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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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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走?”斜倚在酒窖门前,乐三娘狭长的丹凤眼轻眯起,再悠闲不过地看着某个人无视她这个主人,拎着他的酒葫芦,毫不客气地大肆搜刮她的美酒。心底轻哼一声,真是没有欠债的自觉呢。
“非走不可!”某人抽空回答之时,还不忘俯低身子,钻进浓郁的酒香中,一壶“冰魄”,一壶“雪沁”,不知道能喝上几天,唉,如果可以,真想把这个酒窖也给带上。
好吧!客官要走了,自然是要点头哈腰,笑着送客,顺便道上一句,下回再来的,不过在这之前呢.......“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声,熟悉到某人头皮发麻,“之前是七千八百二十七两五钱,这几日的食宿和酒钱,都是你做工抵了债的,就不算了。褚大爷刚刚拿的这两壶酒,一壶‘雪沁’二十七两,一壶‘冰魄’三十两,咦?那壶‘琼酿’也要的吗?”
正要探出,试图“染指”那壶“琼酿”的手僵在原处,褚惊寒那张被浓密胡须遮掩下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而后,终于讪讪地叹息道,“非要算得这么精呢?”被那双猫儿般的眼盯得无端心虚,褚惊寒蓦地一挥手,一把抢过正操在某只青葱玉手中的账本,豪气地大笔一挥,“好好好!不就是酒钱么?你尽管记上便是。”龙飞凤舞,连鬼都不认识的“褚惊寒”三个大字跃然纸上,将账本往乐三娘怀里一扔,褚惊寒又是笑开了一口亮晃晃的牙,眼眸如星,“现在,我可以拿三百两的酒了吧?”
好吧!那账目确实是“又”多出了三百两,不过.......懒洋洋地抬起眼儿,将投注在账本上的目光移开,转而睨向已经涎着一张脸,搓着双手迫不及待地想要努力落实那“三百两”的大胡子,乐三娘的红唇轻扯开一抹弧度,“你不会以为反正就要拍拍屁股走人,所以这账本上不管欠了多少银子,都可以赖账吧?”
嘎?壮硕的身影再度僵住,费了良久,才僵硬地转过身来,却是咧开嘴,附上一抹傻笑。心底却是开始连连腹诽,这女人,是狐狸转世么?阴险狡诈成这样?闪亮亮的算盘框,玉润剔透的珠子,加上那在金玉算盘上拨弄着,白皙到在晨光下,仿佛透明的青葱玉指,真真是一幅绝美的景致,可惜,看在褚惊寒眼里,除了恶寒,还是恶寒。
猫儿似的眼,慢吞吞地抬起,懒洋洋地看向某人,无言,静谧,不过短短的顷刻,褚惊寒脸上的傻笑已经有些绷不住,一刻,只消再一刻,他额上的冷汗就要弃械投降,回归大地怀抱了。“在你看来,我是个会吃闷亏的人?你不是说,我只爱银子只认钱的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这么放你走?”
“三姑娘,姑娘——”一阵疾呼由远及近,就见着那个叫阿强的伙计一路窜过天井,奔到酒窖来,微喘着气,凑近乐三娘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阿强!救星啊!偷偷转头,偷偷吐气,褚惊寒表情松缓下来。
乐三娘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仅仅是半挑起一边娟细的眉儿,如此而已。只是,她却已经将手上的金玉算盘熟练地挂上腰际,账本笔墨都交予一旁的阿强,便是敛裙,转身,迈步,欲走。
“看来三姑娘有事要忙,待会儿我就不兴告别这一套了,至于欠你的银两,你放心,虽然我爹不认我这儿子,不过......如果这点儿银子,褚老爷就算当做善事,也是会给的。不过,你最好等到哪天江湖传言,褚惊寒已经被乱刀砍死之后再去褚家牧场讨债会比较容易。”漫不经心地一甩手,褚惊寒回过身,又去摆弄他一刻也离不了的老朋友了,酒香馥郁啊,这死爱钱的女人这酿酒的手艺真是没得说啊,什么杏花汾酒,女儿红,花雕,都变得淡而无味,可怎生是好?唉!嘴被养刁了啊!
身后,乐三娘的步伐略略顿住,“随你。”片刻之后,扔下这么一句,轻飘冷漠的句子,她脚步不停,化为一抹红云,掠空而去,不再逗留,亦不曾,停驻。
随你。在那两个字飘进耳里之时,褚惊寒因为捧着酒,沉郁在酒香中,正满足的笑隐没而去,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暗影。却只是一刹,又笑了开来,略带一丝淡嘲,人生如此,无不散场之筵席啊!
