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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过去 ...

  •   阿染买了药回来,正要去找火炉,却见谢朝衣神乎其神地从他包袱里摸出了一个来。个子小了点,功能却不减,火候极足。药点在汤水里文火慢慢煮,人则待在谢家兄弟身边慢慢说。
      阿染的故事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
      说来说去,俗之又俗。尽是沉芝麻烂谷子,一笔糊涂账。
      阿染本来没有姓名的。乡下的孩子,贫穷的家庭。不识字的母亲唯一会做的就是生子,一个接着一个,他排行第七,平日就被人称为“阿七”。由于父亲早死,所以连姓氏也没有,久而久之,阿染也就不再在意名姓,只随山里人“阿七阿七”的叫。后来偶然有个夫子路过那片穷乡僻壤,看他们几个孩子可怜没有正经名字,便在因病盘桓时一一细心为他们起了相似的名字,轮到阿染,由“柒”变“染”,又看看池塘荷花开得正好,就定了姓,叫“连”。
      连染。莲染。念在口中,清脆生香,分外好听。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子在那大山里生活到死,做个樵夫,做个猎人,做个渔民,再娶一个勤劳朴实的妻子,生一窝与自己一样的孩子,终老一生。
      圆圆满满,简简单单。
      一切本来应该如此。一切本来也只能如此。
      本来。
      那一日一个受伤的武林人士看准他们那地方偏僻躲了进去,不意见了阿染根骨出众天纵奇才,是块练武的好料,便把他虏了去,献给教主,记做第三十二个弟子。
      教主的口音很是奇怪,不像是中原人士。终年蒙着一层面纱,看不清长相,听声音却不十分苍老。他见了阿染,只捏了捏他的骨骼,满意地点点头,就把他和其他三十一个大小不一高低不等的孩子丢在一块,进行训练。
      人间地狱的光景,阿染是在开始接受训练以后才渐渐清晰的。
      那个教主果然不是中原人士,据说是和苗民的混血。教派也偏近于南疆一脉,精于施毒巫蛊之道,武学亦是阴柔心机。那教主教导弟子的第一步,就是下毒解毒。对着朝夕相处的小伙伴下毒;接触训练者或是同伴下的毒。
      能活下去的永远只是少数人。为了生存,阴谋处处,诡计重重。
      自然是一片死伤惨重。
      阿染脸色铁青地回忆着往事,讲话断断续续的,有一段没一段,可以想见他对这一段往事的避讳与恐惧。他自始至终都是一脸快要吐出来的表情,当他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闭嘴,搂着自己的肩膀颤栗不已。
      谢朝衣看他可怜,便一伸手想去抱抱他。不料阿染一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就又马上想起谢朝衣刚刚的狠历模样,反是怕得更加厉害,直往后缩。谢朝衣自讨没趣地放下手。谢暮衫交替看着他两人,不明所以。他刚才只顾冥思排毒,全没空注意外界发生的事情,不然如若他知道谢朝衣的表现,一定会大吃一惊。
      阿染深呼吸,半天才说:“那天……那天是最终的试炼。教中的长老把我们残余的几个孩子叫到一处,说是要考察我们的努力程度,就逼我们服下数十种混合调制的毒要,如果能在规定的时间内把毒解了,就算过关,能够登堂入室,成为教主的关门弟子;如果解不了毒,就白白死了,因为他们说教主不需要废物做弟子……”想起当日惨况,他吸了吸鼻子,略带哭声地说:“大家都疯了……那些脸孔、那些眼神……我……”话语又渐混乱起来。
      不想再触及阿染的伤心事,谢朝衣沉沉打断他,“你不用说了。”
      阿染活了下来。这就是当日试炼的结局。
      阿染眼中含泪,肩膀抽搐了好一会。
      谢朝衣不想阿染伤心,刻意想要略过这段。谢暮衫却似乎天生和他不对盘,做对似的冷声道:“你还活着。”
      阿染的泪水停在眼眶。
      谢暮衫在谢朝衣恶狠狠的注视下继续淡淡地说了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报复。”
      “喂喂,暮衫,你这样教一个小孩不太好吧?什么报复之类的,那么血腥。”谢朝衣不赞同地说。
      谢暮衫冷冷看了他一眼,眉毛一挑。“我若以德报怨,又当何以报德?”
      谢朝衣嘴角抽动了一下,“暮衫,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会教坏小孩的。”
      转头想跟阿染解释清楚关于价值观取向的重要问题,却发现那孩子已擦拭了眼泪,小脸微凝,正经危坐地聆听谢暮衫的话。
      想到这样下去,五年之后很可能又会出现第二个“谢暮衫”,谢朝衣有些许头痛。这样下去不行!他一定要想办法在阿染的性格彻底扭曲之前把他矫正回来!
      ——谢朝衣暗暗发誓。
      却见谢暮衫眉心一拧,放柔了声音问道:“你说的那个教主,是哪个门派的?”
      阿染想了想,沮丧地摇头。“不知道。”
      谢暮衫闻言一愣。
      谢朝衣愕然道:“你是那个教主的关门弟子,居然不知道自己的门派的名字?
      阿染羞愧地低头,踌躇地说出自己已知的事实:“我平常很少见人,接触过的人中除了教主长老寡寡几个,大都死净死绝了。那些人又是位高权重,平日见了,只允许尊称职位,也没怎么听他们提过有关门派的事,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自知失言,谢朝衣忙着照顾阿染低落的情绪。谢暮衫等他忙完了,方接着问下去:“听你一说,似乎他们平时对你看管得很严格?”
      阿染点头。“教主说我只需要把毒用好就够了,不需要去碰其他费心的事。”
      谢暮衫又问:“既然如此,他们怎会放心任凭你跑走数月,直到今日才现身?”
