂在早辩不清颜色的毡子里,侧眼偷瞧一条街之隔,那些围坐在骆驼旁和着骨笛声自娱自乐的流浪艺人。只有一些年幼的孩童,不知道贫穷和烦恼为何物,拖着两行晶亮的鼻涕在一堆堆人群间尖笑打闹,浑然不知疲惫。
即使隔了三千年的时空,这景象总有那么一分亲切和熟悉感。就像白总有黑来映衬,最繁华的都市,亦总有她不为人所关注的颓废一面,这不会因时间空间的变化而改变太多。
展琳就在这座城市被夜色所笼罩的颓废中走着。
自从不知道是弄晕了还是弄死了那个奇怪的法老王后逃出凉亭,她一个人在这些纷杂的街道中,晃荡了已有数小时之久。头顶的月亮时不时提醒她现在大致已到了几点,但她脑子里的行走目标,已经随着时间和冲动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稀薄。古埃及人有没有旅馆或驿站,她不清楚,虽然身边带了些逛街时准备的金银,但却根本找不到开销的地方。一些貌似公共旅舍的建筑是有的,那时候路玛和她一起在街上逛时说起过,还指给她看。不过那地方在她的概念中,不如说是公共妓院来得更为贴切一些。最后越来越多的简易帐篷让她不得不承认,除了露宿街头,她还真没地方可去了。
“¥##¥%……!!”正胡思乱想着,不小心一脚踢到了一个蒙头钻在堆破布里睡大觉的男人。那人几乎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就直起身拔开嗓门冲她大吼,及至听到她低声的道歉,他才住了口,一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由展琳的头,不自觉地移向了她隐在长裙下光洁的足踝。
展琳脸色微微一变。低头朝他冷冷看了一眼,那男人眼角的肌肉,竟忍不住猛地一抽。肥厚的唇咧开正想说些什么,却在她目不转睛的视线中,一时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眼看着她转过身,长裙摇曳扫过四周那些脏乱的人群,傲然如女王般远去,他才低下头愤然吐出一句脏话,随手,朝正往自己腿上爬的小男孩脑门上甩了个爆栗。
‘该上哪里去呢……’走到十字路口处站定,沙漠的风吹得肩膀隐隐有些发冷,展琳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再看看前方陌生的街,抬头,轻轻叹了口气。
却在这同时,浑身一个激灵!
“哒……哒……哒……”不紧不慢的步子,赤足踏在石板路面上,几乎细不可闻。以至已近在侧面的路口了,展琳才刚刚发现那人的存在。
黑色的斗篷,银长的剑,扛着剑身在漆黑的巷子里慢慢走着,仿佛挑着担子赤足行走于夜路的鬼魅。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展琳侧眸射来的警觉视线,他悠悠然而行,朝着她的方向不急不徐地走来。
虽然因为斗篷的掩盖,展琳从没能清楚看见过他的脸,只是这走路的姿势和修长诡魅的身形,在那天集市中寥寥几个交锋后,便已深入骨髓般烙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一个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用古老的中国功夫,同她过招的男人。
展琳眉峰轻轻一挑。不动声色转过身,沿着来路的方向,以同样不急不徐的速度往前走去。然后听着身后那声音,一样的节奏,一样的调子,一步一步契合着,默默在身后跟随。
他是谁,他究竟是哪国人,他为什么会中国功夫,他为什么要出手攻击自己,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夜晚,没有任何原因任何目的地……跟踪自己……
一路走来,这些念头风车般在展琳的脑子里旋转,一个接一个,搅得大脑一片混乱。以至忘了顾及自己究竟在朝什么方向走,究竟要走向哪里,又究竟走了多少时间。当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一片巍峨的宫墙和宫门口即使在夜色中也熠熠生辉的铜门,令她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怎么……又回来了……
身后如影相随的脚步声嘎然而止,亦在同时,将她内心短暂的惊讶和迟疑驱除得一干二净。 避开伫立在大门前守卫们安静专注于自己的视线,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掉转头。
前有虎后有狼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当然是——哪个势单捡哪个当突破口呗。
却在回头的刹那,愣住了。
身后那一片广场空空荡荡,除了零星几道人影在远处走过,道旁树影婆娑,竟早已没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那个鬼魅般男子的影子。从她发愣止步到转身,前后时间不会超过三秒。
短短三秒时间,他怎就会在这空旷的地方消失了……
“琳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才回来,不会又找不到回来的路一个人乱转了吧。”身后略带戏侃的声音,令展琳再次一愣。
本以为他们见到自己后第一个反应是立刻叫人来抓人,可现在他们的口气和话语,似乎对傍晚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的样子……他们不知道自己对他们的王干了些什么?还是因为急着抢救法老王,那些忠实的部下尚未来得及把这事分告给下人?
