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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63 抬望高峦雾隔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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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抬望高峦雾隔峰
还没等燕惜羽缓过气来,隽遥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拖到了房门口,然后顺势一推,把燕惜羽推到了冰凉的冬雨中。随即,隽遥冲着燕惜羽大吼了一声:“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并顺手“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燕惜羽按着自己受伤的左腰,呼出的气息在黑夜中化成了清晰可见的白雾。寒凉透骨的雨水打在红肿的脸上,降低了异常的高温,也逐渐麻木了燕惜羽的神经。如果可以,燕惜羽倒希望这雨珠能直接落到他的身体里,因为此刻内里某个地方所产生的痛意比脸上的和腰上的更加令他感到悲伤和绝望。
“惜羽,你怎么站在这里淋雨?”熟悉的惊呼声从渐盛的雨势中响起。燕惜羽忍住了腰部的不适,缓缓地转过身来。不远处,伯赏闻玗一手打着把油伞,一手提着个灯笼飞快地向他走来。
只几眨眼的功夫,伯赏闻玗便来到了燕惜羽的身边。等他看见了燕惜羽脸上似曾相识的伤势后,一双凤目中立刻燃起了熊熊怒火。伯赏闻玗不用问也能猜到,在整个“涧水阁”内,只有隽遥会伤害燕惜羽,也只有面对隽遥,燕惜羽才会被打骂了之后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于是,伯赏闻玗将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忍不住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话话来:“惜羽,我今天一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混蛋。”
“不要!”燕惜羽慌忙抓住了想要进屋的伯赏闻玗,却不小心牵动了腰部的伤口,所以一声轻微的呻吟紧跟着溢出了唇间。
伯赏闻玗听见燕惜羽的声音有异,连忙回过头来细瞧。他见燕惜羽的左手一直扶在腰间,整个人含胸曲背而立,脸上尽是忍痛的神情,心中的愤恨不由被慌乱代替了:“惜羽,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燕惜羽极其缓慢地换了口气,道:“我不小心撞到了桌角,腰上有点痛!”
“你……”伯赏闻玗见他疼的半张脸都白了,却仍没忘记要袒护隽遥,顿时被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他只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你还能走吗?我先扶你回房去!”
见燕惜羽轻轻点头,伯赏闻玗丢掉了手里的灯笼,将大半个伞面移到了燕惜羽的头顶上,然后搀扶着燕惜羽向着他的房间慢慢地走去。
等到了房间后,伯赏闻玗小心翼翼地帮着燕惜羽将快要湿透的上衣脱掉。肌肤上青紫的一片让伯赏闻玗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股子钝闷的痛疚一下子就袭上伯赏闻玗的心头。
他连忙扯过床上的棉被,将燕惜羽轻柔地裹了起来,然后让他靠坐到了床头:“惜羽,你的伤势看着不轻,很有可能是撞到了骨头了。我这就去找庭秋过来,在我们还没过来之前,你就静静地靠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听到了吗?”
此刻,燕惜羽觉得身上又冷又痛,即使伯赏闻玗不叮嘱,他也是懒得动弹。于是燕惜羽轻轻答了声:“嗯,我在这里等你们。”
得到了燕惜羽的保证,伯赏闻玗也顾不得打伞,以最快的速度向着“畅轩阁”的方向奔去。不多时,连庭秋便带着药箱和伯赏闻玗一起出现在了燕惜羽的屋中。
看见了燕惜羽腰部那个怵目惊心的伤痕,连庭秋当下心疼地皱起了眉宇。他蹑手蹑脚的检查了一番,终于确诊燕惜羽的骨头并没有大碍,只是皮肉受了伤,只要外敷几天的膏药,将淤血驱散便会没事了。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连庭秋还是希望燕惜羽这几天尽量少走动,如果可以最好是呆在屋里静养。
伯赏闻玗把连庭秋的劝诫一一记在脑海中,等到燕惜羽上完药,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后,他立刻面沉似水地打开了燕惜羽的木柜,将他剩余的替换衣物全都拿了出来,然后包进了一大块布料中打成了一个包袱。
原本还是安静靠坐在床头的燕惜羽见到伯赏闻玗这一连串奇怪的举动后,连忙站起身来,一手按住了已经被伯赏闻玗提起的包袱,大惑不解地问道:“庄主,你这是做什么?”
