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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不见意情 ...

  •   吴邪走在队伍前面,不住打量四周地形,试图复原脑海里对此的记忆。不过既然是冰雪地貌,经年以来地表形态变化许多,这么做多是徒然。直到脑中如有针扎时,他才停下步子,吩咐伙计去寻一座黑石雕成的盘崖石龙,又顺便对人解释了一句:石龙就是封石,找到了它,不远就是他当年从云顶天宫死里逃生时所知晓的那道直通九龙抬尸棺的山体缝隙。这倒不是怕那些后生以为他指了远路回头怀恨在心。就算是有后续报复也得有命消受才是,而他再念旧也好,现下的身体状况也已不允许他为了一看当年旧迹从小圣山一路折腾过去了。
      那道缝隙距离驻扎在雪线之下的营地不过十几里路,现下正是盛夏,雪原苍茫反射晃晃的日头,一个不慎几乎要盲了眼。没过多久,或者已经过了许久——一片纯白的空间很容易造成对时间的错误判断——就有伙计来说已经找到了。
      “三爷,何时出发?”霍清和心里一喜,脱口问出之后却怔住了。原本立在在她身前数步等消息的男子忽然转身往回路走去,只说了一句:“还不到能进去的时候——待会回去我有话对你说。”后半句却是转头对解子说的。
      留下解子与霍清和面面相觑,还有苍龙卧雪,百足匍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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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子原本还是有些担心吴三爷的,一个月之前在新月饭店时,他看这人就像是寻常文弱书生模样,没想到在营地这一段时间他会如此迅速地消瘦下去,真正下斗时简直让人怀疑他能不能背住那柄黑刀。
      解子是知道吴邪这回随身的武器的,这年头还用冷兵器的人本来就少,这几日他和吴邪谈的投机,不免好奇过吴三爷的爱刀。
      【虽然这么说就像唐太宗那样犯了痴病非要《兰亭》陪葬一样,】吴邪弯了弯嘴角,帐篷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唇上的色泽单薄至极,带了重病时的青紫,他的手指慢慢滑过刀鞘,在一处裂纹处顿了顿,接着说:【要是一个不好折在里面了,我还是想让这刀陪葬的……】
      那时的对话在眼前一闪而过,现在解子被护在一道狭长的山体缝隙里,吴邪笑喘着丢下的一句话还在耳边:“他娘的,算你们好运气,当年这石缝救我一命,没想到今日还在。”一语未竟,他就觉手里一沉,吴邪随手把黑金古刀的鞘丢给他,一个人消失在灯奴也无法照亮的黑暗里。
      铺天盖地的怪物,狠狠震撼了五十年后来到此地的小青年们的心灵,和五十年前没什么两样。
      他还没来得及把手里的黑金古刀刀鞘放到旁边,就要掏出枪来,与霍清和背靠背各自防守着一边。霍清和刚才在吴邪咳得一下子没缓过气来时,替他挡了一记人面怪鸟的攻击,现在解子能清晰感到自己后背正慢慢被血濡湿。
      “阿和?”史前怪物的攻击果然如吴邪所言渐渐稀少起来,解子抽空回手扶了扶有滑下趋势的女子,低声问询。他一蹬石缝,整个人往上拔了数尺,顺手把霍清和护在身下,现在怪物已经稀少到他一人能兼顾两面了。
      “避开要害了,待会磕点补血剂。”霍清和回他,往壁上靠了靠略缓过来,碰到了痛处轻轻倒吸一口凉气:“我带了犀照烛,你先拿一根。”
      四周渐渐死寂下来,两人走出了石缝,直直看着缓慢开启的青铜门。
      淡蓝色的薄雾模糊了视野,鹿角号声远远地悠扬而来,荡在裂谷四合中,霍清和眯眼看着长长一列阴兵渐行渐近,忽然笑起来。
      “是阴兵借道啊,原来如此,难怪吴三爷一点都不介意我诓他入局。”
      解子瞬间明白过来,他无意识咬着下唇,那些殷商时代的破旧铠甲包裹着阴兵从他面前一列列飘过,他估摸着队伍都走了一半,还是没有看见吴邪的影子。
      “那你准备怎么样?”他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得问吴三爷怎么想。”霍清和脸色极差,她话音未落,两人脚边就是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与石块碰撞声音,幸亏没有引起阴兵的注意——本来就是无魂无魄的人形,被人唤醒了而已。
      解子看着两套破烂的铠甲,微微笑起来。“吴三爷这是准了我们跟着一起混进去?”
