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迷界》何离离

16、十六 真相

　　他们走出了水幕，水幕之外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从天而降的瀑布汇成了安静的溪水远远流淌，蜿蜒向下，一片石头做的房舍安静地位于他们所站的岩石下方，有整整一个村子那么大。天穹上布满异常明亮的星河云翳，万点星光低垂世间，柔和璀璨，仿佛带着千万年燃烧的辉煌。
　　乐知绯从来没见过这样美丽绚烂的星辰。
　　他们延着阶梯走下村舍，渐渐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人群三三两两，一行一队，人们好奇地观望着，慢慢汇集到了房舍前的空地上，竟有一百人左右之多。
　　乐知绯吃惊地望着这么多的人，她完全没有想到在这里居住着这么多异人，人类眼中的“野人”。他们有男有女，扶老携幼，高矮胖瘦各不同，但明显是同一个种族。
　　原来河流之下，大山深处，另有洞天。
　　“这是……”乐知绯震撼不能言语。
　　有人问道：“亚诺，这是谁？”
　　“怎么会有陌生人来这里？”……
　　亚诺微微一笑，对惊讶的人们说：“你们看，这是乐知绯，乐芒的女儿。”
　　霎时，人群骚动了。
　　“乐芒的女儿？”
　　“天啊……”
　　“她真的很像她妈妈呀，而且还像……”
　　“她也有紫色的眼睛，难道她也是我们的后人？”
　　“原来他们有了孩子！”
　　“是的，真的是他们的孩子！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
　　……
　　惊喜之情渐渐沸腾，白皙的异人们因兴奋而脸颊浮霞，人人面露喜色，不可抑制，如同看到无比美妙的希望，泛出生的光辉。
　　乐知绯茫然无措，抬头看亚诺。
　　亚诺带着她，穿过激动的人群往前走，直走到这村落的最后一间房舍面前。
　　石头垒成的房子没有门，高大空旷的屋子里，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妪闭目端坐在榻上，批着亚麻色的布袍，有人来到面前也不曾张开眼睛
　　“这是我们异人的长者，她已经有2300岁了。”亚诺说。
　　乐知绯咋舌，2300岁？
　　亚诺看出她的吃惊，笑着带她在老妪一侧的榻上坐下，其他的异人围在门口。
　　“是的，我们的寿命都很长，平均可以活1000岁。”亚诺解释说，“比如我，今年已经200岁，但是我还是个年轻人而已。”
　　“什么？！”乐知绯惊愕，因为亚诺看起来只是个25岁左右的小伙子。
　　一片善意的笑声响起，亚诺也笑道：“你只管把我当成人类的二十几岁就可以。”
　　“可是……为什么你们寿命可以这么长？”乐知绯问。
　　“因为，我们并不是现在的人类，现在的人类在进化过程中的条件限制，寿命都太短了。在我们出现的时候，地球还不是这个样子，我们与天地在一起，跟一切动物和植物一样，属于自然，属于绿色，也就得到了更长的生命。在我们的身上，时间变得缓慢。”亚诺说。
　　“‘你们出现的时候’？”乐知绯疑惑，“你一直说你们不是人类，那你们是什么呢？”
　　“我们是地球冰河纪之前的人。”亚诺望着她眼睛说，“确切地说，是2.5亿年前，地球二叠纪冰期之前的人。这是人类给地球历史起的名字，我没记错吧？”
　　亚诺微笑着，乐知绯却开始觉得眩晕，她的表情僵住。
　　“很惊讶吧？希望没吓到你，但我们的确是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
　　“这怎么可能？！”乐知绯叫起来，她的哈佛大学生物系的专业知识此时起了作用，“二叠纪冰期的冰河期是第三次物种的灭绝，那时候气候冷却，海平面下降，整个地球进入冬季，95%的海洋物种和几乎70%的陆地物种全部毁灭。之后物种灭绝还发生了两次，连恐龙都全变成了化石，怎么可能还有二叠纪的生物留存到现在？”
　　亚诺无奈一笑：“很遗憾，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们就是。还有这整个幽迷界的动植物全部是那个时候的，完好无损。”
　　乐知绯张大了嘴巴，这事太过骇人听闻。
　　亚诺叙说着：“你说的没错，当时地球上发生了冰期，几乎所有物种都灭绝了，我们也一样，但幸运的是，那时候的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文明，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文化，创造出一些现在人类完全无法做到的尖端东西——比如，那些最后保护了我们少数人能留存到现在的轻金石。”
　　乐知绯迅速想起了那块不同寻常的神秘石头。
　　“我们的族群，在冰河纪到来时大多数都毁灭了，我们所建立的家园、城邦，一切的一切，随着天地不可抗拒的力量化为土灰，湮没在亿万年的时光中。只有少数的人，因为轻金石的保护艰难地活了下来。因为轻金石神奇的力量，固定了某一时刻的地球，在它力量所控制的范围内，一切二叠纪的事物得以保存，存在于一个特别的时空。我们就安静地在这时空中生存了几亿年，目睹了世上一切山河变迁，人类诞生，直到现在。”
　　亚诺扫了一眼人群，说：“而我们这些人，留在了这里，还有其他的人，分散在现在的世界各地，有的在现在的美洲，有的在欧洲。当我们离开幽迷界，离开轻金石所保护的范围，就会因不适应现在地球的空气及气候变得满身长满长毛，类似野人，只有回到这里之后，我们才会恢复本来面貌。并且若我们在外面受伤，回到这里也可以自然汲取到力量，恢复健康。”