“是……啊,”僵着脖子回过头来的同时,展琳一张脸上,已经是带着羞涩的浅浅笑容:“今天一个人走得太远,天一黑就弄不清方向了。”
“晚上有些地方不太安全,小姐以后还是要注意点。”一边好心唠叨着,那名年轻的侍卫官朝身后挥了下手。于是‘咔’的一声轻响,巨大铜门边上那扇小小的偏门,在展琳眼前悄然打开:“快进去吧。”
“谢谢。”回头朝身后那空旷的广场再看了一眼,踌躇片刻,展琳低头朝里头快速跑去。
“很伤脑筋,路玛。”
“王,这次只是个意外。”
“意外?”视线从蜷在地上津津有味啃着自己尾巴的阿努身上移开,奥拉西斯回过头,朝不远处立在石柱下的路玛淡淡扫了一眼:“我却不敢肯定。”
不语,避开法老王投向自己的目光,路玛垂下头保持沉默。
奥拉西斯翻了个身,从凉榻上坐起,随手揪住阿努的脖子,将它拎到自己眼前:“每次它出现,我总是很高兴。甚至有时……我还会用一些方法去激它出来,那种风一般的感觉,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上瘾。”阿努在他手里乖乖晃了两下,不出几秒钟,开始龇牙咧嘴地朝他探出了爪子。他微微一笑:“可是这次……我没想到会这样。”手松,阿努‘啪’的一声落到地上,就地打了个滚,鼻子里喷着不满的哼哼,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桌子底下。
路玛继续保持沉默。嘴角轻扬,一双琥珀珠子似的眼,时不时往门口方向飘荡。
奥拉西斯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通常情况下,他脸上浮现的这种诡异笑容,不是出于某种赏赐,就是出于某种责难。所以路玛此刻完全没有考虑该怎样去接那位法老王慢条斯理话,而是一门心思转着脑子,寻找能够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的机会。
路玛自认并不算特别聪明,但路玛绝对知道,他的王什么时候心情比较糟糕。
“说起来,俄塞利斯离开底比斯有多久了?”话锋一转,不再用自己的目光压迫这已经有些不安起来的属下,奥拉西斯站起身,背对着他朝窗口踱去。
路玛轻轻吐了口气:“十多天。”
“十多天……才十多天,我就把他的小猫给弄丢了,是不是啊,琳。”
展琳本来是打算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之前,回自己住处把枪和阿努带出宫了事的。却在路经奥拉西斯的寝宫时,瞥见里头灯火通明,竟一时鬼迷心窍般地潜了过去。
她相信自己在这种时候冒险过去的一大半原因,归结于想看看那位奇怪的法老王,目前究竟怎么个情况。毕竟他是俄塞利斯唯一的弟弟,万一真有什么好歹,一想到俄塞利斯伤心的表情和脆弱的身体,她的罪恶感就和钱塘江涨潮似的,一波波往外直涌。
本想看看就走,却不料刚在窗台下蹲下来,转眼便看见法老王那几个神出鬼没的近卫军们,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立在完全暴露于自己视野,反之,亦是只要自己一动,便能清楚暴露于他们视野的地方,不走了。
就这样,展琳被迫蹲在窗台下的灌木丛中,听着里头若隐若现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忍着虫叮蚊咬已有大半天之久。
正当神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放松,此时头顶骤然间砸来的这一个字,饶是她留了一百个心眼,仍是给狠狠吃了一惊。
下意识抬起头,不期然间,落入窗台上那双好整以暇俯视着自己的眸子中。那眸子微微笑着,水一般光滑的温柔。
“王在说什么?”路玛似乎听到奥拉西斯提到了‘琳’,但并不能确定,犹疑着,他开口问了一声。
“没什么。”转过身,奥拉西斯斜斜靠向窗台:“今晚的夜色很美,尼罗河,要泛滥了……”
“王,索那斯大人到。”屋子里的空气,因奥拉西斯这一番不知所谓的话而静了下来,却在短短片刻后,被一阵脚步声,和一名侍卫低沉的通报声所打破。
奥拉西斯闻言,朝路玛看了一眼,随即直起上身离开了窗畔:“让他进来。”
