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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凄凄冷雨,入梦写珠玑(三) ...

  •   这里原该是什么模样?凤浅羽无声地问着自己,没有答案,却隐约知道,绝不是这个样子。心绪,还因着方才眼界里乍然飘过的那几句不知其意,却莫名震颤了她心扉的字句而紊乱着,现下,进到这个深锁着她过往记忆的地方,突然觉得一贯淡定的心态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中,奇特的波动,却又奇特的安定。就是这里了么?就是这里了,她的......家?

      不是梦境中所见的,那漫山遍野摇曳的银叶金花,哦......是了,那名为朝阳的花朵早已在那一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了,随着.......她那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印象,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剪影,但想起,总让她心口麻痛的阿爹一起消失了......心房瑟缩了一下,身畔托住她手肘的大掌转而握住她微微沁凉的手,她抬眼,撞进云落骞望着她的目光,担忧的,心疼的,那让她心头一暖,便是强扯出一抹笑,告诉他,她没事!早已料想得到会有的冲击,她早就有准备,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调试,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她是凤浅羽啊,什么时候都可以淡定从容的凤浅羽,不是么?

      “要......先去圣殿瞧瞧么?”双目带着漫溢的悲凉与哀伤,匆匆掠过这片生养他,如今瞧着却让心房闷痛的土地,凤轻岚收回视线,轻声询问,嗓音难言的喑哑。

      圣殿么?凤浅羽的呼吸有一瞬间的□□,连带着笑容也僵凝了一刹那,因为她再清楚不过,那座圣殿,就是那场燃尽了栖凤山的凤凰天火的源头,就是他们的阿爹和阿娘永远离开的地方。要在栖凤山上找回遗失的记忆,那一处,定然有着强而有力,但必然会痛的冲击。

      “现在就要去么?”察觉到握在掌心的柔荑冷汗沁凉,云落骞浓眉一锁,有些不赞同地以目光凌迟着亦有些神思恍惚,只是定定望着凤浅羽,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他锐利瞪视的凤轻岚,这家伙,难道不能循序渐进,一定要这么操之过急么?明明知道浅羽夜夜噩梦,只怕仍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倘若一时间冲击太大,倘若她承受不住,那要怎么办?

      “云,没事的!我要去.......”凤浅羽苍白的脸上不再扯出牵强的笑容,抬眼望他,淡静如海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影子,两个他。于是,莫名的力量自相扣的指掌间点滴涌进惶惶不安的心,“既然回家了,自然先去看看阿爹,阿娘的!我不怕.......你会在我身边的,不是么?”望望云落骞,再看看凤轻岚,他们都在她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说好了要去面对一切,接受一切,不是么?

      云落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好在,他在她身边,这让他稍稍心安。只是,临迈步前,一记锐光还是化为了利箭,毫不留情地钉向凤轻岚。方回过神的凤轻岚茫茫然扫到一记锐光,有些不明所以,但却不以为然地撇撇唇,这小子给他脸色看么?就算阿爹当年真的认了这不长眼的臭小子作女婿好了,如今阿爹已经不在了,长兄如父,他臭小子到底有没有想过给他脸色看的后果?何况.......女婿?浅羽也学会说笑了!扯唇似淡嘲地一笑,凤轻岚吹了记口哨,朝身后的百里双双一个挤眉弄眼,就快步走向前边带路,阿爹、阿娘若是知晓他们回来了,也定是不爱见他们愁眉苦脸的吧?他爱笑的,他一向是他们爱笑的儿子,不是么?

      行到圣殿的路程不过约莫两刻,于凤浅羽而言,却犹如一场奇特的时空之旅,那些凌乱无序的画面突然经由这一段路程,小小的串连起来,越来越多的画面随着脚步地轻迈,一点点地在眼前清晰。于是,她看见了,那些慢慢在眼界里鲜艳夺目,活起来的花朵,银叶金花,随风摇曳,外人说,那是凤凰鸢尾,而他们,却叫它朝阳花。看见了,那个时候,还是小小的她,也曾有过活泼开朗的时候,总爱跟轻岚在漫山遍野的朝阳花丛中你追我逐,阿爹不忙的时候,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玩儿,有的时候,甚至会将她高高举在肩上,那个时候,她最爱的就是跟人界的孩子一样,骑在阿爹的肩头。可是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在那一天之前,越来越沉静的她,安静的背后也曾期待着会有一个新的弟弟或者妹妹,那一天之前,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她会对新弟弟或者妹妹跟轻岚一样好,可是......就在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变了,因为多了一个妹妹,因为那个凤族流传了世世代代的传言,她被放逐到青鳄天,对她的妹妹,若说没有芥蒂,那是谎话,只是不管多深的芥蒂,也改变不了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这个事实。只是,她一贯淡然,对翎儿,怎么也做不来对轻岚的亲近,久而久之,竟也不知如何去亲近了。再来,他们都长大了,再来,因为那个叫作玄苍的男子,他们之间发生了很多的事,再来,不知怎的,就到了那一天。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那一日,阿爹在青鳄天前转身的那一决绝,“浅羽,你是长女,阿爹把轻岚和翎儿交给你.......”,还记得那一日,她最后坐在阿娘的跟前,阿娘拿着梳子,为她梳顺了一头的发丝,她从镜子里隐约看到阿娘的眼睛,像是沉淀着千言万语,最终凝成一丝难言的泪光,还记得那一天栖凤山上燃红了半边天的火,看到在火焰中轻袍缓带的阿爹,看到他指尖朝着她眉心急速射来的光束,还有那记沉睡之前,以为会飘散,但最终还是遗留在耳畔的叹息,“浅羽,遗忘吧,我的女儿......”