“珍重!”那两个字终究悄声吐出,无人听见,正如这场若有似无,延续了五年的纠葛,终将作结。一声珍重,万语千言。从今而后,茫茫江湖,各自云雨,经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
“咦?特意来送我么?这么好?”再见到玉闻笛时,不过是跟乐三娘作别的一刻钟之后,彼时,褚惊寒正拎着他全部的家当,一只不过装了一身衣裳的破包袱和两只装得满满的酒囊,潇潇洒洒地走出酒窖。刚一出门,便瞧见那张祸水脸,啧啧啧,不管看多少次,这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偏偏长在了老玉这么一个男人身上,让人不惋惜,叹一句暴殄天物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大众啊!不过......挑眉,兴味,“难得啊!你今天居然记得走后门?”
“今天我是来办正事的,可不想节外生枝。”淡淡笑着,隽永的清新俊雅,即便顶着那样一张比女人还要美的脸,一袭旧白的玉闻笛仍旧不改的风华卓然,莫怪得了一个倾城公子的名号,倾城二字,并不仅仅是容颜之美啊,更显其风骨。只是,那两个字仍然是他梗在自尊和心头的刺,不碰,也是疼。
“你之前怎么没这个记性?”翻了个白眼,褚惊寒鼻间嗤哼,都是拜他所赐,他得挥泪告别他最爱的酒窖,只能凄凄惨惨戚戚地背着也许只够他解解馋的两壶酒,逃命似的,偷偷溜走.......
“啊!你是说那天吗?哎呀!看我这脑子,怎么就糊涂了呢?准是那天一时着急了,考虑不周,考虑不周。”合上的扇柄重重敲了几下脑门,玉闻笛那张比女子还美的脸轻皱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得很,更别提那皱紧的眉头,还真是苦恼内疚得很呢!
不过最好他会相信属狐狸的老玉会有考虑不周的一天呐!不过他实在是猜不透老玉的心思,更何况,老玉不该有害他的可能,所以,就当作真的是他一时大意好了,反正事情也这样了。“老玉,你真是......一张祸害脸!不过,算了,谁让我遇人不淑,偏偏跟你做了兄弟呢!反正也无所谓了,在江州呆了五年,就当换个地方好了,真是......拜你所赐啊!”
“你要走啊!那倒是乐得轻松,不过这一醉楼和三姑娘......应该不会.......”眉梢轻挑,玉闻笛脸上的忧虑和欲言又止,就是傻子也能看清楚,偏偏,褚惊寒不是傻子。
于是,他脸上轻松的神色稍稍沉凝,即便这么多年的交情,玉闻笛脸上大多时候,都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不管是悲是喜,是怒是惊,都甚少在脸上呈现,不管老玉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他却不得不介怀他的提醒,因为,那绝对有可能。只是......他现在是要逃命去啊,所以.......“应该不会吧?你也知道乐三娘这个人,泼辣霸道,精得跟只狐狸似的,谁能在她这儿讨上便宜,所以啊.......”未尽的话语止于耳根微动间,一声几不可闻的碎裂声响,褚惊寒那张几乎淹没在胡须之下的脸容,已然神色惊变。
所以啊!他就用不着担心了是吧?最好,他能找到更多的借口和理由!不过......那个明明找着理由,让自己不用担心的人儿,这会儿火烧屁股似的,又是要跑哪儿去?不是不担心的么?玉闻笛闲闲地一手抚额,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中折扇,嘴角掀起的笑痕,兴味而暧昧。
“哐啷”一声,桌上的酒菜被人扫落于地,杯盘碗碟跌了个粉碎,酒菜也是溅了一地,乐三娘婷婷立于柜台前,猫儿般的丹凤眼轻眯,静静瞅着,红唇开合,淡冷地道,“酒菜一席,加上杯盘碗碟,三十两。”
“这位爷,你还是先冷静冷静,有话好说!”跑堂的阿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个切步挡在那虎背熊腰的男子身前,即便眼中带怒,却仍然满脸涎笑地试图粉饰太平,小事化了。笑脸迎人,这是他家姑娘千叮万嘱,生财之道,不可违也。
“不把褚惊寒交出来,爷就没话好说!你给爷起开!”大手一挥,男人身后,那些个都是提刀拎剑,满脸厉色的江湖中人,让他愈加肆无忌惮,毫不收敛的力道将比寻常男子还瘦小些的阿威整个人扫到一边,跌撞在桌角,再翻扑在长凳之上,“哐啷”一声,又是压坏了一张长凳。
狭长的丹凤眼儿中,一抹厉色匆匆掠过,乐三娘眸子半眯,“长凳一张,三两纹银,还有......”斜眼见着在阿强扶持下,勉强站起身来,还在抚着痛处龇牙咧嘴的阿威,红唇一扯,冷道,“阿威的诊治、调理,就比照一支长白山老山参的价钱算就好,于叔,先记上,一会儿你去问问城里的药铺,老山参市价多少,切切实实地记上,别说咱们占了人家便宜!”
