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2夏卷·大暑 ...
-
慈光之塔的气候虽然不像火宅佛狱那么极端，但每每到了夏日伏天也是酷暑难耐。慈光两林每年都会在暑热天气向学生发放降温用的冰块，并休假数日以让学生避暑。
枫岫是最怕热的，每到了夏天恨不得时时抱着冰块，学堂上多数时候也热的懒得动弹，常被夫子训教说无书生端正姿态，而后又会问上一句冰块用多了怕着凉，要不要再发你点小药防暑防热伤风。只气得一干学生冷笑连连，你这小子，不就是成绩好会写些歪书杂文么！
无衣就从不跟着瞎掺合，夏日里无论攻书习武都是穿戴整齐衣冠楚楚，这时候气哼哼冷笑的变成了吧嗒吧嗒摇扇子的枫岫：“好友啊，这冰肌玉骨……哼哼，清凉无汗，还真是引得吾嫉妒非常……”无衣面无表情的在一边读书，不答一语。
这一日又是个骄阳闷热的天气，无衣早早起来坐在二人公用的书斋中写夫子布置下的策论。枫岫斜斜歪在竹榻上，拿本书摇头晃脑的读，身前放着一只桐色筝，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零零散散不成曲调，平添噪音。
“好友……你很扰人。”
“我很热，很烦。”
“心静自然凉，何况你身边还放着个冰盆。”
“红口白牙说谎话！我都看到你背上的水迹了。”枫岫狠狠扇了两下扇子，没用，是热风，又抓了几块碎冰在脸上滑来滑去。长发乱糟糟拿发带绑了个高马尾，白里透红的脸上湿漉漉满是水渍，很，没有形象。“好友我真是佩服你能忍的住，真是夫子的好学生。”
“……枫岫，你真没事做的话，去把秀士林额外补发的冰块领回来吧。”
“少来诳我，这次发下的冰块只剩下一盆了，下次要等到四天以后。”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无衣停下笔，神情严肃，眼眶周围是一圈淡淡的紫色，“昨晚出门前往经堂翻书，巧遇夫子。夫子说今年夏月尤其炎热，两林师尹决定延长休假增发凉冰，就在寻常领取处……”
“刷——”枫岫跳下竹榻胡乱套了鞋，摇着扇子出门去了。
耳旁终得一清净，写完策论的无衣随便塞了两口点心走进寝斋，脱了外袍除下中衣，拧——
“哗”。
怒气冲冲的枫岫冲进寝斋“咣”的一脚踹开内室门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他那位平日里衣帽整齐纹丝不苟的“书呆”好友，此时正在地上的竹席上懒洋洋的侧躺着，枕着一个竹夫人怀里抱着黄铜脸盆，里面是半盆碎冰外加一碗还没有喝完的酸梅汤。沁凉的香味直钻枫岫的鼻子，瞬间让他清醒不少，再揉揉眼睛，是的，他没看错——他同寝斋的好友无衣正赤裸着上身只穿了条白麻布裤抱着冰盆逍遥自在，头发倒还梳得齐整，脚上的鞋却只剩下了一只晃晃悠悠的挂着。枫岫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无衣，无衣，今日今时此名方得其妙处！”说罢也不客气，直在无衣身边坐了，一把扯过冰盆抱进怀中，端了瓷碗将酸梅汤一饮而尽。而无衣却不惊讶，只懒散散躺着晃了鞋子笑道：“偷的浮生半日闲，好友见笑了。”
被诓骗走了老远的路去寻冰块的不悦瞬间消了，枫岫索性也扯了外袍往无衣床上一躺，只是抱着冰盆不肯撒手。午后的日光是那么的磨人，酸梅汤喝了一碗又一碗，二人随口说些夫子的功课四魌界的传闻，倦意上来，也就渐渐睡去了。
一堂《国语》讲完已到了即将入晚的时候，师尹无衣布置下各项课业命两林学生在暑日休假的时候研习，又亲自嘱咐了不少事宜，便宣布下堂，自收拾了书册离开秀士林讲书的不德堂。身后的学生们一阵兴奋，一片乱糟糟地收拾书笔纸墨，其间夹杂着各种游玩避暑的计划。师尹一笑，不置可否，学生，一代一代总是这样过来的。
因四魌天树能源流转缘故，慈光之源充沛丰盈，在这慈光之塔中并无白日黑夜明显之分。慈光多用沙漏刻度计时，每到了酉时正刻便称为入晚，卯时便是入晨。入晚之后的数个时辰内，日华淡去，月华吐瑰，光照虽弱些，但仍光亮如晨，便有慈光永昼之称，但毕竟不如晨日日照逼人，颇能收敛几分烦暑。
竹林深处，晚风送来阵阵清凉。有弭界主身边服侍的童子来至流光晚榭相请，说是界主有事找师尹相商。言允放下手中扫帚为难道，师尹用罢晚膳便离开流光晚榭外出去了，如今他也不知去了哪里。童子踌躇一下，拖了言允四处寻找。
“这近半个月，都没下过雨了。”