　　“所以我们才会被各地偶尔看到的人类叫做‘野人’、‘长毛怪’、‘大脚怪’……”门口站着的异人补充。
　　乐知绯一时消化不过来这番话。
　　“可是……”她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找出一个头绪，“如果你们是史前文明的人类，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呵，”亚诺笑了，“现在好歹也是人类统治的世界，人类变成了地球的主人，我们生存在这个时代，怎么能不学会人类的语言？”
　　“那那些可怕的植物、动物，还有会合拢的山洞……”
　　“那都是远古的生物，他们具有现代人类不能理解的特质。我们是跟他们诞生在一个时代，并且共同生存在那个时代的人，他们不会攻击我们。”
　　“……那么……如果从古至今，人们不断看到的人形生物就是你们的话，那为什么没有照片、没有视频，没有人能拍下你们的样子？”
　　“那是不可能的。”亚诺摇摇头，“照片拍不下我们，录像录不到我们，在幽迷界范围之外，一切记录都会自动消失，包括记忆。人类进化到文明的这些年来，偶尔有人会机缘巧合来到幽迷界，但是离开后他们就会忘了一切。所以，我们的秘密怎么可能被世人知道呢？”
　　“是的，没人可以想象，在人类之前地球上已经有过高度智慧的生物。”乐知绯恍然，“也就是说，唐斯拍下的你的照片，离开这里以后也都会消失？我们都会忘记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会忘记，但你不会。”亚诺摇摇头，“因为你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了，你是人类和我们异人的后代。”
　　乐知绯“霍”地站了起来。
　　“你的妈妈乐芒在二十多年前来到神农架，在丛林里受了伤，我们的首领发现了她，把她救来了这里，她曾经就在你现在坐的地方坐过。后来，他们相爱并结合，但遗憾的是你妈妈一个月后离开了这里，我们也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你是他们的女儿，你身上流着异人的血。”
　　一直寂然如入定般的白发老妪睁开眼来，洞穿岁月的目光直视向她，低哑的声音说：“也是唯一懂得轻金石的能量，能救我们的人。”
　　乐知绯听到血液在自己体内急速奔流的声音，她的手脚冰凉，心跳急速，所有温度倒灌进脑中。她慌了。
　　“你们说，我的爸爸是这里的人？”她不能相信。
　　老妪说：“二十多年前你的父亲救了你妈妈回来的时候。一开始我们都很害怕你妈妈，因为我们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见过了地球冰封又融化，见过了沧海匆匆变桑田，但从来没见过人类这样的生物，他们残忍、自私、聪明又冷酷。你妈妈是第一个在我们这里呆了那么长时间的人。”
　　乐知绯傻傻地听着。
　　“但是你妈妈改变了我们对人类的一些看法，她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女子，我们后来喜欢上了她。”
　　“可是……妈妈从来没说过这些……”
　　“那是因为你妈妈也是个普通的人类，她一旦离开了这里，就不会记得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包括你的爸爸。”老妪叹息了一声。
　　“他们曾经那样相爱，曾经在这里结婚……”老妪伤感地回忆着，陷入怅惋。
　　乐知绯第一次听到自己父母相遇相识的细节，强烈的情感冲击着她的心房，她站立不稳，跌坐回榻上。
　　“可惜后来，你妈妈还是离开了，”老妪叹道，“你的爸爸，也从此再没快乐过。”
　　老妪抬眼望着她：“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吧？可怜的孩子……”
　　乐知绯震惊无已，这件事太突然，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该不该接受，然而眼泪，却不自觉地迸流了出来。往日的心情像决堤的洪水，迅速将她淹没。她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从来不知道父亲是何人，她没有享受过那强有力的怀抱的温暖，也没有福气叫过谁一次“爸爸”。她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那是她隐藏得最深的伤心，努力遗忘的伤心。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前缘。
　　“我的爸爸……”她生硬地念出这个字眼，颤抖着说，“他在这里吗？”
　　她哽咽着，希冀又情怯。
　　“他已经去世了，两年前你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走了。”亚诺憾然，“也许在另一世界，你妈妈会重新记起他。”
　　老妪的手一挥，亚麻色的布袍被撩起，露出了她盘着的腿上放着的一块平滑如镜的金板。她念动了几句仿佛来自远古的咒语，金板上波澜骤起，一副画面出现在光滑的表面上。
　　乐知绯抹去泪水，睁大了眼睛，她忽然看到了金板所映的图像中，年轻时候的妈妈和一个高大的异人男人站在一起，他有双深邃的紫色眼睛，温柔而俊朗，即使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此刻，他正轻轻张开两手，将一条细细的金项链戴在了她妈妈的脖子上，妈妈的脸上全是幸福……
