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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人间四月是芳菲(鬼刃、芳菲篇)(六) ...

  •   鬼刃真的不愿意承认,他此时的模样有多么的狼狈。但是,即使他没有拿着悬在腰上用来捉妖之用的,传说中的“照妖镜”来瞧瞧自己此时的模样,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的狼狈。好在.......这里没人看见,是的,除了自己,唯一的人,芳菲,也是看不见的,这个认知,让鬼刃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也知道,堂堂鬼刃此时居然穿起了围裙,挽起了衣袖,在厨房的案板前跟一堆面粉奋战,却总是拿那些不听话的白色粉末没辙,弄得灰头土脸,甚爱干净,却被面粉扑了满脸一身的鬼刃大侠,那脸色,可想而知。尤其是.......“这是什么东西吗?怎么都捏不合?”脾气一上来,鬼刃便是恼羞成怒地丢开了手里怎么都捏不好的“肉饼”,瞪着案板上那团,勉强能看出是在做肉饼的东西,却还是肉是肉,面是面,怎么都没办法捏合的面团,像是在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恶。不过只是一个肉饼而已,怎么会比修为高深的妖物还要难搞定?

      “我看看——”草儿........哦,不,是芳菲倒是丝毫没被他音调当中的凶狠放在心里,反正,鬼刃的身上,怕是永远不会出现和颜悦色之类的字眼。弯起红唇,轻缓一笑,她放下手里轻轻松松捏合好的肉饼,在案板上摸索着。鬼刃看不过去,便是自己伸手过去,抓起那让他深恶痛绝的面团,递到芳菲手边。芳菲便是就着他的手一探,摸索了片刻,偶尔,那指尖,便是轻拂过鬼刃也是敷满了面粉的手,她却是恍若未觉,反而是“扑哧”一声笑了开来,那一朵如花笑靥,果真是连屋外桃花也为之逊色。面色一赧,鬼刃别开头去,无声地蠕动唇畔腹诽着,真不该让她把脸上那药膏洗干净,真不该。“这样当然是不行的啊。你把馅儿放太多,面又太干,当然捏合不了。”话落,芳菲便是就着他的手,做起了修补。

      鬼刃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直到........屋外,骤然一声清越的鸟鸣,拉回恍惚飘远的思绪,那一瞬间,恍如一根刺,扎醒了他身体里已然失控了的某些东西,譬如......心。那一刹那,鬼刃的脸色乍然变了,然后,便是倏然将手自芳菲的指下抽离,那已然快要成型的肉饼便是跌落在地,芳菲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手便是僵在了半空之中。还在怔忪之间,鬼刃却是复杂地瞥了她一眼,身形便是越过她,几个箭步冲出厨房。

      院子半空,一只雀儿一直在天井上空不住地鸣叫着,盘旋不去。然后,在鬼刃冲出厨房,抬头仰望片刻之后,便惊见一缕碧光从那只雀儿爪下,坠落。他眉峰一蹙,便是足下一点,身形一个拔高飞纵而起,两指横掠,轻松夹住那片翠叶,再旋身稳稳落至地面。而那雀儿像是眼见任务已经达成,便是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飞走了。鬼刃眉峰微颦,便是收回视线,转而投注在手中的翠叶之上,只是,这么一瞧,他的脸色却是瞬时变了.......

      “怎么了吗?”芳菲扶栏站在门边,那双没有焦点,但仍然美丽的眸子定定望着鬼刃的方向,分毫不差。

      鬼刃神色略顿,沉敛片刻之后,便只是淡淡道,“快些去把肉饼做好吧!吃过之后,收拾收拾,我们就上路。”

      芳菲只是微怔,倒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是回过身,返回厨房,忙活去了。鬼刃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复杂地凝视着窗内,那抹纤细忙碌的身影,太多太多难以言明的心绪从心底翻涌而至,搅得他胸臆间,五味杂陈。有些事.......有些事是不能忘的。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忘了呢?哪怕只是短暂的,也不该啊,不该忘。手一紧,那片翠叶在他掌心被紧紧捏皱,叶上不过两行字,字迹似是因惶急而少了往日的飘逸潇洒,倒是显得有几分零乱,出大事了,速至。

