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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未谙风月,道说永相随(二) ...

  •   第十章——未谙风月,道说永相随(二)

      “好了,先在这块儿歇歇吧,你说呢?二师兄?”蓦地勒停马匹,一路上始终像是心事郁结的赫连阙回过头来,略有些疲惫地对程宪舯轻声询问。

      程宪舯自然是很冷淡地轻哼了一声,便勒转马头,往另一旁踱去。他很清楚,赫连阙也不过只是礼貌性地随口问上一句,看看那边的那些师侄们,不是已经欢天喜地地下马歇息了么?想到这儿,程宪舯鼻间一声嗤哼,眼底阴郁一闪而逝,好你个赫连阙,还没继任掌门,居然就这般有派头了,是么?

      程宪舯的冷淡赫连阙倒是丝毫不在意,一来,这么些年,他早已习惯,二来,他近来本就诸多心事,也再无精力去在意这些。想到心事,赫连阙便是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去,视线所达,那一袭月白中,参杂着银丝的雪蛟绡,回澜俏生生立在那一片望不到边的茫茫雪原之中,身畔,一匹红火的小牡马,她正低头跟马儿讲着话,俏颜之上的笑容灿如春花。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不会的丫头,居然能独自骑马,那马儿在她的□□也是出奇的温顺。也许当真是因为她在百花幽谷中,跟那些精怪相处久了,对着异类,总能这般自然亲近的沟通,是么?那灿烂的笑靥,让赫连阙情不自禁地牵起嘴角,莞尔而笑,但那笑痕,仅只是一瞬的开颜,下一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僵滞,停顿,然后,最终隐去,别开眼去,那样灿烂的笑容仿佛会灼伤他的眼,只是低下头的瞬间,那些压抑在心底多时的阴郁和踌躇,终于决了堤,从心上,眼底,漫溢开来.......带着几许仓皇,几许狼狈,强抑下喉间一声叹息,他转过了身,错过了,回澜抬眸望他那一瞬间,一向清澈如泉的眼底,如绿草青苔般疯长的......不安。

      沿江的垂柳都已经枯败在冬雪里,岸边沼泽里的芦苇也都是萧瑟的枯黄之上,掩盖着厚厚的松白,宽阔的江面之上,晶莹耀眼,光可鉴人,全是冰层。赫连阙一袭藏蓝,负手独立江边,江风冷冽,吹得他鬓边发丝飞舞,滚毛斗篷呼呼作响,他却是表情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冰面上,倒映出来的,他的影像。眉目依稀,眉间因而深锁的愁思,却终究,是瞧不真切。

      “阙哥哥——”脆生生的呼唤响在身后,回澜已经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抓着酒囊奔到了江边,一到赫连阙跟前,手里的酒囊便是递了过去,“说是温过了的,可以暖身子,天儿太冷了,阙哥哥还是快些喝点儿!”

      赫连阙扯了扯唇,却被回澜脸上的笑容和清澈闪亮的眸子给刺得生疼,接过那酒囊,便是转开身子,胡乱喝了一口。

      像是没有看见赫连阙近些天来,不同于寻常的不对劲,回澜笑容依旧,转过身,与赫连阙并肩望着那光滑如镜的江面,雪白且晶莹的江面上,映射出两道影子,不期然地融合,让回澜嘴角的笑痕情不自禁地一再拉大。“阙哥哥,之前不是说,要从桃林古渡去往涥水之南的么?怎么这些几天,我们却是在纵马行北?”

      “哦,因为师姐已经失踪大半年了,可是我们郇山在涥水之南的情报网没有查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而师姐的踪迹就是在我进到百花幽谷之后数日被掐断的,所以......我们都猜想,师姐应该还在北地。”说到大半年不见踪迹,如今生死未卜的白茉舞,赫连阙不由自主地紧皱了眉头,全是忧心与内疚。

      “是这样!”回澜喃喃应着,半垂下头,眼里一抹阴郁,如同浮光掠影,灰飞烟灭,“阙哥哥的师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阙哥哥还有你那些同门才会这么着急,是么?”

      “是啊!我师姐......是我在这世上,很重要的人!”点点头,带着几许忧思,赫连阙眺望着前方,眼神迷蒙。

      “是吗?”回澜还是笑着,低头着,喃喃应着。一阵冷风袭来,灰彤的天空不知何时,又开始霰落起细碎的雪花,有些冷,即便身上已经穿了据说冰雪水火不侵的雪蛟绡,但还是觉得冷,那冷,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逐渐随着血脉,流窜到了周身,彻骨的冰寒,忍不住轻搓起双手,朝着僵冷的指尖呵了几口热气,热气化成白烟腾袅上来,氤氲了眼底,有些湿润......

      回过头,瞧见回澜不住互搓双手,呵气的动作,赫连阙一拧眉,轻声叹息,将手里还温热的酒囊轻放进她的掌心,张口欲言,眼角余光却蓦地瞥见一道正朝这里走近的身影,动作微顿。

      回澜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时变得这般敏感,赫连阙顿住动作的瞬间,并不是很长,但她还是发现了,并随着他目光的去处,瞧见了那道身影,正是那夜与赫连阙在房里商谈的许正清。抓住酒囊的五指,一个收紧,囊里温过的酒熨帖着掌心,带着淡淡酒香的温暖,却暖不了她的心。

      “回澜——”轻唤着回澜的名字,不用说,不过短短的顷刻,赫连阙已经有了决定,只是,不自觉地,他却始终不敢去直视回澜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纯净,太过清澈,容不得半点的污浊,更受不起半分的摧折,“江边冷,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要跟正清谈谈!”

      轻轻点头,她还能说什么?除了点头,除了照做。抱紧那只温暖不了她的酒囊,回澜转身,举步,与许正清擦肩而过,他评量的眼神扫过来的那一瞬间,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战,透心的寒凉......

