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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凄凄冷雨,入梦写珠玑(一) ...

  •   栖凤山,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即便对于过去一无所知,但是这个地方,却总有一种陌生的亲切,或许她从未怀疑过,那里,是她的家。只是,是近乡情怯么?觉得离得越近,心绪反而越不稳,或许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一旦进到那里,有些事情,注定会改变。明明已经打定了主意,既来之,则安之,可是在那些时不时窜进脑海,让人不明所以的零碎画面越来越清晰时,凤浅羽心头的紊乱却是日复一日地加重,虽然,她还是笑着,一贯的云淡风轻,将所有的心绪掩藏在淡静如海的眸子深处,不让任何人窥视,为的,只怕他们的担忧。

      日头偏西,但溽热仍旧在天地间挥之不去,顶着一身的热汗,云落骞迫不及待地冲进客栈之中,不过几日光景,就已经晒得黑实不少的俊容之上,因客栈内较之外面凉爽些许的风而轻染上两许快意,扬声便是喊道,“掌柜的,先来两壶凉茶!然后再准备几个清爽的小菜,另外,再要四个房间!”

      “诶!好嘞!客官先请坐,稍等片刻!”掌柜的笑意吟吟地应着好,店小二则连忙殷勤地趋身上前,为云落骞引路,手中的布巾利落地扫净桌面,凳上的灰尘,笑容可掬地朝着云落骞一摆手。

      云落骞却是一个旋身,几个踏步,迎上方进门口的一行人,眸色,因着那一袭不染纤尘的碧影而放柔,“浅羽,我已经让他们备好厢房了,要不,你先上去歇一会儿,等他们备好了饭菜,我再去叫你?”注意到凤浅羽脸色有些疲倦的苍白,云落骞眼里疾速地掠过一丝忧虑,却是极快地以一贯慵懒朗笑遮掩过去,笑道。

      点点头,凤浅羽眼下写满疲倦的暗影,强扯出一丝笑痕,却在举步而走的前一刹那,蓦然想起什么,脚步猝然一停,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百里双双还是那一身如彤云火焰般的红裳,只是那明艳的脸庞不过短短数日,竟消瘦了一圈儿,低头敛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但那形单影只的孤寂和不自在,却让凤浅羽止不住想要叹息。抬起眼,察觉到云落骞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身后,浓眉微蹙,眼里写满踌躇,她轻叹一声,握住云落骞的手,在他垂眼看她时,轻道,“去跟她聊聊吧!”本以为双双会受不了回家的,可是,她跟来了,这却让凤浅羽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每个人的成长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庆幸双双没有在遇到挫折的时候,便选择逃避,因为要治愈伤痕,只能面对。可是留下来呢?留下来代不代表她想通了,放下了?如果还是执着着,只怕会伤得更重吧?想要让她自己想通的,可是......倘若她真的钻了牛角尖,她跟云只会一生不安。见着云落骞敛眉,沉吟着点头,凤浅羽松开他的手,再迟疑地望了一眼身后百里双双的方向,这才敛裙步上楼梯。

      “啊!我也先去歇会儿!”手中玉骨折扇轻拍着,凤轻岚以与他一贯翩翩公子形象极不相符的夸张动作,伸了好大一个懒腰,动动长腿,便是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紧随“妹妹”的脚步,上楼去了。

      而云落骞踌躇了良久,这才稍嫌拘谨地迈开步伐,走至百里双双身侧,却是半晌开不了口,只能为了掩饰不自在,将手握成拳头举至唇边,轻咳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你.......”

      “我?我怎么?”百里双双回过头来看他,在没有人瞧见的时候,悄悄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有几分不自在,但是,她终究是握紧了拳头,不容自己闪躲,虽然心上传来复杂的翻搅,间或夹杂着隐隐的疼痛,但她望着云落骞,告诉自己,终要面对。

      云落骞有那么一瞬不敢置信竟会瞧见这样的百里双双,她是骄傲的,就因为是骄矜的大小姐,曾以为她会因为无法承受而选择离开,可是她留下来了,或许,正因为她的骄傲,让她没有办法懦弱地选择逃开。“呃.......我是想说.......你.......”沉吟了半晌,他却没有把握将话说出口,狐疑的目光一再打量着她,如今的平静是真正想通的豁达,还是佯装看开的逞强?

