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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四书五经 ...


  •   远流回过神来,那人却不见了。他也不管边上若有所思的玉狄,当下飞身跳下丈许高的旋梯,落地便急急往外冲去,只想追得方才那人。
      想问问他的名字,想好好再看一看他,就连自己素来不喜的琵琶,也想再听他弹上一回。
      远流追出红楼,追出园门,追至街上,四下张望,却是人来人往,独不见想见之人了。
      奇怪,他难道并未出得园子?否则为何以自己的轻功,紧随而出,却不见他踪影?
      远流再次举目四望,无果,只得转身回了红楼之内。到得门口撞上出来寻他的玉狄,远流也不理,只往楼内探视,依然无果。不由得微微怅然。

      衡玉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还没见正主呢,你就把魂给丢了?”
      远流愣了一下,方才想起今日可是特地和玉狄来见识遗香风采的。
      “二位公子,是要在此听曲品茶么?”方才引路的二女也下来了。远流摇头,看见一楼内听曲的客人陆续有人结帐走了。
      “这是怎么?莫非今天一楼这么早便歇业?”衡玉狄似乎也很感奇怪,“我前月来时,不是通日开场的么?”
      二女齐笑,右边绿衣的姑娘答道:“公子不知,并不是我们闭场,而是方才那些客人,实为听罗先生弹曲而来,罗先生方才离开,他们自然也就散了。”
      “罗先生,可是刚才弹琵琶之人?”玉狄边问边瞄了远流一眼,发现他沉着脸,不知想什么去了。
      绿衣姑娘笑曰:“正是他了。”
      玉狄好奇:“这罗先生是何来历?怎么前月来并未见过?他那么一手好琵琶怎地……怎地这么早就散场不弹了?”
      他本想问罗生如此技艺,怎么竟来红楼卖艺,看来还只是个客座,话到嘴边,却一转改了口。
      这次换了左边的红衣女子开口:“公子有所不知,这罗先生本非卖艺之人,只因和我们楼中遗香姑娘交情颇深,途径扬城前来探望,便应了遗香姑娘之邀,在此客座弹曲。每日不过三曲而已。”
      玉狄恍然,原来还有这等文章,难怪。
      “这么说,他不会在此久留?”远流方才一直沉默,不知神游何处,这时突然开口,倒把那三人吓了一吓。
      红衣女子接口:“具体我们并不清楚,但应该不会久留。”
      “他明日可还会再来?”
      “应当来的,只是罗先生只为客座,一时不来,也不无可能。”
      “好玲珑的应对啊。”玉狄一笑,食指点在红绿二人鼻尖上,逗得二人轻笑不止,“罗生去便去了,何必多提,倒是今天正事儿还未办成,两位美人,不知遗香姑娘现下可方便与我二人一见?”
      二女相视一笑:“公子请随我来。”

      穿花拂柳。
      过得那座长屏风,景致截然不同。不似外间清冷,此内美人如云,恩客如潮,莺声燕语调笑骂俏,不绝于耳。
      俨然一片繁花碧柳蜂拥蝶绕之象。
      远流跟着玉狄在红绿二女身后走着,一路上了三楼,到了最东厢的廊上。柔纱轻幔,风铃轻摇,遥遥望见尽头一处香闺,想来便是遗香雅间了吧。