      一步一步,她终于在似真似幻,仿佛就在眼前交错着的,那些她从婴孩儿长到少女的回忆中,走到了圣殿所在。那里早已看不出从前的模样,断壁残垣里沉淀着的,仿佛还有在风里被扬起的残留的叹息......

      于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要跨进回忆之中,居然也是如此的轻易。握住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云落骞和凤轻岚没有打扰她与回忆碰触,只是伴在她身边,自始至终。终于,他们站定在了那断壁残垣的中央,然后,凤浅羽抬起头,环顾四周,那风里纠缠着的仿佛还是她熟悉的温度,亲切的爱抚,甚至,还有慈爱的碰触.......抬起湿润的双目,她柔和了眼,迷蒙着视线环顾着四周,无声而叹,阿爹,阿娘,女儿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有记起一些事情么?”沉默良久,凤轻岚终于打破了静寂,回转头,关切地望向凤浅羽。

      “嗯。”凤浅羽轻轻点头,目光仍然流连在周遭已然支离破碎的环境中,寻找着那些一点一滴零散的回忆,一一拼凑。

      “真的?”凤轻岚续问,心里有些难言的挣扎,矛盾啊,既希望她记起从前快乐的回忆,但是偏偏又怕她难以承受,因为那些快乐当中,也夹杂着痛。

      凤浅羽回头看他,眼儿半眯,笑了,那笑,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戏谑,“凤轻岚,重逢以来,你一声阿姐不叫,好像还千方百计想拐我叫声哥哥?”此话一出,云落骞震惊加鄙夷地横了凤轻岚一眼,后者却只是扯了扯唇,清咳一声,略带尴尬地赔笑。“还有啊,你还是个小男孩儿模样的时候,那一年应该是49岁吧?自以为了不起地把我困在幻境里,结果被我揍了一拳,就哭着去找阿爹阿娘告状。你一百岁那年,刚好长成人类少年的模样,最喜欢幻化成人形,脱得光溜溜的睡觉,被我撞见了无数次,记得么?怎样?还需要我再证明么?”凤浅羽冲着凤轻岚笑得灿烂如花,半眯起双目,月牙儿的形状。

      “不用了!不用!”凤轻岚连连摆手,轻扯了一下尴尬的脸皮,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浅羽.......可是你......”

      另一厢,云落骞正轻轻挪开凤浅羽额间垂挂的银锁萤石,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却在这么一瞧时,拧紧了眉峰,狐疑道,“浅羽,你额间的封印......还在啊!”虽然淡了一些,但是确实还在,这样的话,是代表......凤浅羽亦抬手轻抚上眉心,轻轻摩挲,也是若有所思.......还没有完全消失啊.......

      天已经黑了,圆月残了一半,月色倒还算静好,如练轻纱半笼,天井内随意搭起的棚架上,一株瓜藤生命力旺盛地攀爬着,棚下石桌上摆放着一只酒杯,一个酒壶,修长的手指执起酒壶,略一倾倒,杯中映出一弯残月,随着波影晃荡,散了,再合......仍旧清辉残月,未成圆。

      轻巧的脚步声停留在瓜棚外,徘徊着,半晌再无举动,棚内的人,也没有声响,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兀自自斟自酌。直到徘徊在棚边的人再也沉不住气,编贝般的下齿轻咬下唇,半掩在曳地银白裙摆下的绣花鞋,终于踌躇着探出,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至石桌旁,站定,却还是沉默着,不敢开口。

      “你跟在你姑姑身边长大,她没有教过你,要怎么称呼长辈么?”举杯的动作未停顿,仍然流畅,待到仰头,杯空,淡冷的语调从半弯的薄唇间吐出,只是那半弯的弧度察觉不到暖意,反而凛冽而锐利。

      夜风仿佛也因奇怪的氛围而僵滞了,似是极为艰涩,那两个僵硬的字眼从唇齿间吐出,“舅舅——”

      眼帘半垂的墨绿双瞳深处,一缕亮光稍纵即逝,将空杯放至桌面,墨绿双瞳半抬,总算望向站在桌边,略显局促不安的银衣少女。眼神递向身旁的空石凳,“坐!”