      “不用担心我!本小姐也是有自尊的,被人拒绝了,不会死缠烂打,也不会像个小女人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再说了,如今任本小姐是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你浑身上下到底哪一点值得本小姐为你钻牛角尖的?前段日子,就当本小姐是鬼迷了心窍,不清醒了!”百里双双略一咬唇,便是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语调干脆而专横,犹如回到了他们相识的最初,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拽成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柔嫩的掌心里,她只是握着,一紧再紧,就是要那疼,要那疼提醒自己,不能再陷下去。已经决定不管有多难,也要走出来的话,就绝对不能再陷下去。绝对不能!

      云落骞被吼得一惊一疑,却是没有跟往常被吼时的反应一样,反吼回去,反而是打量着她,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细地分辨着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难不成,他跟浅羽都白担心了?“你......真的没事?”

      回应他的是猝然扫来,毫不留情的掌风,他颈后汗毛一竖,反应迅疾地一个猫身,堪堪躲过横切而来的掌风,一边冒着冷汗,一边在心头直呼着好险,好险.......百里双双却已经以比方才更大的音量吼道,“废话!你是希望本小姐有事么?真是找死!”末了,还朝着云落骞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

      “看你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有事?是小爷白担心了还不成?真是好心没好报!懒得理你!”云落骞毫不示弱地反吼了回去,斜眼瞥了她一记,便是拽得一扭头,朝客栈内走去。两人说话间,日头已经没入了山间,天边染满了霞色,但还是闷热得紧,他真是疯了才站在这里跟她耗着。转过头的瞬间,他却轻轻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她如今的态度总算让他安了少许的心,相信浅羽也是一样。不知道伤她有多重,但是,伤口再深,只要积极地去治疗,总有痊愈的一天。如果她的选择是回归最初,或者一直以来的相处的方式,那么他会尊重她,也会配合她,这是他仅能为她做的。

      “喂!”百里双双在他转头的瞬间,握紧的拳头骤然一松,明亮的双瞳中极快地掠过一抹黯然,但只是一瞬,她便是扬声唤住他,在他转过头来时,狰狞着面孔道,“姓云的,你给我小心着了!好好对浅羽姐姐,否则的话......小心本小姐的拳头!本小姐想光明正大地揍你,已经很久了!”亮出拳头,百里双双咬着牙威胁某人,气势十足。

      “放心,小爷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咧开嘴,笑出一口亮晃晃的白牙,那一记笑容,仿佛敛尽了日华的灿烂,云落骞答得自信而笃定,那是他搁在心尖上的宝,旁人伤不得分毫,更何况自己?再转过身,云落骞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进客栈,同一时刻,失笑地牵起嘴角。是了!这样的百里双双,原来也或多或少地成长了,再不是初遇时那个相看两相厌的千金小姐。要和平共处,或者,成为比朋友更近的知己,有何不可?为什么最开始就不喜欢百里双双?到了这一刻,他才正视起这个问题。或许只因为,他们太像了,傲人的家世,从来便有的娇宠,让他们都自大,骄矜,不为他人想,人就是这样,自己身上的所有优缺点都是好的,却厌恶在别人身上瞧见这些劣根性,那会提醒他,自己有多么的糟糕。可是,百里双双对他呢?她会喜欢照镜子的感觉么?还是,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早发现,他这个自傲到其实很自私的大少爷,早就因为浅羽的出现而变得柔软,变得温暖,她想要靠近的不是原本的他,而是已经因为浅羽而改变了的他。因为从前的云落骞可以为了证明自己而斩妖除魔,但绝不会为了一镇百姓的安宁而出剑;从前的云落骞看似多情,其实女人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具具高矮胖瘦不一的软玉温香的躯体,他记不住她们的姓名,甚至认不出她们的脸孔,现在的云落骞却学会了起码的尊重,女子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灵魂......他敢肯定,倘若百里双双遇见的,是那个在沧溟岛上,还未因浅羽而改变的云落骞,只会嗤之以鼻,绝不会有今日的情根错种.......想到这儿,他的心突然轻松了,脚步也愈发的轻快,浅羽......浅羽......不要再问他,为什么是她?在遇上她之前,他从不信命,可是,现在他信,信命中注定。因为就是她,只能是她!