“你这婆娘,非要爷动粗不可么?爷可没有不打女人的习惯!”当先那鲁汉子先早已经因着乐三娘的不愠不火,暗怒在心底,现下,更是怒火中烧,便是想也没想,挥起一掌,朝着乐三娘脸上甩去。后者,却仍是不动不惊,脸色如常,瞧不出一丝惧色,反而那双凤目,眨也未眨地盯着那男人,红唇半勾,似讥带讽。
身边的于叔试图拉开乐三娘,她却是定定站着,不动不移。电光火石间,那巴掌就要甩到她柔嫩的脸颊之上,即便一再叮嘱和气生财的一众伙计,眼瞅着自家姑娘要被打,也都不再忍地撩起衣袖,准备干他一场,却也是来不及救她的,她身旁只有老迈的于叔,她若退开,这一巴掌,甩在于叔身上,只怕就要出大事了,所以,她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躲,只想着,眼一闭,也就过了,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只是.......她是生意人,自是从不吃亏的,打了她,就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预想中的疼痛却未曾自脸颊传来,不过闭眼忍痛的须臾间,一只有力的臂膀自身后探出,堪堪将那只高高扬起的巴掌架在了她头顶,回首,撞上一张被掩在胡须下,辨不出五官的脸,猫儿般的眼中匆匆掠过一丝光彩,却是,蓦然心安。
轻轻松松架住那支粗壮的“猪蹄”,褚惊寒无视男人死咬牙关,额冒冷汗的惨淡样儿,胡须下的薄唇弯起,笑着,眼神却像是裹着冰的利剑,正在一寸寸将对方凌迟处死。“打女人!啧啧啧!”一摇头,一叹息,他都为对方脸红啊。终于好心松开了手,对方已经捧着痛到像是快要断掉的手臂,到一旁流冷汗兼唉唉叫去了,他则环顾着周遭被砸坏的桌凳,杯盘碗碟,还有洒落一地的酒菜,又是啧啧出声,感叹这些人的大胆。“敢在乐三娘的地盘砸她的东西,你们不怕赔到连裤子也没得穿么?”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还是胡说八道?你欠我那么多债,不也还没光屁股么?”斜了某人一眼,乐三娘淡淡笑着,倒也不见怒色,眸光一转,射向另外一拨人时,目光却瞬间沉敛,冷下,“至于他们......放心!我是个生意人,却也是个正当的生意人,该他们赔的,自然是不允少赔了一文钱,不该他们赔的,也不会硬栽在他们头上。以目前的账目来说,还不会赔到他们连裤子也没得穿。”
言下之意,再砸下去,就不知道了!褚惊寒摸摸鼻头,暗笑在心底,他就说了,谁能在她这儿讨上便宜?那不是与虎谋皮吗?她可是像狐狸一样奸诈,也像老虎一样凶悍的乐三娘啊!
“寒......寒隐客?”那一厢,当先那男人身后,那一堆武林人士中,总算有人认出了眼前杀出的程咬金,一边抖颤着手指,一边犹带不确定地道,那惶然的神色,不知道是惊,还是怕。
“好说好说!如今没有寒隐客了,只有褚惊寒,诸位,有何指教?”褚惊寒倒是一摆手,应得爽快,事已至此,再否认也没意思,何况,以他现在这副尊容,还能认出他也实属不易,让他不感动都不行呢!
“褚惊寒!你这个杀人狂魔!”果然是人多好壮胆啊!那一堆武林人士中,不就有人脸红脖子粗地喊出这么一句来了么?
好个年轻的小伙子啊!是人家初生牛犊不畏虎,还是他真的已经老了?唉!想当年他一人一刀,单枪匹马一夜之间,挑了百余人的饿虎寨时,也不过是他这般年纪啊!转头望着那一脸义愤填膺,匡扶正义的少年郎,褚惊寒叹息着一手抚额,惋惜地缅怀起,他一去不回头的青葱岁月。时光不饶人啊!
