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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恨埋情泪,此后永别离(三) ...

  •   脚下一滑,凤轻岚在扑跌在地的同时,一手直觉地撑地,碎石割裂手掌,他却恍若未觉,狼狈地爬起,又继续在那条几乎被烂漫的紫色山花淹没的山道上踉跄着奔跑……二十年了,不管怎么躲,怎么藏,躲不开的是自己心上的枷锁,藏不了的是一直刻意遗忘,却没办法释怀的剧痛……都说二十年前,那场燃尽整个栖凤山的凤凰天火有多么的绚丽悲壮,他想知道的是,在那场火里,阿爹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有怨过他这个本该背负着一族兴衰,却最终懦弱地抛下他们,一走了之的儿子?阿娘呢?他那个温柔亲和,总是溺爱儿子的阿娘呢?每一次,每一回,不管有多么的失望,不管他是多么的任性,她总是站在他这一边,就连那次也是一样,阿爹被他的固执气到拂袖而去,就连浅羽也因他要抛下他们,去履行他跟弦语的约定而失望了,只有阿娘,还是一如既往,那个溺爱儿子的阿娘。他还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天,阿娘眼里蕴着泪,却是含笑地望着他,“岚儿……去吧!如果这样,你能好过些的话。”如果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的微笑凝视,他还会不会毅然踏上下山的路?他常常在梦里见到那日他回首时,阿娘站在被夕阳染红的朝阳花从中,朝他挥手的模样。浅羽呢?在最无助最绝望的那一刻,她是庆幸着他不在,还是怨恨着,他,不在?

      二十年的纠结挣扎,他知道,都到了尽头。在心头莫名悸动的那一刻开始……血缘,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那一悸动虽然莫名,但是他就是知道,是她,一定是她。可是……在花丛中,那抹轻颤着的白衣织影映入眼帘的刹那,他还是猝然僵住了步伐,跨不出脚步,不敢靠近。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只怕眨眼的瞬间,眼前的一切便会犹如海市蜃景般,消失无踪,然后,命运嬉笑地告知他,凤轻岚,你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如此,而已。

      二十多年了,一年又一年的扑空,说实话,月下晓寒甚至以为,她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可是,那一刹那,在不经意地回眸间,瞥见几步开外所立的那道人影时,她的呼吸便是硬生生地屏住。轻岚哥哥……一声恍惚的呼唤像从久远的时空中牵出,在心头回荡,却艰涩到如何也叫不出口。他还是没变,还是那样的俊逸超尘,还是一袭白衣卓然,却又好像变了,眉梢鬓角,终究还是像染上了风霜,多了几许沧桑。

      月下晓寒的注视太过专注,以致于月下丝言也发觉了,蹙眉回转过头,在望见凤轻岚的刹那,先是一怔,而后,突然眯起紫眸,毫无温度地笑了。

      可是,凤轻岚没有看她们,甚至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只是一瞬不瞬望着他想要望的人。然后,他视线的归处,那侧身对着他的凤浅羽终于是慢慢地转了过来,在凤轻岚屏息之间,四目相对……两双神似的眼,眉眼间神似的云淡风轻,神似的遗世独立,神似的风华风骨,只是一双在确定之后,显露欣喜,另一双却在恍惚中,蓦地……瑟缩……

      是他。一定是他。眼前的人突然跟方才回忆中,那道模糊的影子重叠起来,慢慢变得清晰和真切。凤浅羽微张着唇,见着那人嘴角缓慢地牵起,笑着,有些迟疑地朝她迈开脚步,一步步急切却又略带犹豫,却是一步步逼近,身影在眼眸深处慢慢放大,转眼间,他已经近在咫尺,她浑身僵硬着,瞳孔一个瑟缩,她瞧见他朝她伸出了双臂,直觉地往后一退,却又在望见他眼里蕴着的泪时,一怔,未能退出他长臂的范围,在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揽进了那人的怀抱里。她僵硬着,不明白那人动作间的迟疑和颤抖,更不明白在搂紧她时,那双臂间的力道却又小心翼翼的珍惜,她还恍惚着,恍惚着方才惊鸿一瞥间,那人眼底那抹像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有此时,自己竟在这怀抱当中,所感受到的,从未有过的静谧与温暖,她突然怕了起来,越来越害怕起那个从前未知,却一点点混乱她,让她质疑,甚至让她厌恶的……自己。

      终于,终于又再触碰到了属于浅羽的温度。这对于他来说,原本该是万分熟悉的,自娘胎起,就相依相偎的静谧和温暖,可那一刻,拥紧了怀里的人,凤轻岚只觉得一股热潮在他眼眶里蜂拥而至,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陡然间,他忆及了那刻意被尘封的痛与回忆,想起在那片从前被美丽的朝阳花覆盖,如今却只是一片焦土的山野,他在那面目全非的焦黑中奔跑着,嘶喊着,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嗓音沙哑,却只听见空寂的山间自己的回音,直到颓丧地倒在地上,他张眼望着顶上一如往昔苍蓝的天空,想起一张一张的脸,阿爹,阿娘,浅羽,族人们,那一瞬间,他甚至还想起了他从来不待见的小妹,翎儿……哀伤,铺天盖地而来,他才知道,人的喜怒哀乐终究是会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的,存留下来的,只有活着那人的记忆而已…….