      百里双双扯回视线,双手捂上仍觉得闷痛的心口,低垂下有些微白的脸容,却勾勒起虽然苦涩的淡笑,几近无声地低喃道,“虽然现在还有些痛,可是终究会好的!而且不是说好了吗?从今天开始,一点一点收回自己的心!”不管那有多难,那有多痛,她不想自己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变得卑微,一低再低,低到了尘埃里。

      二楼走廊面外的窗口,一缕浅碧的身影轻掠而过,如缎般的发丝荡过,淡静如海的眸子深处,一缕如释重负,轻闪而过,可惜,那笑意来不及扩展到脸容之上,就被身旁骤然响起的话语,冻结。“唔.......还有两天,就该到了!”双手背负身后,凤轻岚立于她身旁,目光有些许迷离地远眺着正逐渐褪去霞色,转而变回天青的天幕,像是自语地低喃着,没有察觉到凤浅羽一瞬间略略惨白的脸色.......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本该是人正酣眠的时候,暗夜里却隐隐约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凌乱的,惶急的,无助的.......月光清冷静好,从窗纸处筛落,匀匀撒在屋内,榻上,凤浅羽却是睡得极不安稳,头在枕上左右摇动着,脑后如缎的发丝已经被冷汗沁湿。

      梦境里的画面在长久的模糊之后,第一次全然的清晰起来,第一次不只看清了自己的面容,也看清了别人的。那是一个穿着色泽艳丽的女子,宽大的裙摆由各色布料大胆地剪裁,拼接起来,一走一动之间,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翩翩起舞的蝶。她追着那个女子,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穿过了漫山遍野的朝阳花,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她要去哪里做什么?梦境中的那个凤浅羽敛眉思虑着,看着她走进那明明白白写着“禁地”二字的山洞内,心头种种情绪翻腾,该现在阻止她么?那处禁地,据说藏着他们凤凰阙世代谨守的秘密,只有历代阙主,也就是凤族族长可以进入,就连她,也没有那个资格进去。现在.......月下弦语进去做什么?也是到了此刻,凤浅羽混沌的意识里才反应过来,原来,梦境当中的那个她一直追着的女子,就是那个与凤轻岚牵连甚深的月下弦语。可是,现在拦住她,人说,捉贼拿脏,还不是时候吧?就在犹疑间,月下弦语已经四下一个逡巡之后,猫身便是钻进了山洞之内,凤浅羽一时被那大大的“禁地”二字禁锢了手脚,始终拿不定主意追或不追,不管了!只有找到了证据,轻岚才会信她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安好心。否则他真是鬼迷了心窍,为了这个女人,连她说的话也不肯相信了。为了轻岚,哪怕是会被阿爹责罚,她也认了。这么打定了主意,她一咬牙,便是孤注一掷地随着月下弦语的脚步,跟进洞内。