      这当中,肯定有什么问题。芳菲心头暗自揣测着,否则,不会自从村子出来之后,赶路的两天来,除非必要,鬼刃都不开口,虽然她没有问他们是要走去哪里,但是感觉得出来,鬼刃很急。只是,是多心了吗?为什么总觉得鬼刃对她的态度像是变了,不,或者是没变,而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不是,怎么说都该比最初的时候好上很多了,至少他会顾虑到她,所以明明很急,还是放缓了赶路的进度。只是,冷漠与客套却不期然间深植到两人之间,转瞬间,恍若根深蒂固。

      兀自低头冥想的芳菲自然不可能分神去注意到,前方一步之遥的脚步声猝然停了下来,便是直直地撞了上去,坚硬的背脊撞得她鼻尖生疼,好在,那一鼻蔓草青青的清新已是日渐熟悉,她知道,是他,也才稍稍免去了可能会有的尴尬。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听见被撞的人出声,反而像是没有反应似的杵在原处,没有动弹,直觉地有些不对劲,芳菲眉心一蹙,疑惑地半抬起头来,“怎么了?”

      鬼刃怔立原处,那双矍铄的眸子幽暗不见底地半抬着,始终紧盯着前方不原处的城门。门上两个赫然大字:离城。离城。光是这样的名字,就总让人觉得有几分悲凉,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回来了这里,即便多么厌恶,甚至是畏惧都好,只是.......只是歇脚而已,一两晚应该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就算真的遇上了那又如何,如今的他,早就今非昔比,不需要怕,是的.......不需要。一再地在心头对自己重申着,但是,还是不由自主紧促的呼吸,以至他终于迈出的步伐,僵硬而踌躇。

      虽然觉得鬼刃真的有些奇怪,但芳菲没有多问,就算问了,他也不见得会多说。只是,听见他又迈开了步子,她连忙收敛心神,跟上他。只是,走了几步之后,敏感地察觉到好像人声越来越嘈杂,他们像是正在一步步走进人潮当中,一种莫名的恐慌截住心扉,芳菲下意识地往旁一侧,手一伸,便是牢牢扯住了近旁鬼刃的衣袖。

      鬼刃眉峰一紧,视线从芳菲那张瞬时苍白和漾着无助和哀求的脸,专一到那只紧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着的手,心,便是霎时一软,只是略略踌躇了一刹,便是反手一握,将那只拽在衣袖上,泛冷的手握在手里,而后,低声道,“跟紧我,没事的。”感受到那掌心的温度和相握间的坚定和力道,芳菲原本惶急的心便是刹那间平复下来,略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轻柔的笑花。只是那一笑,却让鬼刃的眉峰整个紧蹙了起来,眼里疏忽掠过一丝隐忧,“芳菲.......你之前那药膏还有带在身上吗?”

      有些不解他为何突来这样一问,但芳菲还是困惑着,点了点头。

      鬼刃闻言,眉峰也没有稍稍舒展,略一思索之后,便拿过芳菲背在肩上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一间外衫,不由分说便是绕上芳菲的头脸,将她一头一脸都遮了起来,堪堪只露出一双眼,她那双美丽但却无神的眼里透不出心中的想法,但鬼刃却是很明了她此时心头的疑惑,只是道,“现在什么都别问,我是为了你好。先将就着这样进城吧,等到了客栈,你马上把那个药膏给抹上,知道吗?”鬼刃的语气从未有过的沉肃,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芳菲还是隐约明白了这当中的严重性,便是点了点头。鬼刃轻吁出一口气,手一翻,重新握住那只手,抬头望着近在咫尺的离城,拉着芳菲,迈开的步伐。相握的两手,不只是他给她力量,同时,他也需要她给他勇气。