　　“啊！”乐知绯触电般摸上自己颈中的那条项链，原来是这样来的。她真真实实地看到自己的父母出现在同一副画面里，一种无可言喻的亲切感涌上她的全身，奇妙的血缘亲情不容置疑地揪紧了她的心，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相信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她看到画面里这个嘴角上翘的男人时那样亲切而心痛。
　　她发着抖，抢上去捧住那金板，而画面，渐渐淡了。
　　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个不停，乐知绯凄然心碎，她依然，还是个孤儿……
　　一室静默，异人们陷入对往事的伤怀中，谁也不搅动她的悲伤。
　　亚诺轻轻地拍拍乐知绯的后背，低声说：“你能来到这里便好，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乐知绯心痛至极，啜泣出声。
　　良久，她才平静下来，触到众人关切同情的目光，她看到亚诺：“你帮过我多次，那么你是现在这里的首领吗？”
　　亚诺忙摇头：“不是，现在这里没有首领，你的爸爸死后，我们就没有首领了。”
　　老妪解释说：“我们异人活下来的数量本来就极少，经过几亿年的时间，人丁更是越来越少。而保护着这里的那块轻金石的能量也逐渐消耗了，现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幽迷界里虽然还算平静，但异常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一旦它失控毁灭，这里也就会化为须有，失去了这熟悉的几亿年前的生存环境，我们都会死！
　　能控制轻金石的力量，让它稳定恒静并且不断被激发潜能的，只有首领家族的人。他们本是上古的法师，通过自己的血脉一代一代地把这能力传给自己的后人，其他的异人完全无法具有这种法力。你的爸爸就是我们最后的一任首领，也是他们家族最后的传人。自从你妈妈离去、他郁郁而终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能控制轻金石的人了。”
　　亚诺说：“你还记得我问你，你是怎么进来到这里的吗？”
　　乐知绯点点头。
　　“你开启了轻金石的力量。你的眼睛看到它的那一刻迸发了巨大的能量，紫气结界被打破，轻金石被启动，所以你和你的同伴才掉了进来。除了我们长于攀爬可以出入自由外，本来人类是绝对没有任何可能接近那石头的，是你开启了这里的大门。”
　　“我……”乐知绯还是想不起自己有什么特异功能。
　　“也许你现在自己还意识不到，但是你的身体里沉睡着来自你祖先的能力却是确实存在的。”亚诺期待地望着她，“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首领后继有人，轻金石能有人控制，我们有救了！”
　　人群发出赞叹欣喜的声音，乐知绯却在这喜悦的声音中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抓不住方向。
　　“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知道怎么控制那金子呀……”她犹疑着，而且这际遇到现在为止都实在太不可思议，她还不能细细理解所有的意义。
　　“没关系，绯，你可以住在这里，慢慢熟悉！”
　　“绯，留下吧，不要像你妈妈一样离开我们了。”
　　“绯，你是我们全部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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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知绯踌躇不决，没了主意。
　　“但是……我还不能留下……”她蹙眉说，“我的同伴们，他们还处在危险中，林教授和特纳博士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哈哈，绯，我们没事！”一声高昂的回答突然从村舍上方的岩石上传来，乐知绯愕然回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中等身材的老头站在上面向她用力挥手，那一头花白的头发像星光染成的丝。
　　是特纳博士！
　　乐知绯又惊又喜地转过身来，紧接着看清了特纳博士身边是在溶洞里失踪的林教授，还有刚才还昏迷不醒的江一风、老丁和唐斯。他们全都安全完整地出现了！
　　人群惊动，陌生人闯入！所有人如临大敌。
　　“博士！林教授！”乐知绯开心地叫起来。
　　然而老丁和江一风忽然一伸手，从背后拎出了四个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人，正是刚才将老丁他们抬出去治伤的那四个异人。此刻他们全部被绑起，并显然挨了重击。
　　老丁竖起猎枪，冷冷睨视着脚下的异人，朝天轰然开枪。
　　枪声巨响，震动了所有人的神经，老丁酷萧的面容寒峻没有一丝表情。乐知绯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看到除了特纳博士，几个人都神色冷离。
　　老丁吐出了毫无温度的一句话：“这里的人，一个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