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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挽留 ...

  •   模模糊糊之间,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身畔轻声耳语。
      嘴唇被某样冰凉的物什轻轻挑开,继而有微涩的液体沿着喉咙流进肺腑。本能地感到危险,路明娟竭力睁眼,却只见视野朦胧中,男孩子稚嫩幼小的面容上包含着超越年龄的深沉与忧伤。
      “忘了吧——”
      那孩子在自己耳边轻柔地低语着,甜脆灵娆的嗓音带着催惑人心的妖气,传入路明娟耳内,她便忽感神思困顿迷乱了,理智缓缓抽空,反有更强烈的睡意交替而上……这是……
      忘川。
      传说之中可使万事遗忘消弭的稀世奇药。
      连染想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吧,所以才会不想见她失望的目光,才会选择让她忘了他,才会想让她得到自己所无法给予的幸福。
      “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该让她忘了你。”
      一把轻讽慢嘲的清冽音色轻飘飘地落了进来。连染回首一望,方筝正立在门口,眼神晦涩地看着自己。
      “你来了。”
      圆圆小小的娃娃脸轻仰了起来,清脆悦耳的童音蕴着丝丝甜味流泻而出。
      方筝却一侧身,寒着脸行礼道:“属下右护法方筝,参见少教主。”
      天衣教中,以教主为首,下设左右护法之责,本来都应是由身为天衣教的创立者的历代绮离家族之人所继承。但上一代的绮离家人脉稀微,又逢动乱争斗,高手相继陨落失踪,独有现任教主绮离迦若硕果仅存,兼其未有后代,因而才破例在外寻找资质优秀的孩子分武、蛊、毒三道加以培养来承袭延续下一任天衣教主与左右护法之位。方筝之前因参与争夺教主之职的缘故,只对连染直呼其名,如今他遭此惨败,心灰意冷之余,也算正式承认了连染的地位,是以才特地更换了称谓恭谨以待。
      连染心中既喜还忧,他终于扫平了通向教主宝座的最后障碍,也终于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方筝……”连染抿直着唇,半晌,只涩哑地道:“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千言万语归为一句——我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但曾经也只是曾经。”
      方筝阴沉着眼,冷冷地说。连染注意到他的眼睛是那种琥珀色的,眼珠颜色极浅,像是透亮而透亮的溪水,清澈而清澈的空气,浸染着入骨入髓的疏冷寂凉。
      “你还恨着我呢,方筝。”他低低地说。
      方筝却绕过他判断,缓步袖手上前,看到躺在榻上的路明娟时忽而微皱了眉目。“既然少教主会把这个女人带回来,就应该已经能明白我的心绪了。”又微微笑了一下,华美风流,“这女子倒也真是个美人,难怪你会喜欢。佳人如火,连我都想一亲芳泽了。”
      连染低目看他,又不自觉地以身挡住路明娟的身影,警告道:“方筝,明娟可不是你交往过的那些女子!”
      “这样就受不了了?你的独占欲还真大。”方筝歪歪头,好似讥笑地柔声道,“你明明对我做过比这更残忍的事。”
      连染垂目,“我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可你杀了罗雅。”方筝冷笑着否定。他依旧是柔和的语调,那双清透的眸子里却反射着冰森如剑的怨恨。
      ——罗雅,就是当年参与教主护法之位竞争的第三人,也是绮离迦若唯一的女弟子、方筝私心倾慕的对象。
      对上他的指责,连染只娴雅一笑,如沐春风。“她是正道派来的奸细,该杀。”
      方筝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连染,真相为何,你我都知之甚明,你也不用睁眼说瞎话。”
      他又斜眼瞄了连染凝然不变的笑颜一眼,“如果罗雅不是最有可能夺走教主之位的候选者,你会那样杀了她?”
      连染默声不答。
      方筝伸手指着连染挺翘的鼻尖,靛蓝华衣上印染的七色妖蝶斑斓绚丽似要破茧而出。
      “她那么一个纯真晶莹有若露水般的女孩子,只因蛊术精通深受教主器重阻碍了你的前程,你就找个借口‘证据确凿’地杀了她!别人都想信你的说辞,但唯我不信!你连和你从下长大亲如姐弟的罗雅都下得了手,却居然还会对另一个人动真心?”他直直盯着连染幽深的双眼,眸中精火愈燃愈亮。“你只不过跟着谢家兄弟几天,心就不安分了吗?连染,我都不晓得原来你是这样的心软。”
      连染静静听他说完,却只叹气道:“方筝,我有必须那样做的理由,你是知道我的。”
      方筝眼中痛色一闪而灭,淡淡道:“我已经不敢再知道了。”
      连染浅蜜色的小脸之上的平祥笑面轰然而碎,神色黯然地道:“他们……很像罗雅。”
      方筝怔了一怔,神情迷惘苦乱,如同迷了路的孩子般纯然无害。
      连染眼底异光暗暗一闪,顿了良久,只恳切地说:“那件事,真实并非如你所想。方筝……你能不能再信我一次?”
      ——能不能?能不能?
      方筝略显动摇。连染说话的语气那么轻那么柔,就像是一枚小小的珍珠,捏在手中,稍一用力,就化作了粉粒,叫你由不得不信他。
      他——要不要信他?当年之事确实有所疑点尚待查清,连染也可能确实迫不得已。可是在目睹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后,他还能有勇气有坚定再信他吗?
      正自挣扎间,又听连染温声道:“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方筝。”
      方筝别开了眼,“你已在这次武林大会把天衣教的声名推向了顶峰,还要我这败者何用?”
      连染摇摇头,“我们毕竟是侵略的外来者,过往又有着不好的名头,名不正言不顺,且又根基不稳,短时之内,固守大局才是重点。更何况,江湖,远远要比你我想象得还大,此次虽胜,也不过是一时之胜、短暂之胜,要做的,还有很多。”
      他定定直望着方筝,忽然握住方筝的手,紧紧的死死的,语声央切哀求地道,“我们从前说过,要一起指点江湖纵横天下,方筝,为了我们共同的抱负和愿望,你留下来真心帮我好不好?”
      方筝死咬着嘴唇,想要拒绝却又无从拒绝,竟不能马上做出回应。
      看出他的踟蹰,连染轻轻展颜一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达到目的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方筝是他特意保留的一根刺,提醒着自己权力之下的险恶,冲淡着自己高处独寒的寂寞,镇压着自己无力操纵的局面。他在利用方筝,他也清楚方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被自己所利用——为了罗雅,为了野心,为了报复,为了方筝他自己……
      方筝啊方筝……连染提眼细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衣着鲜艳彩丽,同样的衣物,如若穿在别人身上,总会显得过于花哨轻浮,穿在方筝身上却有了那样一种六朝烟水公子年少的轻狂与韵致,纵使轻慢,纵使狂放,但那也是都是干净纯粹的,就像方筝的人——他是一个很干净纯粹的人,就是那些执念欲望仇恨怨愤也都是干净纯粹的——而自己不想失去那分干净和纯粹。
      方筝,他已是连染与童年时光仅存的牵连与羁绊了。
      即使连染说的并不全都是实情,但他希望方筝帮他的心却是真实的。这一点,方筝自信不会有错。
      而我,仍是对你无法拒绝。
      所以他说:“我帮你。”
      连染猛然抬目。
      方筝从他的握力中抽出自己的手,空落落地笑了。“我拒绝不了你,连染……从很小时起,我就知道了,你最毒的不是你的毒,而是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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