      在烂漫的紫色花海间相拥的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卷画轴凌空飞来,红光一闪后,画轴飞入某人摊开的掌心之中,而面前,多了三道人影。

      云落骞从未想过,心急如焚地追来,看到的会是这样的情景,方因她的安然无恙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便是见到这个陌生而俊逸的男人拥她入怀的动作。眼里,心上,都有些酸楚,他却只是冷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动作,就连他身旁的百里双双也转头看向他,探究、讶然而心疼。终于,他还是迈开了脚步,走到那两人身边,不由分说,扯开了那道环绕的手臂……

      “云……”凤浅羽在腕间的锁扣中,恍惚着回过神来,转过头,望向云落骞沉敛的面容,茫然轻唤。

      云落骞上上下下把凤浅羽打量了个遍,稍稍松了一口气,纠结的眉梢却未曾抚平,犹带挂怀地凝视着她,轻问,“有没有事?”凤浅羽望着他,轻勾唇,淡淡一笑,摇头。心头还是混乱着,只是能看见他,终究是好的。

      凤轻岚有些讶然的目光从凤浅羽的笑容上移开,转而狐疑地挑眉望向他身边的男人。与此同时,云落骞也在回望他,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探究和评估,然后,相看两相厌地各自轻哼了一声,但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交谈”的好时机,因此,凤轻岚移开的视线,转而望向一旁的月下两姐妹,云落骞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了凤浅羽身上。

      被两双紫眸死死盯着,凤轻岚面上淡笑着,背负身后的一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头。月下晓寒面纱下,贝齿死咬着下唇,不愿意承认心头的不安,期待与不确定,却还是在姐姐的眼色下,颤抖着手,轻轻勾开了覆面的绿纱,然后……那张原本属于凤翎儿的脸,一寸寸曝露在众人的面前……

      死寂。在月下晓寒挑开面纱的那一刹那,仿佛紫丘上的风息也凝滞了。凤轻岚只是半挑起眉,而后沉默着打量了那张脸片刻,就在月下晓寒无措到扭绞起手指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语带嘲讽,那视线,甚至嫌恶似的撇了开,不愿再朝月下晓寒看去一眼,“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而那目光,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嫌恶,却让月下晓寒如遭雷击,一张粉嫩的艳容,刹那间惨白如纸。半勾的唇角,漫溢讥嘲,凤轻岚的眼转向月下丝言,一瞬间,还是因着那双太过神似的紫眸有了片刻的怔忪,“浅羽……看来是你们逼我现身的棋子了?我只是不明白,这二十年来,你们为什么一直追我?”

      “你不知道吗?”月下丝言讥诮地笑了开来,紫眸里,冷漠如冰,“倘若你不知道的话,你会一直躲着?不用再装了。”

      他躲的,从来都是另有其人。视线轻瞥过方才悠哉悠哉行到不远处的狼夜,凤轻岚觉得无谓多说,重新望向月下丝言,他知道,这是弦语的姐姐,只是算来,他们好像从未相处过。“为了弦语吗?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是吗?那好……等到你去给弦语赔罪的时候,你自然会明白。”月下丝言的紫眸深处,杀气裹着冰,化为了剑,随着那冷冽而锐利的话语方落,足尖轻点,紫纱飘忽,月下丝言身形倏起,已经裹着花香往凤轻岚卷去,手一张,一柄花剑现于手中,剑光凌厉,凌空便往凤轻岚所立的方向劈将而去。凤轻岚一个侧身躲开,陡然间忆及身侧的凤浅羽,回头去看时,才发现那不知为何许人的小子,已经扯着凤轻岚躲到了另一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举手为掌,格开月下丝言的长剑,再一个反劈,花香柔晕里,只见两人,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倒是难解难分……

      月下晓寒一时怔忪在原地,恍惚间,眼前能见的只有方才凤轻岚那鄙夷嫌恶的眼神,耳中嗡嗡作响,听不见其他,也记不起此行的目的,更别说,察觉姐姐与凤轻岚已经缠斗在一起,出手相帮。

      “浅羽,有没有事?”拧眉关切地望向怀中的凤浅羽,今日的她,恍惚得厉害,在云落骞的关切声中,才茫茫然地点了点头。云落骞蹙眉片刻,将她推到一旁,对着映画和百里双双道,“照顾她。”话落,他转头望向怔立在一旁的月下晓寒,眼底一丝锐光一闪而没…..

      在察觉到剑光横空劈来的刹那,月下晓寒的神思稍稍自空茫中抽离,回到现实,直觉地往旁边一窜,却还是被剑气割裂了薄纱,白嫩的手臂上,抹上一道血痕,抬起头,眼前映入眼帘的,却是云落骞慵懒的笑脸,“久违了,晓寒姑娘。自活色生香楼一别,你可真是让小爷好找啊!”