伯赏闻玗生怕自己使劲拉扯会牵动到对方的伤口,所以只得放下了包袱,淡淡地说道:“做什么?这还用问吗?刚才庭秋不是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你最好是静养几天。既然是这样,那你也不适合再去伺候隽遥了。所以,我要带你离开‘涧水阁’。”
燕惜羽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察觉出伯赏闻玗平静口吻后隐藏的怒气。所以他只得赔上了一丝的笑意道:“庄主,这只不过是小伤,不妨事的。大不了我全听庭秋的,这几天尽量不用大力气,尽量不到处乱跑就是了。何必还要兴师动众地换地方住呢?”
“不行。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虽然这一次隽遥他只是给了你一巴掌,可是谁又敢保证,下一次隽遥他不会把你一掌打死?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带你离开这里!惜羽,就算是事后你会怪我仗势欺人,以庄主的身份施压,我也在所不惜。我就是见不得你这么不爱惜你自己。”
伯赏闻玗压住了满腔的愤恨,尽量使自己保持着平静,但却仍是把语气放到了最强硬的地步。他知道若是给燕惜羽留下了任何回缓的余地,那么他休想带他离开这里。
其实,伯赏闻玗今天之所以会出现在“涧水阁”就是因为他发现屋外开始下雨时,想起了四顷曾和自己提过,隽遥会在这种阴雨天里变得脾气暴躁,喜怒无常。
伯赏闻玗担心燕惜羽不了解情况,会在无意间触怒了隽遥,于是就打算过来看看。没想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见到面带红印的燕惜羽,伯赏闻玗万般后悔自己当初答应让他回到隽遥身边的请求。一个他想要细心呵护的人却在自己的山庄内被人欺负,不论是作为男人,还是爱慕者,伯赏闻玗都咽不下这口气。
“庄主,你能不能先听我说。隽遥他现在很需要有人陪在他的身边,我不是指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那种。我只是希望能够守在这里,找机会将以前的事一点点地说给他听。你也知道隽遥现在……”
“够了,燕惜羽,你不要太过分!”伯赏闻玗的一声怒吼将燕惜羽的话拦腰截断。
只见他用力地握住了燕惜羽的肩膀,脸上堆满了痛苦的神情,咬牙切齿地说道:“隽遥,隽遥,隽遥……,燕惜羽,难道这世上值得你关心的就只有隽遥一个人吗?从你回来,你的视线就从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对你而言,我们这么一大群人在你的眼里竟然还比不上一个疯子吗?
“是,隽遥他是可怜。那我们呢?我们这些同样因为你的‘故去’而伤心难过的人呢?谁来可怜我们?你回来已经十来天了,你有没有主动提出要去看望律节?没有!亏你当初还那么宠爱他。不过才过了两三年的功夫,你就已经完全将他抛置脑后了。这还真是浪费了他知道你‘死亡’后流的那么多眼泪!
“燕惜羽,我不妨今天把话和你说清楚。自从我得知‘黑麒麟’是他偷出山庄的,我就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若不是他是小舅的亲骨肉,你以为我会让他活到今时今日吗?即便是有着血缘关系,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而这一次,我更是想要狠狠地打他一顿,最好是能将他打得卧床不起。因为他伤害了我最想要留在身边,呵护一生的人!”