“照这样再热下去，我就把自己藏进冰库去读书，暑日不过，免得相扰。”
“哈，若是到时候冻进冰库，也是奇观。到时候我去请了夫子墨宝，为你手书‘活该’二字如何？”
“无衣！”那厢一扇子拍来，无衣不由大笑。
枫岫这几天总是一早便夹着书囊出门，不知道去哪里一跑一天。这日无衣攻书至晚间，抬头见枫岫拎了个小竹篮跑进房来，里面放着个西瓜和不少葡萄，手触上去一片凉意，想是在冷水中湃了很久。枫岫上来一把扯了无衣手中毛笔，神秘笑道：“我找到一处乘凉好去处，要不要来？”说着将羽扇往颈后一插，掂起竹篮便走，无衣正热的心烦意乱，书本一推也就跟着去了。
枫岫领着他一直走上后山，在山路上东绕西转的走了很久。慈光之塔本就是四魌界闻名的风景灵秀之地，两林所处亦是山清水秀可游玩处甚多。只是这次枫岫偏拣了偏僻山道一路行去，绕过一处山石，流水淙淙，一丛小巧飞瀑赫然在眼前，在石滩上漫成一潭碧水。朦胧月华映照流水飞花，波光粼粼，冷森森的水汽经风扑面，瞬间觉得神清气爽，暑溽闷热的不快也一扫而光了。无衣来了兴致，褪下鞋袜把双脚浸入清冷冷的溪水中，拿了串葡萄一颗一颗揪着往嘴里送。枫岫则在一颗山石后面，窸窸窣窣之声传来，无衣问道：“好友你在做什么？”“如此好水，不洗个痛快，岂不辜负了。”枫岫乐呵呵的回答，不多时便褪了衣物跳入水中。天际云彩朦胧中仍是金乌斜挂，偶尔身边飞过几只浅碧色的萤火虫，无衣别过身去只吃葡萄，枫岫哗啦啦撩着水笑骂一声：“真是迂人！”
扔掉手中的葡萄杆，无衣也下了水。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很多，不过总也绕不开慈光纷乱内斗的朝局和整个四魌界的不少秘闻。书生意气，正是血气昂扬的年纪，谁能没有一腔宏愿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一扫海波平呢。无衣手起掌落，掌风如刀，将篮中西瓜切了与枫岫分食。风不醉人水不醉人，只是人自醉罢了。多年后已成为慈光掌事师尹的无衣仍很清晰的记得，枫岫浅紫色的长发披散在石头上，他闭着眼睛很有些愤愤的冷笑：“……你说这慈光之塔藏污纳垢，哈，四魌界中哪一国不如此。表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虎视眈眈，恨不得明日便吞并了其他三国。这一片所谓太平繁花，又能开多久？”
“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生出乱子的。慈光需要变革……”
“等他自然生乱么？哈，”枫岫不屑的笑，“只怕到时这四魌天树，也要乱的崩毁了。”
“但是贸然行事也不是万全之道……”
“哪有万全之策呢，好友你是不是太理想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无衣起身在石头后面穿好衣服，催着枫岫回去了。
哗啦水声一滞，无衣师尹自山泉中站起身来，流水如注光彩晶莹，映的他一身肌肉如雪练一般，自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之后，他再也没有如此放肆地沐浴过。微风吹来，师尹沉默地抹去身上水渍，严整地扣好衣物整理鞋袜。唯有垂发末梢尚有些水渍，被风一吹也就渐渐干了。揭开香斗的盖子，里面还有未燃尽的一星沉速，指尖一弹一丝火星坠入，便飘出那股熟悉而甜腻的香味，师尹合上盖子深深吸了一口，缓步走上回去的山道。
远远听到风中传来言允呼唤师尹之声，怕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师尹不由加快了脚步，手执香斗轻晃送出阵阵香风，口中吟道：“读书三年倦写字，如今翻书不识志，若知倦书毁前程，无如渔樵未识时。”言允听到声音急急赶来，扯住袖子扑入师尹怀中嗔道：“师尹今晚去了哪里，可让言允好找！”师尹露出一点微笑轻抚言允发髻，“让吾的允儿担心了，吾不过看今晚景致好又风凉，外出闲逛片刻而已。”那厢童子已恭敬施了一礼，道：“见过师尹，界主有要事相商。”师尹点点头，“吾明白了。”说着深紫纱雀尾披风轻扬，人已拐上东面山道，径往行健堂去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2夏卷·大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