      “原来你也是冲着离朱来的!”冲进洞内的时候,只见着洞内不过数尺见方,中间以八卦阵护住一个木箱,洞内花瓣齐飞,月下弦语处于阵中,正拼尽了全力欲解开木箱之外八重封印,还要适时变换脚步,以防被困死阵中。脚下一方八卦阵,月下弦语显然还算精通此道,凤浅羽见她景门进,开门欲出,却又这回,踩坤位,右行,再进巽位,虽然还算顺利地游走于阵中,额间鬓角却已沁出了密密一层冷汗。生死顷刻,凤浅羽纵然心头已是怒火中烧,但她一贯淡定从容,也实是不愿害人性命,所以,在这紧要关头,倒也是住了口,未再扰她心神。须臾之间,月下弦语两掌翻飞,纤指回弄,时而相扣,时而飞转,便是在那花瓣齐飞中,眼见着箱上封印解开第一重,解开第二重、第三重.......第八重.......直到第八重封印解开,月下弦语轻吁了一口气的当下,脚下的八卦阵骤然一停,失去了功效,再不随意转动,殒灭了光芒,也失去了生命力。然而,凤浅羽却是再等不了,双掌齐飞,身着浅碧衣裳的纤瘦身形如凌波飞渡,却再不留情地直取月下弦语面门。“方才见你生死顷刻,我不愿趁人之危,更不愿害你性命!如今,我定要拿你去见我阿爹和轻岚,说个明白!你进来禁地做什么?也是冲着离朱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接近轻岚就是为了这个么?”一边质问着,凤浅羽双手一翻,一缕光束直射月下弦语,她急忙足尖轻点山洞壁,堪堪躲过,那光束却已震得整个山洞一摇。

      月下弦语方才耗去不少真力,本已绝非凤浅羽对手,好在凤浅羽并无杀她之心,只想将她生擒,以致招式间略带避忌,未尽全力。于是月下弦语抓住这点儿,左躲右闪,终于一个抢身来到木箱前,“不管你怎么想,这箱子,今日我定要打开!”话落,她蓦地伸手而去,却被箱上骤然大亮的光芒灼伤,“啊!”地一声惊呼,便是在那光芒之下,硬生生退后数步,方才站稳。凤浅羽也被这一幕惊住,与月下弦语一同望向,箱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凰鸟雕刻,不过是一个雕刻,原来竟是封印,而且,是这么强大的封印。月下弦语咬牙,就算是被灼伤也好,她也定要开箱,看个究竟。一咬牙,她趁着凤浅羽还在恍神之际,脚下一窜,再度朝着那木箱飞扑过去。凤浅羽扬眸一惊,这次未再多想,急窜过去,伸手便要阻止她,挥开月下弦语的手,双手却再无落处地贴上木箱,却意料之外地未被凰鸟封印灼伤,反而是再没有掀箱的动作下,那木箱居然像有自主意识似的,自行打开.......奇异的光芒射出,凤浅羽和月下弦语倏然睁大眼眸,也就是在那一刻,凤浅羽眼前陡地一黑,身子一软,昏昏沉沉地睡去,再没有凌乱烦扰的梦境,却不知,那箱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看来,她真的是每晚都做梦!”收回点在凤浅羽眉心的手指,见着方才几乎烧灼起来的粉红火焰印记再度平息下去,凤轻岚淡淡道,回过头,望向身畔的云落骞,却见他只是沉默,无言但却温柔地以心疼的目光注视着方才安静沉睡过去的凤浅羽,轻抚过她汗湿的鬓角。“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不现在就带她走了?不要去栖凤山,不要去找回过去的一切,你跟浅羽可以平平静静地在沧溟岛上安度一生的不是么?此一去,痛苦,是必经的过程,或许你还会怕,怕有失去浅羽的可能,不是么?”

      “就算害怕又如何?就算舍不得又如何?该要去面对的,终究是要去面对!人活世上,不过匆匆数十载,倘若连安心二字,也求之不得,还能过得好么?”云落骞淡淡应着,语调刻意的压低,却没有半分的迟疑,铿锵坚决,眸光自始至终停留在凤浅羽沉静的睡容上,没有片刻稍移。

      “是啊!我躲了二十年,才明白这个道理!浅羽也一样,虽然不是自己选择的,但也算是逃了二十年,可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去面对。我们都逃得够久了,也真的,够了!”凤轻岚笑应着,有几分吊儿郎当,却隐含着几许苦涩凄凉。窗外,月凉如水,屋内,静谧无声,两个男子,都望着他们全心守护,终于在痛苦挣扎过后,安静睡去的女子,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与坚定.......彷徨的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坚定的,却是他们自始至终,以生命和一切来守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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