“是。”守卫的话音刚刚消失,一股淡淡的腥味忽然从门外直透了进来。随着一种略带滞缓的脚步声由外至内越来越近,那股腥竟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将这熏香缭绕的宫殿浸了一室。
就连窗外的展琳,也因着这浓烈的味道,忍不住攀着窗框探出半个脑袋。
奥拉西斯的头出其不意一回,正撞上她遁着气味探询的眼睛。愕然,她刚要把头缩回去,却不料被他伸手在自己发上轻轻一拍,转回头,低声丢下两个字:“进来。”
展琳从窗口爬了进去。跳到地上站定的时候,正巧对上路玛似笑非笑朝她投来的目光,她飞了个白眼,靠墙而立,视线依旧遁着那越来越浓的味道扫向门口,没去理会他。至于展琳那么合作的理由,并非她对奥拉西斯有多听话。一来早被人家看见了,索性落得大方一点;二来……这男人不高的声音里夹杂着的某种东西,令她纯粹是条件反射般,无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是了,那男人貌似温和的声音,过滤在特警出身的展琳耳朵里,无异于某种命令。
门口处立着两条血人般的身影,衣服和铠甲早已磨损得面目全非,满身的尘沙夹杂着暗红半干的血块,在四周金碧辉煌的折射下,散发着一种硬生生的可怖和突兀。
“王,”刚过门槛,稍后方而站的那人突然抬腿一脚踹向前面人的后膝,冷眼看着他一团烂泥般跌倒在地上,他这才丢开手中长剑,对着奥拉西斯的方向单膝跪下:“奎隆萨带到。”
“辛苦了,索那斯。”说这话时,那年轻法老并未朝倒在地上,因浑身的伤口而抽搐不停的奎隆萨看上一眼。微笑望着跪在地上,整张脸除了眼框,其它部位已辩不出原来肤色的索那斯,仿佛看着某天忽然登门造访的老友。
索那斯闻声不语,只是将头低了低,那犀利如孤狼般的眸子里,悄然闪过一丝浅浅的温度。
而那即使满脸尘土和血迹都掩盖不了其清秀长相的将官装扮的奎隆萨,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过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法老王那样安静恬淡的话音中,整个人颤抖得更为利害了。展琳甚至能从他抖动的双唇中清晰辨别出牙关打架的声音,想笑,四周莫名压抑起来的空气,让这笑容在她嘴角轻轻一现,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追到了哪里。”
“回王,赫梯边境。”
“赫梯边境……”若有所思重复了一遍,奥拉西斯反剪双手,朝他俩的方向,静静迈出一步:“真够远呢。奎隆萨,是不是以为出了凯姆·特边境,我,便拿你不得了。”
“王!”缩在地上颤抖的身影突然蓦地直起,连滚带爬移到奥拉西斯身边,将他的足踝紧紧抱住:“王!臣不得已,臣只忠于王!臣不得已啊王!原谅臣!!原谅臣……”
两旁的侍卫见状正要过来拉,却见奥拉西斯抬起手,轻轻一摆。
于是他们重新站定,手按在刀鞘上,目不转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突然间歇斯底里起来的男人。
而离开几步远的距离,索那斯依旧低头而跪,只是展琳清晰地注意到,他卷起的掌心内有某样东西在火光下,闪着熠熠的寒光,直对着奎隆萨的方向。
“只忠于我?”不动声色看着脚下人痛哭流涕的样子,奥拉西斯语气依旧一成不变的安静:“把我的行踪出卖给亚述人的时候,你可有想到过这几个字。”
“王,臣不得已啊!臣全家的……”
“全家?”笑了,那淡然的眸子因这笑美得如同沙漠中的月牙湖,却看在奎隆萨的眼中,竟似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生生从脏得辨别不出原色的皮肤上,显出层死灰来。他的手不知不觉从奥拉西斯足踝上松开,只是整个下颚,被他的指轻轻拈着,一动不能动弹:“如果不是你徇私舞弊,不是你做假贪赃,谁,能够来威胁到你。而……”奥拉西斯看着他的眼,低声说着,那声音仿佛在催眠,而那眼神,亦如吐信的蛇般,魅如蛊惑:“而你现在急于想对我说的话……”手指突然一松,毫无防备的,奎隆萨一头往下载倒,却在落地的刹那,整个人硬生生被奥拉西斯飞起一巴掌,给扇得滚回到了大门边。而奥拉西斯的语气,瞬时间冰箭般尖锐:“那些话,对死在亚述境外那六千三百二十八名军士,解释去吧!”