      二女在廊前停步,示意玉狄远流稍候,红衣女子往内通传:“云姐姐、月姐姐,有二位公子想与香姑娘品茶赏花。”
      远流微觉诧异,这楼内行来浑不似寻常青楼,多老鸨龟奴俗艳流莺厮缠,虽是风月场所,也只热闹而不喧嚣,风流而不淫靡,让他很有好感。
      刚才惊见那堪比天人的乐手罗生,远流就奇怪这样的人让他见之难忘,怎么这楼里诸人虽对他多有倾慕,却看来也很是随便,完全没有排场派头可言。加上玉狄一说要见遗香,二女便施施然引他们来此,丝毫不见为难之意,远流更觉得这里竟难得地十分随意自由,少有那些规矩门槛之类。心里更多了好感。
      怎么到了这里,倒神神秘秘,做起姿态,讲起规矩来了?廊上便要通传,架子很大啊。
      远流一径想着,倒非对烟花女子或这遗香有轻慢之意,只是向来厌恶规矩之类约束,一旦碰着了,便很是不以为然。
      似乎现在时辰尚早,连这香姑娘也未曾想有风雅客前来求见,隔了一会才听得内里传出一声问话:“不知二位公子名讳?”
      不等红绿二女询问,玉狄朝内欠身施礼:“在下衡玉狄,月前有幸与香姑娘琴笛合奏,念念不忘之下,今日特带在下好友仇远流公子拜见。”
      “原来是玉笛公子,快请进,香姑娘早说过,若是玉笛公子大驾光临,不必通传,尽可入内相见。”
      玉狄面露喜色,但显然早已料倒,笑问:“荣幸之至,但不知我这为朋友,可是也一道见香姑娘?”
      “玉狄公子何出此言?你得姑娘青睐自是你的事,你的朋友初次来见,自然要和当初玉笛公子初次一样,要考试的。”里间传出另一个声音,听来早有准备。
      玉狄还待说什么,却被远流抢了先。
      他一笑朗声:“美人在里,自当尽设关卡以择英才。远流不才,也想一试,还望姑娘赐教。”
      话落四周却是一静,玉狄看他一眼,展笑迈步,口中说着“如此,玉狄便先叨扰了”,向廊头月门走去。
      玉狄进门后,方才要远流留下待考的声音再度响起,正是云月二姬中的云姬:“仇公子,风月中人,所执无非自负风雅之事,敢问琴棋书画诗酒花七道,公子精于几道?”
      “不敢。”远流反问,“不知姑娘这七道,怎生考法?”
      “琴为音律,棋为谋略,两者自当恭请公子一展长才。书却有二层,一是书法,二却是圣贤书,要看看公子是否博闻强记了。”云姬缓缓道来,声音柔婉,“这画诗酒都是即兴之趣,花嘛,便是要瞧瞧公子的眼力与喜好了。”
      远流闻言也不迟疑,道:“这琴棋画酒花,还有书法都太费时间,我欲见香姑娘之心急迫,怕时久心焦。”
      他说到这里一顿,那云姬在内听得,又气又笑,这小子好生狡猾,一句耽误时间,不是只剩得诗书两样?要是真遂了他的意岂不端的是便宜了他!
      云姬刚要说话,远流就又开了口:“圣人也说:术业有专攻,倘若一人真于书于诗上极有造诣,就算他音律棋画全不通,我想他也不失为一个纵情随性不顾世俗礼法的大才子。相信香姑娘也有识人之眼惜才之心,断然不会吹毛求疵斤斤计较吧。”
      这、这臭小子!云姬心怒:难不成我家香姑娘考考你音画棋酒就是有意刁难不识大体还兼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你这仇大才子了?
      待要想些什么话好好驳他一驳,却听内室里遗香与玉狄的说笑都停了。
      “香姑娘,你看这……”
      “罢了,”遗香一笑而过,“就依仇公子所言,讨教一下仇公子的诗才强记吧。”
      啊,竟然……
      云姬心有不甘,她隔了纱缦瞧见远流身着素衣,不同于衡玉狄华衣美袍,腰间一把长剑也很是普通。长相为轻纱所掩看不真切,不过看他长发随手束于脑后,一副浪子侠客,想来容貌也不见的怎样惊人吧。
      当下冲口便道:“看仇公子少年侠客,既然到得此地便是自认风流了,就请公子以侠士风流为主题咏诵一首,但这天下文人只要稍读诗书的便能作上几首五七之言,今日公子入得风月地,还请或词或曲选一而作了。”
      “如此甚好。”
      云姬轻笑:“至于时限嘛,就请公子移步入前厅,过回廊入得月门之时,便请让云儿赏奇文慕高才。”
      “那远流便过来了。”
      不多话,远流举步前行,步履平稳,不见拖沓,也不见急迫。
      恰巧十步,踏入门槛。
      门边云月二姬迎上前去,云姬有心瞧清楚此人看看他怎么出丑,看了一眼,却定住眼睛,转不开了。
      远流看了二人,各予一笑,并不施礼。
      云月二人同时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云姬一反刚才抢话之态闭口不言,月姬只好开口:“请公子赋词。”
      远流点头,把云月二姬看了两眼,笑一笑,才琅然道:
      “斗剑酣天降重楼,射日懒狂凤歌休。渊狭龙舞迟,风住鸿翼瘦。
      意疏疏醉说风流!舞殿冷袖莫非秋,何尝闻隙驹叹愁?”

      好一个狂放姿态,好一副不羁心肠。
      这人就算经得沧桑,也怕是疏狂不改,放诞依然,纵酒啸歌只尽兴吧?

