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贰]十面埋伏》朱弦

2、第 2 章

　　被射中的时候魍魉才刚刚确认好方向，忽然脑中警报急响，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右一侧。身后破空而来的箭羽被堪堪避过要害，但左臂还是被重创，似是过了数秒才有钝钝地疼痛感传来，受伤太多的身体，连疼痛都渐渐习惯。
　　魍魉啐了一口，脸上的布完完全全地遮住了他的表情，不知是平淡还是扭曲。随意找了一个方向开始狂奔，伸手毫不犹豫地拔下箭，也不管姿势多么奇怪，取下面罩捆扎住流血不止的左臂。不是为了救治，作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在哪里的魍魉，他担心的只是滴落的血迹会暴露自己的行踪罢了。

　　习惯黑暗的眼在夜里很轻易地辨别方向，而习惯了寂静的耳却敏锐地捕捉到频率与其他追踪者不同的脚步声——有翎羽。
　　几乎是全大荒都知道，翎羽弟子对魍魉的克制有多重，如果说魍魉是暗夜中的潜行者，那么翎羽就是黑夜中当之无愧的猎人。而有一个这样的猎人在背后，就算是一向波澜不惊的魍魉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几乎是发挥出往日训练的极致才堪堪在进入身后猎者视野的同时隐没入身侧一片黑暗中，魍魉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放轻，放缓，与月光下的猎人重合在一起，难以发觉。暗色的夜行衣在树影下隐匿完全，魍魉有把握那个在环顾四周的翎羽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只要慢慢等他离开，今夜的刺杀还是不会受阻碍。

　　因为如此自信，所以在被翎羽箭矢指中的时候才错愕，而目光转到翎羽被月亮微微照亮的面上的时候，那份错愕又扩大了好几分。
　　将弓拉满，对准树影下点点荧光处，翎羽微眯了眼锁定目标，“走出来。”话音不响，但在四周完全寂静的现在，一字字力重千斤。
　　魍魉回神，低低啐了一口，“啧。”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样暴露了踪迹，被人用箭指着的滋味真不好受，魍魉只得一步步慢慢从阴影出挪出来。刚刚所中之箭上似乎还抹有麻痹性的毒药，左臂现在已经毫无知觉，整个左侧的身体行动也开始迟缓，就算现在没有被抓住，接下来不论是刺杀还是逃离都会异常费劲。

　　魍魉其实很年轻，极少裸露的脸在月光下让人觉得更像一个孩子，但不再压抑却依旧轻缓的呼吸声还是提醒着面前的翎羽：眼前是相当复杂的一个对手，一旦错手，就会丢掉性命。
　　不过翎羽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更令人奇怪的是他手上的弓箭都偏移了几分，没有再指向要害，但也没有离开魍魉的身体范围。翎羽皱了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手上的力气却是半点不减，刚开口说一个字却被人利落地打断。

　　“你……”
　　“在这里！”

　　大呼的是总算赶上的弈剑，有些像无头苍蝇的弟子们闻声慢慢聚拢过来，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翎羽和魍魉的对峙，缓缓形成一个包围圈。翎羽没有松一口气，眉头反倒越聚越拢，在眉间形成一个川字。
　　被众人包围住的魍魉面色依旧如常，或者说他本来从头至尾都没有表情，不过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却隐隐流露出在劫难逃的悲哀。谁都不愿去死，就算是日日亡命天涯的暗夜旅人，更何况王朝军的刑罚往往比死更甚。
　　弈剑听雨阁一向自诩风流，就算是在此等情境中他们的音调依旧是平缓柔和的。

　　“这位兄弟，他交给我们就可以了，我等会负责将他带到定将军那里再行讯问。”

　　说话的弈剑身形修长，抱剑作揖的动作显得稳重而有担当，让人心生好感，但对话的对象却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个目光都吝于给予。
　　片刻的沉默让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翎羽身上，而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面前的“猎物”——不知为何看着他显出哀求之色的魍魉，尽管那个神色隐没在眼眸深处，但这个优秀的猎人还是捕捉到了。

　　“这位兄弟？”

　　弈剑有些疑惑地再次开口，随着话音射出的是翎羽手中的箭，方向不知何时回到了面前人的胸口要害处，一箭没体。

　　“你！”

　　被完全忽略的弈剑颇有些恼怒，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就算当胸一箭暂时要不了魍魉的命，不过之前泛着幽暗绿光的箭头却很明白地告诉他们，片刻之间其上见血封喉的剧毒就会让之前还能附伤奔逃的魍魉当场毙命。翎羽这么做，让他们很难和其他追击者交代。
　　翎羽放下弓，像是检阅物体一样地伸手在无声倒下的魍魉身上摸出一枚符，随手丢给身后面色总算转为正常的弈剑，转身离开。从头至尾，一言未发。
　　站在原地的弈剑捏紧手上的符，声音平缓却带着命令性地压迫。

　　“刺客在逃亡途中被翎羽山庄弟子击毙，收队。”

　　远处不紧不慢离开的翎羽眉目隐没在树影中，眼神幽深，微钩的嘴角也隐没不清。

　　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代，他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却依旧可笑地悲天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