      踌躇,再踌躇,粉嫩的下唇烙下深深的齿印,回澜因局促而扭缠在一起的十指几乎打成了死结,清澈双瞳深处,不安一层复一层,深浓如海。不安、迟疑地望了狼夜良久良久,还是在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身上,寻不着一丝安心的因由,死咬着唇瓣,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鼓足了勇气,在石凳上落座。

      “躲了几天,现在才来找我?看来是想通了!还是.......有事?”她坐下良久,狼夜终于打破了沉寂,抬起的眼,利锐如箭。

      “阙哥哥.......”像是犹豫了很久很久,在那编贝般的牙儿彻底嵌入柔嫩的下唇,再难分割之前,那两瓣唇终于带着几许迫切,略略张开,在那一个称呼脱口而出的刹那,似乎因为过于怯声而在出声的刹那就被夜风吹散了,但是,坐在身边,高深莫测的男人,低垂的眼睫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可是,就那么几不可见的轻颤,却是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回澜敏感的眼底,于是,心下愈加的惶惶,再顾不得其他,便是急切道,“阙哥哥.......你不要伤害阙哥哥.......”

      墨绿双瞳深处精锐光芒尽显,倏然抬起,紧锁住回澜强自镇定的眼瞳,嘴角半牵,那锐利的目光却没有因那抹冷冽的笑痕而稍稍柔和,反而愈多了几许凛锐,“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这种想法?”

      “我就是知道!”相较于狼夜的不动声色,回澜反而更急了,一双眸子盈满了哀求,不再闪躲狼夜那双深邃骇人的眸子,反而是直望着他,迭声道,“所以舅舅,我求你,我求你千万不要伤害阙哥哥,好不好?”谈话间,她甚至抛却了之前的疏离和顾忌,双手一个急探,抓住狼夜的手臂,死死扣住。

      没有回应,狼夜只是以那双深邃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盯住回澜的眼底,仿佛就在那长长的一眼间,就这么看透了回澜。那样的眸光看得回澜心头生颤,眸光一再瑟缩,死死扣在狼夜手臂上的双手慢慢松了开来,就在要移开之时,狼夜低沉慵懒如同风中箜篌的嗓音蓦地响起,“很好,既然能看出我的心思。那也应该知道,我.......”倏然抬眼,目光再度如箭,直射回澜清澈双瞳,“绝不会眼看着你跟那个小子混在一起。所以......要我暂时不动他,可以。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自己整理好你们之间的关系,让他自己离开。”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回澜倏然僵硬,再转瞬刷白的脸色,狼夜一字一顿,铿锵而坚决地道,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回澜双手僵着,终于自狼夜臂上抽离,神色空洞茫然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站起身来,转过身,迈开了步子,那举动间,犹如失了魂魄。

      “忘了告诉你,我的耐性有限。过了三天,那你就别怪舅舅自作主张了!当年我要杀你爹,或许要费些劲,但是,要杀一个赫连阙,不过如同撵死只蚂蚁。”狼夜冷漠带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让回澜猝然僵住了步伐,那带笑的警告入了耳,冻了心。再举步时,狼夜的声音再起,却只是让她冰冷的心彻底坠入冰潭之下而已,“还有,不要妄想逃,除非你们能逃到三界之外,还有,前提是你要说服赫连阙,你应该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跟你一块儿走吧?”话落,狼夜抬起眼来,望着回澜银白纤弱的背影没入黑沉的夜色之中,眼底掠过一丝幽暗,扣住酒杯的手一个使劲,将之死死扣住,指节泛白,青筋暴露......

      身后,细碎而轻巧的脚步声再起,一道素白的身影自暗处走出,如同影子一般,驻足在狼夜身后。

      眸光略略闪动,若有所思地往身后轻瞥,而后举起酒杯,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你都看见了?”

      “你会不会太不留余地了一点儿?怎么说,回澜也是你的亲外甥女,不是么?”沉默了许久,白茉舞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就是因为是我的亲外甥女,才不能由着她。再说了,我以为......你一直很希望他们分开,不是吗?”狼夜回首望她,嘴角牵起笑痕,略带一丝讥嘲。

      “是!我是希望,只是.......”白茉舞承认,但眼底却猝然腾起一丝不忍,“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回澜不是跟小阙在一起,或者,小阙不是郇山弟子的话.......”

      “没有如果!”狼夜却是猝然打断了她的话,“这个世上,我只相信自己。所以.......同样的错,绝对不会再犯一次!”话落,他手上一个用劲,扣在手里,已经空了的酒杯碎在掌心,碎裂的瓷片割伤了掌心,和着殷红的血淌下,那双深邃的墨绿双瞳里掠过几丝暗影,眸底却是满载着绝不容许自己动摇的坚决。

      白茉舞倏地无言,凝视着那双眸子,心,突然一个瑟缩,恍然明白了,原来,那场千年前神魔之恋的结局,他不能原谅的不只三十三重天上的那个男人,还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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