      刚说完,他的脸色又苍白起来,一边套上铠甲一边死死盯着过去的阴兵,没有放过一丝细微处。
      没有。
      还是没有。
      又是一队阴兵从面前幽幽地漂移而过,却依旧没有看见那个垂死病人一样的吴三爷。
      =-=-=-=-=-=-=-=-=-=-=-=-=
      吴邪在把两个小辈丢进石缝之后就转身冲向了石台。
      一路上人面怪鸟和口中猴的攻击自是少不了的,最凶险的一次,黑金古刀的刀锋被口中猴脖子上挂着的青铜风铃卡住。吴邪一咬牙,手上用力,黑刀连带着刀锋挂着的口中猴尸骸一起向上平划,恰恰挡住了人面怪鸟俯冲而下的獠牙。
      这时候连深吸一口气都是奢侈,因为空气中弥散着新鲜的血气,是不能多闻的。
      吴邪低低呻吟一声,退开几步,把刀背往墙上磕了几下,还挂在刀身的口中猴残骸滑落在地,“啪嗒”一声带着潮湿意味的响动。他另一只手按上了脑后,颤抖着摸索而下,触碰到了发间三根冷硬的金属。
      收回手时,指缝间全是沉黯的血迹,一点都不像是新鲜人体流出来的,比这些史前怪物的血液看起来更陈旧。
      男人无声咧了咧嘴,快步跳上石台,这时候连黑金古刀都不用了,全凭快速闪避躲开攻势,本来这些怪物对着万奴王停尸的石台就心存畏惧似的没有太过靠近,倒也能让他大致完好地爬上去。
      五十多年前还安好躺在九龙抬尸里的十二手男尸早已消失在青铜门后了,吴邪精疲力竭地靠着棺椁距离足够远的一座灯奴坐下,安静看向青铜门,眼瞳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这座巨型的青铜门早已没有人牲的皮来封住了,伫立在崖壁边缘,仔细看竟像是能在黑洞洞门缝里看见对面的景象一样。
      “是终极么?”吴邪似讽非讽地笑起来,垂下眼取出鬼玺。
      他现在走的路,不过是当年那人走过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能真正找到终极。当年的那个人怎么能走得如此坚定不移?
      既然是终极……那又是什么的终极呢?
      光是想着,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停。后脑的刺痛愈演愈烈,他脑中的思维却无比的清晰,比五十年以来的任何一刻都要清晰,即使体内的血液正不断地失去
      体内的血液几乎要去了一半,若是寻常人早已撑不住了,吴邪以刀撑地勉强站起,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万鸟惊飞的场景,一瘸一拐地走下了石台。
      远远的,烟雾四起,阴兵借道。
      却不知,是山河万里,故人长绝。
      我追随者你走过的道路,却不能在终极见到你。因为你早已到达过终极,又消失在人间。消失在我的面前。
      就连霍清和和解子也没有看到,就在丢给他们两人铠甲之后,吴邪侧身在石缝里,拔下了封脑的金针。
      记忆如倦鸟归林,铺天盖地的羽翼遮蔽人的视线,吴邪眼前闪过无数细碎的片段,无数场景在眼前流过又安静崩裂成碎片,汇入脑海里的记忆长流。
      都是他。
      吴邪微微弯起唇角,手里的黑金古刀狠狠扎入石隙。
      都是他啊……
      【吴邪,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吴邪……凉】
      【吴邪,你能承诺的,我也可以。】
      【吴邪,好好活下去。】
      【吴邪……吴邪……】
      【吴邪!】
      空茫的眼倒映着阴兵幽幽的灯火,泛着蓝的烛焰在眼底跳动,却什么都无法照亮。
      他微笑。
      他转身离开。
      他拿着黑金古刀。
      他拉低帽沿却仰头看天。
      他救了自己之后转头喊吴邪。
      他的身体在寒凉的斗下显得如此温暖。
      他眉一皱头一点在阴暗的地下拉住自己的手。
      他挡在自己面前,鲜血溅了自己一身,他还在让自己活下去。
      他眉一皱头一点在阴暗的地下拉住自己的手。
      他的身体在寒凉的斗下显得如此温暖。
      他救了自己之后转头喊吴邪。
      他拉低帽沿却仰头看自己。
      他放开黑金古刀。
      他转身离开。
      没有微笑。
      终极。

      张起灵。
      我就带着所有有你的记忆,前往终极吧。
      这只是我的路。我没有跟随者你的步伐。你的路早已在半个世纪之前走完。
      但是我和你的羁绊啊,只要我还记得一天,就永远无法消弭,此蚀骨之情,至死不休。还记得那段遥远的词里反复吟唱着,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哪一年让一生改变……吟唱着什么呢,与我们再无关系了。
      在阴兵消失在青铜门后的那一瞬间,他倾身冲向前,最后一点距离几乎是滚着过去的,凭着最后一口气,进入了门内。
      吴邪忽然想起,张起灵自五十年前抛下他在青铜门外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对吴邪说过再见。
      也没有人看见,青铜门擦着吴邪的身体轰然合上的那一刻,他的口型。
      张起灵,不见。
      山河万里,故人长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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