眼睛里浅灰色的恐惧,在听到奥拉西斯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后,骤然间缩成一团暗黑色的绝望。奎隆萨静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望着眼前逐步朝自己走来,那目光冷漠如冰山般的法老王。及至见他一脚踏到自己身上,这面色已如尸体般的年轻将官突然不可抑制地挣扎起来:“是依哈奴鲁!是他!都是他咳……咳咳……”
话音未落,在一阵窒息般的咳嗽声过后,奎隆萨瞪着一双因绝望和愤怒而扭曲了的眸子,骤然间停止了呼吸。
一柄漆黑色的短剑直直贯穿了他的咽喉,剑上黄金的手柄,无声紧握于奥拉西斯苍白的掌心。
四周一片死寂。就连路码,也用着有些疑惑的眼神,由背后默然望着那法老王抽剑而起的身影。
他在低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样子。那专注的眼神,不知道究竟是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是那片在剑拔出后的瞬间爬满了地板,淅淅沥沥如一泓艳红色小溪的血迹。
沉默,空气因着他的静止,而逐渐丧失了流动的能力。新鲜血液的味道在这样浓稠滞缓的空气里蛞蝓般游走,片刻间,竟厚重得让人有种想吐的冲动。
展琳忍不住朝着窗口的方向,轻轻移了一步。
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瞥见奥拉西斯抬眸,对门口的侍卫微微一笑:“你们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
几乎是同时,所有侍卫齐身跪倒在地:“禀王,奎隆萨大人刚才什么都没说。”
微微颌首,他将剑收回悬挂在腰际的鞘内,沉吟片刻,一字一句道:“反叛者奎隆萨,借着审问的机会妄图行刺于我,现在已被我处决,你们可都清楚了。”
“是!”
“今晚这里发生的事,多余的,我不想在外头听见一个字。”
“是!”
双眼微微眯起,含着笑意的目光在门口侍卫那些紧绷的脸上逐一掠过,他轻轻点了点头:“把他的尸体带走。”
“是!”
侍卫无声而迅捷地围拢,不一会儿,已用披风将地上的尸体包裹住,一前一后抬着,消失在宫外漆黑的长廊。
四下依旧一片死寂。
人死了,尸体搬走了,看来一切都似乎完结了。可一股比刚才更为浓厚的压抑,正沿着奥拉西斯伫立在血迹旁静止的身影,无声无息于整个宫殿里蔓延,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展琳想离开,可是那压抑,真切地让她无法动弹。
“噗嗤噗嗤噗嗤……”地上突然响起一串细微的,舌头舔水的声音。
目光由奥拉西斯沉默的肩头移向他脚底发出声音的方向,眉头一跳,她愣住了。
蹲在奥拉西斯脚下那团漆黑的身影,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浑身粘满了灰尘的阿努。低头吐着舌,它正眯着双眼起劲地舔着地板上浓稠的血迹,一下又一下,那表情……说不出的陶醉和诡异。
每个人都留意到了,然,每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噗嗤……噗嗤噗嗤……”舌头继续翻卷着血液,那欢快有节奏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无形间突兀得让人有些森冷。
低头看了它片刻,奥拉西斯突然一俯身,抓着它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
“嗷——!”脱离血液的霎那,一向敦厚胆小的阿努两眼骤然间张开,一道绿光从圆睁的眸底掠过,它低低咆哮着,扭身,一口咬在了奥拉西斯坚实的手臂上!
转头咬下的瞬间,展琳清楚看清了她小伙伴的脸。那张脸上充斥膨胀着的表情,叫暴戾。
用眼神制止了下属欲待冲过来的身形,起指对着阿努腮帮两侧轻轻一捏,‘咔’的一声脆响,那原本狠命咬住奥拉西斯手腕的嘴,不由自主松开了。白色的唾沫混合着血迹从嘴角边滴落下来,它被迫张开的嘴里发出浑浊的咆哮,一波又一波,仿佛一只被逼到了崩溃边缘的疯狂猛兽。
“琳,”正愣神看着眼前这一幕,冷不防奥拉西斯一声低呼,把展琳从震惊中唤了回来。还未来得及应声,只见一团黑影夹杂着股劲风,脱离奥拉西斯的手臂朝自己方向呼啸而来。
下意识抬起手,在那东西撞到自己的一刹,稳稳接到了手心。
热呼呼,软绵绵,一阵晕眩过后,掌心那团毛茸茸的东西朝她眨巴着两只绿光闪闪的小眼睛,露出无比欣喜的表情,吐着舌头往她怀里钻:“嗷嗷!嗷嗷……”
是阿努,是刚才一脸陶醉地舔着血浆,一脸暴戾地咬破了奥拉西斯手臂,疯狂得如同饿狼般的阿努比斯……
“畜生不要让它尝到血腥,”还未从刚才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展琳正抱着阿努不知所措地发着呆,耳边,依稀传来那年轻法老王低沉淡然的嗓音:“一旦尝过了那滋味,心,可就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