当伯赏闻玗说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咆哮的声音已经大得震耳欲聋。他仿佛是想要昭告天下,自己从心底深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
而这些充满了嫉妒而又愤怒的话语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山石,砸得燕惜羽全身冰凉,面如死灰。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人已疯癫的隽遥才是最脆弱的受害者,也是最需要自己的关爱那一个。却不曾想,原来自己的“专注”已经成为了一把直刺他人心脏的利器。而那些面带微笑迎接自己回来的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负疚而故作坚强。
对于伯赏闻玗的情意,燕惜羽早在三年前便已经知晓了。可是燕惜羽知道,以自己的个性,是不可能会同时爱上几个人的。所以这次回来后,他一直尽量待伯赏闻玗像是知交好友一般,不让两人间产生任何的暧昧不明,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心思。
而当伯赏闻玗没有出声阻止他来“涧水阁”伺候隽遥的时候,燕惜羽便以为他已经把那段感情放下了,至少也是看淡了。谁料想,今晚的一个小波折令得伯赏闻玗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气度,将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倾倒了出来,也令得燕惜羽自己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
如果可以,燕惜羽真希望能找出一个委婉的解决方法,让伯赏闻玗不要再对自己情根深重。可是,这世上真的会有两全其美之策吗?
还没等燕惜羽想出合适的应对之词,一旁的连庭秋却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其实就在燕惜羽中毒的时候,他就已经睹影知竿,燕惜羽的心怕是早就悬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一夜发生在太乙楼的风波不但使得他们失去了“黑麒麟”,更令人痛惋的是,他们错过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
当初,连庭秋先是将燕惜羽错认为了自己的弟弟,进而才会喜欢上这人。所以相较于伯赏闻玗,连庭秋的爱慕中还夹杂着几分的亲情。虽然他也不甘心就这么将燕惜羽拱手相让,但是比起自己能够得到回应,连庭秋更希望燕惜羽可以过得幸福安康。
所以连庭秋眉宇轻蹙地上前一步,按住了伯赏闻玗紧握着燕惜羽肩膀的手,道:“放开吧,闻玗。你要说的都已经说清楚了,剩下的都不是你一个人所能控制的。所以,别再死抓着惜羽了,难不成你想要他再度受伤不可?”
“你!”伯赏闻玗没想到连庭秋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和自己大唱反调,所以一时间竟被他堵得无话可说。他看了看燕惜羽满脸的无措和窘色,又望了眼连庭秋目光中的警告,用力地咬紧了牙关,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然后步履沉重地走到了窗前,背对着房中两人沉默不语。
连庭秋见劝开了伯赏闻玗,便在燕惜羽的身侧柔声熟谏道:“惜羽,我倒是也同意你先离开这里。老实说,闻玗的担忧并非危言耸听。隽遥,以前真的曾将一个屡次惹怒过他的下人打成了重伤。虽然那人并无性命之忧,但也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才得痊愈。你想想,如果哪一天你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或是比那人更为凄惨,你让我和闻玗情何以勘?”
感受到连庭秋字里行间的殷殷关切,燕惜羽不忍心再执着于自己的想法。或许应该说,对于连庭秋这样的温言软语,他是最难抗拒的。于是燕惜羽轻轻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今晚就先离开。其他的明天再说。”
闻言,伯赏闻玗卒尔转过身来,眼神定定地望着燕惜羽。燕惜羽没料到他动作会如此惊倏,冷不丁便和伯赏闻玗四目胶着。感受到对方炽灼的注视,燕惜羽刚刚退去的尴尬又迅速回潮。他慌忙不迭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着连庭秋问道:“庭秋,小节,他还好吗?”
“嗯,他过得很好。因为你一回来便住进了‘涧水阁’,所以我们还没告诉他你仍在生的消息。我们是怕那孩子沉不住气,硬是要来这里见你,万一……”
虽说连庭秋没把话说完,但是语中的含意燕惜羽却已了然于心:“那我今晚能不能见见他?”