      进城不久之后,芳菲终于知道了鬼刃要让她抹上药膏的用意。离城首富林家老爷,传言中是个极为性好渔色之人,即便如今已经年过半百,那美丽均论,富丽堂皇的大宅中不知豢养着多少姿色不俗之人,有些是他买来的,有些是别人送他的,有些是他抢来的,.......不分男女。甚至他还养着十几个娈童.......连孩子也不肯放过。席间,桌上的饭菜陡然变得令人作呕,不仅仅因着饭馆里其他桌的人低声交谈着,林家老爷又抢了哪家哪家的闺女云云,更因着,手上那只再未松开的手不知为何越来越用力,她的手在他的掌下被握得生疼,但是她终究没有动弹,也没有哼上一声,真的.......真的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味同嚼蜡地勉强用完膳,鬼刃便拉着芳菲出了饭馆,一言不发,也毫无目的地走在离城乱哄哄的街道上。天,像是快要下雨了,厚重的云层黑沉沉地低压着,闷热的天地间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大袋子,让装在里面的人觉得因着闷热而喘不过气来,烦躁着,心想着,这雨,快些下起来吧。

      街边有几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蓬头盖面地跪在地上,匍匐着央求着过往的行人能发点儿善心,给他们一餐饱饭。脏,太脏。鬼刃的一张脸因这情景而比此时的天空更要阴沉,拉紧了芳菲的手,便是加快了步伐,想要赶快走离这里。熟知,一直一言不发,只是温顺地任由他拖着走的芳菲却在这时,蓦然停下了脚步。“怎么了?”鬼刃回过头,蹙眉望向她,却见她踌躇地咬了咬下唇,而后,扯了扯他的衣袖,无声地抬起手,指向的,却是那些个乞丐的方向。善良......善良,他最厌恶的善良。可是那一刻,鬼刃却像是鬼迷了心窍,低叹一声,从腰间掏出几枚铜板,递到她手心里,终究还是不忍她失望啊。“你自己去,可别指望我过去。”脏,太脏,可别指望他会靠近一步。

      只是,在接过那几枚铜板的刹那,芳菲却是已经极为满足地笑了开来,那朵笑花灿烂到那张即使抹了药膏而显得平凡的脸容也在刹那间耀眼了起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鬼刃只是外表看来坏而已.......她就知道。笑意,在整张脸上蔓延,她点了点头,然后,捧住那几枚铜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去.......

      铜板掉进破碗时,发出了锒铛清脆的声响,那些个乞丐便是个个匍匐在芳菲跟前,一个劲儿地谢恩。这个女人.......倒还知道平均分配嘛......不然,那些个乞丐只怕已经抢起来了吧,人的劣根性.......鬼刃笑着,目光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柔和始终注视着芳菲的身影,只是,下一刻,目光不经意地往那几个乞丐当中这么一瞥,却是瞬时怔住,那眼神由之前的怔忪慢慢转为惊天的恨意,盯着某一处某一人,狠狠......瞪住......握在宽口长剑剑柄上的手一个用力,掌下长剑嘎嘎作响.......杀气正浓.......

      红亮的闪电,像是一把犀利的镰刀,将黑沉的天空扯裂一道闪亮的口子,“轰隆”一声雷响过后,雨,哗啦啦地下了下来.......

      老乞丐身上的衣衫已经烂到不足以蔽体,更别说避寒,庙里的位子已经被其他年轻力壮加霸道的乞丐抢占完了,而他,只能蜷缩着身子勉强在这破庙的檐下躲雨。衣裳下的皮肤已经污垢重重,多年没有清洗,只是,他却是混不在意,将那块儿硬从某只野狗嘴里抢下,还因此付出被咬跛了一条腿才换来的骨头啃到再啃不出半丝的肉味,他才恋恋不舍地将骨头从嘴里取出,一双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的眼,神思迷乱地望着手里的骨头,却像是把它当成了某样有生命力的东西,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着。一个乞丐出来解手,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又进去了,反正都知道,这老乞丐早就疯了,所以,他嘴里的那些疯言疯语,谁能听得懂,谁又想要去听?