“褚惊寒!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给被你害死的武林同道一个公道说法!”
“什么公道说法?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就该让他给陆二庄主和秦老镖头他们偿命!”
“一命抵一命,还便宜了他呢!”
“等等!等等!”褚惊寒先投降地迭声喊停,而后掏了掏耳朵,有些苦恼地道,“说我杀人,这是从何说起?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死者身上,寒隐刀留下的柳叶刀痕,就是最好的证据!”
“首先,寒隐刀不在我手!二来,我已经退隐江湖五年之久,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们?何况你们指控我杀的人当中,还有一个是我忘年之交的老钟头,不觉得太离谱了吗?再说了,我人在江州,难道还能分身,去衢州、江北镖局,还有饿虎沟附近的小村庄去杀人吗?不过......我看就算我能说出一百个人不是我杀的理由,你们也不见得会相信,既然如此,我也务须多费唇舌了,不是?”扯唇淡淡一笑,褚惊寒语气清淡,甚至连一丝的讥嘲也没有,反倒是有一丝遗憾,遗憾着面前这些人竟没有聪明到,察觉到正被人操纵一如棋盘之上的黑白子,被人拿来当剑使了。原本,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是连累了旁人辛劳,真是罪过罪过,好大的罪过啊!
“我看你是无话可说了吧!”
“诸位,别再听他狡辩了!我们这就联手擒下他,在陆二庄主和秦老镖头灵堂之前血祭,以慰两位前辈在天之灵。”之前那位正义感最足的少年郎这么一大喊一声,就抡起手里兵器朝着褚惊寒这边劈头砍来。
“咦?”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顺着劈来的刀背轻松闪过,褚惊寒徒手一抓,轻轻松松以两指夹住刀尖,相较于对方像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想要重新掌控手里的冰刃,褚惊寒的表情却是轻松到咬牙切齿,嫉妒生恨,一边拈着刀尖玩儿,他一边还饶有兴味地将满脸冷汗,容颜扭曲的少年郎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回来,最终定格在那身太过特色的青白两色衣衫上,“麒英院的?”
麒英院算是半个江湖门派,却甚少介入江湖恩怨,只致力于培养人才,分为学文的“衍墨阁”和学武的“问剑阁”。桃李遍天下。江湖中,庙堂上都有其门生,所以有着独特而不易动摇的地位。只是偌大的麒英院,门生比比皆是,真正能成名的,又有几人?即便同褚惊寒这般,以麒英院“问剑阁”武状元初涉江湖的,最终济济无名的不知凡几。遇上麒英院的同门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少年那副正派到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义愤填膺,啧啧啧,看来,他褚惊寒也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人物了么?虽然他没有当魔头的志向,不过这番新鲜的体验,倒是有趣得紧呢!
“褚惊寒!看刀!”那一堆的武林人士自然没有任由他们认亲,而闲在一旁的道理,觑了个空档,便厉喝一声,纷纷抡起刀剑朝着褚惊寒的后背砍来。
眼角余光一闪,褚惊寒已经笑吟吟地弹开两指所夹的刀尖,少年被震得虎口发麻,还没喘过气来时,胸口便已经被人一拍,点穴制住,往旁一推,视线所及,褚惊寒正对着他,笑着眨眼,“好生在一旁观摩,难得的机会,可别说师兄不照顾你!”话落,褚惊寒高壮的身形已经化为轻盈的流云,往后侧掠而去,让人眼花缭乱的散影之中,只听一阵哀叫不绝,只凭一双肉掌两条腿,不过短短的一刻,那一堆江湖人已经倒了一大半,褚惊寒长身玉立在战圈之中,余下那几人畏畏缩缩着,却再不敢抡剑砍上去。
淡然一瞥,褚惊寒兀自笑着,眸底笑意凉薄,“我手上没有寒隐刀!”他们该庆幸,否则,现下躺在地上的只会是尸体,而不是还能哀叫喊痛的伤兵。
“杀人凶手,人人得而诛之!你......你别太得意!会有人来收拾你的!”努力抑制住吞咽口水的冲动,终于有人抖颤着嗓音,丢出一句狠话,一行人便是歪歪倒倒,你掺我扶地准备逃命去也。
“诸位且慢!”慵懒娇柔的嗓音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听在正忙着逃命的一行人耳中,不知为何,却有几丝莫名的泛寒。青葱玉指捧着一张墨迹还未干透的纸扉,不疾不徐递到众人跟前,乐三娘笑得极美极艳,“诸位大爷离开之前,请先把账给结了吧!小本经营,实在亏不起,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