“当然可以。”连庭秋偷眼看了看伯赏闻玗,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欣然答允。
因为“畅轩阁”内还留有燕惜羽的房间,所以他们三人便一起来到了这里。不多时,伯赏闻玗亲自将伯赏律节抱来“畅轩阁”的偏厅。正如燕惜羽初遇伯赏闻玗时对方所描述的那样,伯赏律节比以前高了不少。可能是每天练武的关系,整个人看着也壮硕了些。原本他的一条小胳膊,燕惜羽可以单手扣环,笼在其中,可现在却是不行了。
伯赏律节见到了燕惜羽后,激动得立刻扑了上去,趴在他的胸前号啕大哭。燕惜羽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所以在伯赏律节的眼里,燕惜羽甚至比伯赏闻玗都要来得亲蔼。当初得知燕先生不幸在他乡“病故” 后的一个月里,伯赏律节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掉眼泪,搞得第二天起床时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让人看了好生怜惜。
见到伯赏律节对自己的热络和依恋,燕惜羽不禁想起了刚才伯赏闻玗的连声责问。的确,这一次或许真是他做得有些过分了,脑中除了想要治愈隽遥之外,便再也装不下别的人或事。所以燕惜羽带着些许的抱疚之心,将伯赏律节搂在了怀里,陪着他聊天琐谈。
时近三更,伯赏律节虽然仍是精神亢奋,但小脸蛋上已经露出了疲态,说话间还不停打着哈欠。伯赏闻玗见了便说要送他回去。可伯赏律节听了之后,竟然憋了憋小嘴,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泣的可怜状,看得燕惜羽不由心中一软。于是他便央求着伯赏闻玗,希望今晚能让伯赏律节留宿在自己的房内。
得到了伯赏闻玗的首肯之后,伯赏律节乐得眉开眼笑,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拉着燕惜羽就要回房安歇。不得已,燕惜羽只能向伯赏闻玗和连庭秋道了声“晚安”,牵着连蹦带跳的伯赏律节回到了那个阔别已经的房间。
等到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伯赏闻玗这才将流恋的目光收了回来,望向了同样刚刚侧首的连庭秋。
“闻玗,你今天太过失控了!你明知道惜羽的心早就向着隽遥了,有何苦说那些话令他感到自责难堪?”
闻言,伯赏闻玗垮下了双肩,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今天我是凌躁了些。但是我真的不愿再看见,惜羽为了那人无怨无悔地付出,甚至不惜牺牲他自己。庭秋,或许你觉得我是在羡妒,是在迁怒。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隽遥一直不能清醒过来,难道就要放任惜羽在他身边伺候一辈子?惜羽他好容易才能回到我们的身边,难道你就舍得让他如此蹉跎下去?我不信你会那么狠心。”
“舍得?呵呵,怎么可能?”连庭秋无奈地苦笑了一番,“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像你那样对着他乱发一通脾气,他就会听你的了吗?我只知道,一旦你逼得太紧,惜羽他很有可能再次不告而别,而且很有可能会带着隽遥一起走。你别忘了,师祖他很宠爱惜羽,若是惜羽提出这样的要求,按师祖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个性,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到那时候,你我后悔都来不及了。”
当连庭秋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伯赏闻玗便像是精疲力竭般阖上了双眼。等到厅堂中无人言语了好一阵子之后,伯赏闻玗这才淡淡地开口道:“我知道了,庭秋。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发生了!”
得到了伯赏闻玗的保证,连庭秋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后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几下,然后慢慢地走出了偏厅,只留下伯赏闻玗在灯火通明的偏厅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直至东方发白。
翌日一早,燕惜羽正陪着伯赏律节和连庭秋在偏厅中用饭,就听见院门口有人大声喧哗:“小羽毛,快出来,我想到办法啦!”
燕惜羽一听是陈睿平的声音,当下便丢开了碗筷,疾步来到了“畅轩阁”的前厅。只见陈睿平神采飞扬地站在庭落之中,一见到燕惜羽的身影便快速靠了上去道:“小羽毛,你真是让我一顿好找。怎么换了地方住也不告诉我?要不是我在半路上遇上了他,恐怕还真得翻遍整个内庄了。”
经陈睿平如此一提醒,燕惜羽这才看见,前厅的门口处站着的正是昨晚冲着他大发雷霆的伯赏闻玗。不过今天的伯赏闻玗像是恢复了以往的沉着镇定,看向燕惜羽的目光也平静柔和了许多,将燕惜羽心中仍存有的一丝不安全都驱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