      “小师叔——”走至赫连阙身后,许正清轻声唤着,没有言明,但来意,他与赫连阙,都是心知肚明。

      仰头轻叹,霰落的雪花飞坠至脸上,点点的凉,叹息,也被吹散在扬雪的风里。“你知道吗?从小,师傅就对我特别严厉。人人都说我是天纵奇才,可是文智武功我都要花上比别人不止双倍的时间,练上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能出哪怕丝毫的错,就是为了,我清楚地知道师傅对我的期望,而我,不能辜负他。正是因为我知道,有了那个郇山上下禁忌的大师兄的前车之鉴,我不能再辜负师傅,不能再让他失望,不能再让他伤心。所以,师傅喜欢我练武,我便练武,师傅希望我继任掌门,那我就继任,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反正,我的人生早在上郇山之时,就已经定下,再无其他的可能。不过没关系,我要的,就只是对师傅,绝不辜负,如此而已。”

      “小师叔——”许正清皱紧了眉,却只除了一声呼唤,再也说不出其他,郇山上下,有多少人羡慕小师叔的天赋异禀,万千宠爱在一身,可是,现在才知道,在这些光华的背后,有多少的情非得已。现在才觉着,他们这些同龄的师侄,跟小师叔比起来,是多么的幸福?“小师叔,如果......”许正清想起了在他跟小师叔提起这件事之前,小师叔望着回澜的笑容时,那灿烂舒心的眼神,突然踌躇......

      “正清,回澜她......”赫连阙却是突然扬声打断了他,再提到回澜时,却是略略顿住,扯开嘴角,涩然苦笑,然后才深吸一口气,续道,“你要记得,回澜她怕冷,也怕黑,她对吃穿都很挑剔,不沾荤,也不会碰那些带皮毛的衣裳,她只喝白粥,但是每隔几天,要记得给她煨碗参汤补身;还有,她平日里最爱说话,你们要多跟她聊聊天儿,她才不会觉得无聊,她有些时候会有些奇怪的行为,但是都没有恶意,你们不要放在心上;,你们如果遇到妖物,千万不要在她面前解决,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还有.......”

      雪,越下越大,不知道是雪越来越大,还是赫连阙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些滔滔不绝的嘱托,渐渐消失了。但是赫连阙跟许正清却是没有离开,还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双双立在江边,不动不移,雪如杨花柳絮,落满肩。不远处已经积满落雪的灌木丛后,一抹银白的衣角匆匆掠过,便是没入了漫无边际的茫茫雪白之中,杳无痕迹......

      完全失神地在积雪中,艰难地踽踽独行,深深浅浅的足印,往着那林子深处,越去越远。手,不知何时,越拽越紧,那握在手里,本来很是扎实的酒囊竟是硬生生被她扯裂开一道口子,虽然裂口不大,但那些泛着酒香的温热液体,却是从那口中,汩汩地直往外流,溅了满手。回澜这才恍惚着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想要用手捂住那裂口,却是不管如何,都是无能为力,越慌乱,越没用,那些液体,还是从她的指缝间淌走,她根本无计可施,无力挽留。渐渐的,酒囊里的液体越来越少,酒囊也是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滴酒也从酒囊里滑坠之后,回澜像是终于放弃了,蓦地松开手,那酒囊便是跌落在积雪之上,击起半寸残雪。紧接着,回澜便也像是抽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重重跌坐在雪地上,面容还是如雪的苍白,神态还是无措的失神,眼里温热的液体却是快速地集聚起来,再难负荷心头的沉重,滴滴自眼睫滑落,越掉越多,越落越急......

      一声细碎的呜鸣,温热的舌头带着无言的抚慰,舔在她颊上,一寸一寸,方舔干的脸颊,转瞬,又被泪湿。“小狸——”呜咽一声,回澜蓦地搂紧怀里小狐狸的身躯,泪湿的面容便是埋进了松软的皮毛之中,再难压抑,嚎啕大哭起来,“小狸,小狸.......阙哥哥不要我了,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小狸.......呜.......阙哥哥......”哭声越来越大,专心哭着的回澜没有察觉到,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小狐狸,那双琉璃的眸子半抬了起来,望着苍穹的方向,急射出一道,灿亮的荧光......

      “回澜呢?”刚回到暂时歇脚的林子里,篝火的红光映着雪白,煞是漂亮,赫连阙却是转了一个圈儿也没有见着回澜的身影,不由蹙紧了一双眉。

      “刚才跟着你过去江边还没回来啊,小师叔,你没有瞧见她么?”梁靖尧一边忙着烧栗子,一边抽空回答。

      闻言,赫连阙眉峰间的褶皱愈深,急急回过身去,便要回返江边去找。

      “阙哥哥——”银白的纤细身影从微暗的林子那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踱了过来,脸上还挂着轻快的笑容,只是一双眼,却是红彤彤的,像是小兔子。

      见着回澜安然归来,赫连阙先是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却是在她走近时,瞧见她那双略略红肿的眼,刚舒展的眉峰,又深攒了起来,“怎么了?”

      回澜却是半噘着粉唇,好不委屈地伸出手来,手里捧着的,正是那只残破了的,酒囊。“刚刚摔了,把阙哥哥的酒囊弄坏了。”

      赫连阙一怔,然后便是扯唇轻笑,接过酒囊,然后伸手轻揉了揉回澜的发顶,这个丫头,果然是不能指望她太多的。她只要能好好照顾自己,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没关系,只要你人没摔着就好。没摔着吧?”

      摇头,再摇头。回澜却是笑了,眼里,却黯然下来,阙哥哥这样揉她的发真好,阙哥哥还能这样揉她的头发,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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