      一时无声。
      远流侧耳,鼻息嗅得一丝幽香,似浓又淡,似热还冷,似有似无,只缭绕不去。好象当日邱师兄请的那壶酒,让他为之一醉。
      远流只入得前厅,此处桌椅杯栈俱全,书画琴剑在挂,不似花魁香闺倒似世家之地。左侧门扉轻掩,屏风小遮,当是遗香玉狄所在。
      只听里间三声击掌,脆而豪爽,想是玉狄为之。
      “公子好文采。”这却是月姬说话了,“那么接下来,我与云姬二人便要失礼考考公子是否博闻强记了。”
      远流偏了头,笑嘻嘻:“怎么考法?”
      云姬答道:“也不问难公子,天下之书只取这圣贤书四书五经,从中抽取一章半句,请公子接出下句,并指出处即可。”
      远流颔首,左右一看,走两步拿了把椅子径自坐下:“这法子是好,也不多费时间,这人是不是真有高才深学,修养如何也一察即知,妙极!”
      云月相视一眼,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月姬只好说:“公子准备好了,我便取书来考。”
      “不必。”远流抬手,竟然阻住她,“此法虽妙,却是不必考了。”
      云月瞠目。
      “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从小懒惰迨情,好逸恶劳,从不念书受学。四书五经当然是圣贤,我却是一字一句也不曾读过。二位要考,也只是空考一场,不过看个笑话罢了。”
      云月二人这次是真听傻了。
      “你说你没念过书?”
      “那你刚才作的是什么?难道是前人所——”
      远流嗤笑:“我只不爱四书五经,二位怎么就说我从未读书?我虽然不读圣贤,却不见得无品无德,做那窃人词句的下作事。刚才的自然还是我自己的。”
      “那公子这是?”
      云姬不等月姬问完,抢道:“只说这天下读书人,便没有听过念书却不念四书五经的,却不知公子念的是什么书?修的什么身?一身品行道德何来?”
      她问的无礼,自然是想起远流猖狂心下愤怒,但她问着问着看了远流一眼又赶紧把头低下去了。
      “天下之书,除去四书,自然多为杜撰,所以大家说话总爱引经据典旁征博引说明自己多么有才华说的多么有道理,间接说明自己也德行高超人为圣贤了。”
      远流站起笑言:“其实前人所说真假我们从何而知,难道只因为他们生在我之前所说所做便是对的?难道因为大家都这么说,假的便成真了?难道大家都这么做我便要那么做?难道一个人熟读四书五经就道德高尚,不读就下流无耻或根本尚未开化?”
      他说到此话锋一转:“我倒要无礼问一句,遗香姑娘在此考察骚人诗书,考才情也罢,考四书五经却到底考什么?考记性还是德行?考记性自然多的是方法,何必非要四书?况且记性和才情关联不大吧?如果是考德行,姑娘又何必在此处考!那被考之人又何必来此!”
      最后两句,端的是卤莽轻慢之极了。
      云月二人怒上心头,待要骂他,只见他拱手,大大方方行了一礼。
      “远流不才,不配一睹遗香姑娘芳容,就此告辞。”
      说罢起身便走,步伐之快,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远流!”
      里间衡玉狄叫他不住,只得向遗香匆匆别过,追了出去。

      都走得远了,云月二姬方到内室前请示。遗香叫她们自行退下,听声音却是笑着的。

      “你也出来吧。”
      屋内一人华服坠地,青丝高束,粉面红唇,黛眉如烟,乌目欺夜。顾盼之间神韵流动,眼角眉梢俱是妩媚,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真真一个倾城绝世佳人,不是遗香是谁?
      她话音落地,有人从屏风后帷幔中踱步二出,宝蓝衣钐,冷眉峻眼,风姿比之遗香不见逊色,然自有独到气势,却正是先前技惊仇、衡二人的乐者罗生。
      罗生竟一直在此,大名鼎鼎的玉笛公子落座此处居然不曾发觉。
      遗香瞟他一眼:“这两人如何?”
      罗生不动声色:“玉笛公子,盛名之下,果然有过人之处。”
      遗香点头,沉吟半晌,一笑:“那仇公子呢?刁钻古怪,离经叛道,我看倒很有些意思。不知什么来头?”
      罗生不答,看了看遗香,冷笑出声。
      “怎么?”
      “你阅人无数,怎么看不出此人不过小施伎俩,要引你注意而已。”
      遗香奇道:“怎么说?”
      罗生抬手慢慢理着自己的衣襟:“你当真以为他不读四书五经,灵机应变,歪才极高,少年心性容易掌握?你忘了先前琴棋书画诗酒花可是他自己选的诗书二者,还特地去掉浪费时间的书法,单要你考他博闻强记。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不知四书五经是肯定会被问到的。他选了这题又反悔不做。分明是要以与众不同打动你,让你生生记得他!”
      遗香听了,心下琢磨,却是越想越笑了起来。
      “哦,这样说来,他果然与众不同。不过。”遗香看看罗生,“我记得他自是不怪,难为你这冷人,怎么也就‘生生记得他’了呢?”
      罗生蓦然回首,看着遗香,眼光一丝丝透过去,见遗香嫣然生笑,竟长眉一挑,嘴边似笑非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四书五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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