      不远处,一把伞下,站着两人,被闪电偶尔照亮的瞬间,让人可以瞧出,那是一男一女,只是,出现在这样的雨夜,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却终究让人觉得有些诡异。“芳菲,你很奇怪,下这么大的雨,我为什么还要出来对不对?”目光幽沉地盯视着前方某一处,鬼刃突然开了口,只是那语调中带着芳菲不喜欢的,那种冰冷的嘲讽和尖锐。努力地踮着脚尖,将伞遮在两人的头顶,却终究还是避免不了,湿了一肩。“你知道吗?前面有一所破庙,破庙门口坐着一个老乞丐,看起来,有够狼狈。而那个人.......据说应该是生下我,我应该唤做爹的男人。”鬼刃像是根本没有在意芳菲有没有在听,只是冷凛中带着恨意,讥诮道。芳菲举伞的手微微一僵,因着那句话,而心头生疼.......

      雨,下得很大,不一会儿,破檐便滴起了水,串成了串儿,织成了帘儿。老乞丐拼命往里缩,但倾盆的雨势,还是把他那身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湿了个通透,闪电,一下接着一下,闷雷,一声响过一声.......

      再一记闪电的明灭中,老乞丐以为自己看到了幻影,那是一个模糊的剪影,高壮而颀长,倒提长剑,恍如勾魂的修罗。渐渐近了,近了,然后,老乞丐看清了那张脸,看清了那双盛载着恨意的眼,看清了那眉梢流转着妖异妩媚的朱砂痣。只一瞬,只一瞬,他恍如坠入了纠缠一生的噩梦,本就迷乱的眸子霎时被惶恐和惊惧所暂满,紧接着,便是抱头惊恐地吼叫了起来,“艳奴,艳奴.......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你饶过我,你饶过我.......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是林老爷看重了你,我只是帮凶而已,我没有要逼死你,没有要逼死你.......是你自己想不开,是你自己想不开,有福不会享,非要跳楼自绝的.......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啊.......”

      “是亏心事做太多了么?所以.......才会以为是厉鬼索命?”嘲讽地勾着嘴角,即便是在大雨倾盆中,被淋了个透,鬼刃那双仍然停留在一步开外的眸子,还是噙着嘲讽和恨意,冷冷而讥诮地盯视着抱头哭叫的老乞丐,厌恶,恨意,杀气.......一一流转而过,那张被雨水不断浇淋的脸孔,那一瞬间,真的恍如修罗.......

      老乞丐被近在眼前的脸孔再次吓到面如土色,惊叫了一声,迷乱的眼底只看得到那一声梦魇的眉梢朱砂痣,就是因着这一颗朱砂痣,就是因着这一颗朱砂痣.......“艳奴.......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你要报仇去找林老爷,去找林老爷.......你要给哪个男人守节是你的事,逼死你的是林老爷.......硬要你儿子的也是林老爷........谁让你儿子谁不像,偏偏长着一颗跟你一样的朱砂痣,他活该.......活该被糟蹋.......”

      “你说什么?”一个箭步上前,再顾不得什么脏不脏,铁掌般的手便是紧提起破烂的衣领,将瘦弱的老乞丐拎在半空中,恍如修罗的脸一个俯近,鬼刃咬牙追问道,一双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被那骤然俯近的脸,吓到险些翻起白眼,老乞丐有些有气无力,双腿一个哆嗦,一泡尿便是和着雨水,哗啦啦拉在□□里,“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将那小子养到......几岁我记不清了,但是好歹这么几年.......反正林老爷早晚要他,我.......我要点儿饭钱不........不过分吧.......”

      手一松,那老乞丐被毫不留情扔在地上,然后便是哆嗦着双腿,一刻不敢多留,连滚带爬地逃走了。鬼刃却是恍若未觉,只是一双矍铄的眸子,却满是不敢置信地暴睁着,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是什么?刚刚.......刚刚他听到了什么?刚刚.......刚刚他听到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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