      月下晓寒倒是没有理会他,视线望向不远处缠斗的凤轻岚和月下丝言,紫眸深处滑过一丝焦灼,足下一起,便要飞奔过去。孰知,云落骞像是早料到她的举动,足尖一个横跨,不由分说便侧身挡住了月下晓寒的去路,还对着人家,笑得好不可爱,“晓寒姑娘,小爷可还想好好跟你叙旧呢。你怎么能现在就走呢?”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焦灼的目光从那边那两人身上,稍稍扯回面前的云落骞身上,月下晓寒的口气很不好,如果可能,她真的很想马上劈了眼前这个笑得可恨的男人,然后走人了事……

      “小爷想要怎么样?很简单啊,你应该不会不明白。两个字,算账!”云落骞嘴角笑着,眼神却冷了下来,“如今这情形,小爷也看明白了。那日,活色生香楼本身便是一个局,你们的目的从来不是小爷我,而是浅羽。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害浅羽受伤,这笔账,小爷今天一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他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奔逃的雪夜里,浅羽口吐鲜血,软倒在他怀里的情景,那个时候,他就对自己起誓,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伤。虽然他还是没有做到,但是伤害她的人,却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废话少说。”看来,不打是不行了,只能速战速决。月下晓寒一咬牙,凌空飞起,刹那间,飞花满袖。那些花瓣却如暗器一般,纷纷飞向云落骞,利如刀刃。云落骞不慌不忙,横过长剑,当空一划,薄纱般的光晕却有如金钟罩,将自己牢牢罩住,而那些花瓣在碰到那层光晕之后,纷纷坠落……晓寒一咬牙,袖中花剑飞出,她横剑在手,纵身往云落骞的剑罩劈去……

      月下丝言并非凤轻岚的对手,虽然凤轻岚很显然地未尽全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渐渐落了下风。眼角的余光瞥见月下晓寒居然也跟那个姓云的小子动起了手来,而且也不像占到好处的样子,月下丝言一时间心急如焚,手里长剑一边挥舞,一边在脑中逡巡着对策,不经意瞥到一旁的凤浅羽,她紫眸深处灵光一闪,登时计上心头。

      “哈!真是有好戏看了。”一路赏着山花,终于慢吞吞走到此处的狼夜,看着面前已经打得如火如荼的场面,突然轻扯嘴角,讥诮地笑了。那神态却是异常的轻松闲适,甚至还边看着边轻轻松松哼起了小调。他身畔的白茉舞瞥他一眼,蹙起了眉。

      月下丝言一个猫身,躲开凤轻岚的掌风,却是身形如梭,从凤轻岚身侧掠过,长剑如影,便是劈向一旁的凤浅羽……

      “浅羽——”

      “浅羽——”

      云落骞与凤轻岚同声惊呼,虽然理智上明白,浅羽有自保的能力,以月下丝言的身手,还伤不了她。可是,她今天不对劲,可是,她今天神思恍惚,可是,她,是凤浅羽啊。所以,在惊呼的同时,两人同时纵身,往同一个方向飞扑而去。一个刚好将凤浅羽扯离剑光所及之处,另外一个,却刚好切身,挡在了月下两姐妹身前……

      云落骞蹙眉,眼见着那个他从看见的头一眼,就决定要讨厌的男人跟月下两姐妹缠斗在了一起,虽然略有些不甘心,但是评估了一下形势,他还是一咬牙,当机立断拉起凤浅羽道,“浅羽,我们先走吧。”至于那笔账,改日再算便是。

      未料,凤浅羽却是定在原处,不动不移,在他蹙眉询问似的望向她时,她却是一咬牙道,“云,我不走。我……我要帮他。”虽然心头有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这一刻,凤浅羽宁愿顺从自己的心,她隐约知道,如果她就这么走了,她会后悔。云落骞愕然看他,沉敛的眸底,种种思绪掠过,就在映画,百里双双,甚至凤浅羽都以为他就要叫嚣发火的时候,他却什么也没说,然后,缓缓松开了扣在凤浅羽腕上的手…….

      “小心。”两人怔忪间,一道剑影又再横劈而来,云落骞只来得及将凤浅羽往旁一扯,身形一侧,以身为盾护住她,即便已经尽可能地退避,剑光还是割裂了他的衣衫,他闷哼一声,殷红的血,眨眼间便浸湿了他的蓝衫……他只是半蹙起眉,将凤浅羽拖抱到一旁,促声问道,“浅羽,有没有伤着,啊?”

      凤浅羽半晌无言,空茫的视线瞥见他背后的血痕,颤抖着手,抚去……殷红粘湿的感觉沾染上指尖,她恍惚地想着,这些日子,似乎总见他在受伤……

      凤轻岚的眼底掠过一抹怒意,为着月下丝言一再有伤浅羽的念头。一边阻挡住月下两姐妹所有的攻势,凤轻岚的脑子一边急速地转动着,在瞥见看好戏似的站在一旁的狼夜和白茉舞时,他的眼底,突然掠过一抹亮光。然后,他看似不经意地将月下两姐妹一步步引向狼夜身边,在两人的剑锋携着漫天刀刃似的花瓣飞袭而来之时,他却一个纵身,往上蹿起,而那剑光携着花瓣,便是往着一旁毫无所备的白茉舞,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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