      阿染想了想,组织语言说:“我一开始也很困惑。那日他们跟我说要出任务,需要我的毒辅助,就叫我跟着几个弟子出门。我当时只想到能得到自由,高兴得要命,一时却没去注意这些细节。找着一个机会用迷药把他们放倒就逃了出来。各种玄机,也是后来想想,才明白的。”
      这回轮到谢朝衣发问了:“明白什么?”
      阿染咬了咬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终于转过身,飞快地解开外衣,半裸着后背。一朵青色的莲花赫然入目。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想。描画精细,栩栩如生。即便是细枝末节之处,也依然明晰可见。
      谢朝衣没神经地说:“阿染,你这朵花刺得很细致,我是看过的,也告诉了暮衫。你不用特意脱衣服。”
      阿染的腔调带着点儿急切,“你再仔细看看。那不是纹身!”
      谢朝衣疑惑地又再去看,看了一瞬,忽然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那日当时只是匆匆一窥,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纹身刺绣而为更细微观察,是以才有所误解。而谢暮衫因为听信了他的话,也是在此时才真正看清那花的模样。只见那莲花色泽鲜艳欲滴,生机勃勃,恍若活物,哪有半点虚假死物的了无生气之感?
      只听阿染徐徐说道:“我十岁那年通过考验被收为教主亲传弟子时,他给过我一颗丹丸,服下之后,背后就生出这花儿来。我起初也是忧虑,后来发觉那药力只是盘踞在我丹田深处,造成我生长速度缓慢之外再无影响,也就没有在意。”又自把衣服穿好,侃侃而谈。“他们之所以会放心带我出去,一来是自己身本有所抗药性,不惧一般麻药;二来是算准我若是真伤了他们性命,日后如被他人捉回教中,一定会被教主处罚,故而不敢下死手;三来……就是因为这花。”
      谢暮衫略想了一下,试探地说:“是蛊吗?”
      蛊为蛊惑,亦通“鬼”“诅”,造蛊的人捉百虫,放入一皿中。这一百只虫大的吃小的,最後活着的一只大虫就叫做蛊。世人将巫蛊二字放在一起,取的是巫鬼咒术之意。这巫蛊之说由来已久,被传的玄之又玄,流言种种,都不知是真是假。盖因本朝曾发生过巫蛊之术祸乱宫闱的旧事,当时皇帝曾经颁下律法,说凡有牵连者,皆“族”。长此以往,通习这项古术的人也都销声匿迹了。江湖中人也只流传说巫蛊之道还在苗疆一带流传过一阵,却也都是将信将疑。谢幕衫看过家中由每一代家主撰写补注的纪录,却发现自己的父亲表明曾经亲眼见过此道,并言道此术诡异莫测,不可以寻常道理衡量,如有遇知悉此术者,逼为上佳。如今一看,果真神奇非常。
      阿染点了头,他转回过身来。一谈到自己精通之物,阿染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面就会浮现出一道隐藏极深的自信光芒。谢暮衫暗中把它记在心底。
      “我只学毒,所以对巫蛊之道不甚熟悉。但我也能大致推算,自己的行踪的泄漏,和我体内的蛊有关。”
      谢朝衣担忧地蹙紧了眉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的身子有没有什么不妥?有没有哪里痛,却忍着不说?”
      好像某个笨蛋兄长一样爱逞强。
      阿染明显地很感动,又似乎有些惭愧。“我很好。暂时一切无事。三少不必多挂心。”
      这时谢暮衫插了一句,“你既然也算是半个江湖人,那么相比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几个流氓抓住吧?”
      阿染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啊,那个,我是本来打算暗中把他们迷昏了了事的。不想三少却冲了过来,动手又快,等我回过神,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谢朝衣拉下了脸,“你这样一说,不是显得我游手好闲多管闲事了吗?”
      阿染连忙挥手撇清捉弄谢三少的嫌疑。“不是的!我是真的很感激三少的见义勇为!我要是没有一技之长在身,早就被他们得逞了,又怎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三少做的是大好事,反倒是动机不纯的我应该离开才对!”一番话说得圆滑完美,立刻把谢朝衣哄开了心,承诺道:“放心!有三少在,谁也敢不走你!”又示威地看看谢暮衫。谢暮衫没有理睬他的胡闹。
      阿染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个表情让他稚嫩的小脸显得说不出老成。“没办法。三少穿着光鲜亮丽,一看就是大家族出身;而我虽不会武,眼力还是有的,三少武功之高,确属罕见。他又是那般的性子,我便……便……”声音模糊,说不下去了。
      谢暮衫替他把话说完:“便索性利用他做挡箭牌,为你遮风避雨?”他的嗓音略微了拔高了。如果不是很熟悉谢暮衫的人是听不出来区别的。
      “暮衫!”谢朝衣不悦地看着他。
      阿染却羞愧地说:“三少莫急,二少说得对,是先成心欺骗你的我不对。何况,二少只是关心你。”
      谢朝衣古里古怪地看着谢暮衫,对方却可疑地别过了头去。谢朝衣不怀好意地笑着逼近了他,一把扑了上去。
      阿染很知进退的说了声“我去看药好了没有”,就不见人影了。
      谢朝衣得意地闹了谢暮衫一会,才问:“阿染的话有多少可信?”
      谢暮衫看了一眼他,冷冷淡淡地说:“一半一半。”
      却没有说哪一半是真的。
      谢朝衣应了一声,赖在谢暮衫身上不起来。好一阵子,又问:“阿染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不问可以吗?”
      谢朝衣也随着他自己一个人胡闹,只倦然地闭上眼眸。“我想不用问了。”
      “是哪里?”
      “武林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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