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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孤 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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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年关,新年将至。
正月里来,王府各处便一片繁忙之相,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各房各院,办年货,置新裳,猛扎猛闹,好象都要乘这几日全数办完似的,整个王府大概仍能安静如昔的便是这后院深处的远山阁了。
小昭也不觉得什么,新年年年过,每次她还不是一个人,虽然偶有感怀,可是这种日子过惯了便也习以为常。
今日已是大年初三,她却仍双手捧书,独自坐在阁中,案边伴了一盆蜜饯,那是燕王在大年初一时叫马和送过来的,还有其他许多零嘴,小昭也只挑了这一款,端到阁里,权当无聊之时打发时间。
小昭从马和那里得知,今晚王府大宴宾客,全北平的高官巨贾,名流显贵都会被请到府中。
燕王分封北平,执掌兵马要权,本身又是亲王之身,在地方上就是第一人。每逢新春佳节,王府都会广发请贴,于初三设宴。明里是代表朝廷慰劳各方官员,暗里却是提供一个让各方大员相聚一堂上下活络的机会,毕竟有些事,是只有在台面上才能办的。
所以新年一到,燕王就开始忙,忙到已经好几天没有踏足这远山阁了。
小昭也不以为杵,一个人在阁中自娱自乐。
近酉时,阿春却来了。一进门就抱怨:“小昭,过年哎!居然还能一个人在这里看书。”
小昭笑着也不理她,只是把蜜饯往她面前一推,便埋头继续看她的书。
忽然眼前一空,手里的书被阿春一把夺了过去。“我的小姑奶奶,这种日子还装什么清闲?”
有点哭笑不得,伸手便要去抢回来,“你玩你的便是了,做什么来恼我?”
阿春把书藏在身后,窃笑着神秘兮兮地附身过来:“我听说,今儿个府上大宴,多请了一个杂耍班子,从四川来的,可不多见哦!”
“哦。”还是平静无波
“班子里还带了一头黑熊,平时见都没见过的。”
“是吗?”抬了眼,兴奋之情一闪而过。
“还听说那黑熊能钻火圈,能踢标枪,能…………。”
“去看看……。”终于抵不住诱惑,居然跑的比阿春还快。
“呵呵……,就知道你会心动。”阿春一扔书,得意地跟在身后笑。
和阿春两人手牵手,出了小院,九转十八弯的一路向前去。今年大宴设在兰台院,兰台院四周一圈回廊,筵席便摆在廊中,沿着廊再设了火盆,碳火烈烈。虽是一年中最冷时节,坐在这回廊之上却也只觉暖意融融。而院子中间则是一大片空地,专供伶人唱戏,又可观赏杂耍。
两人向着那片人声鼎沸之地而去,一路上只见仆佣穿梭,来来往往,大都也是一脸喜气,听到擦肩而过的两个小丫头正低笑着说刚才那节目怎样怎样精彩,阿春对身边的小昭呵呵一笑,更是拉了她,脚步不停向着那兰台院而去。
到外面来走走,见各处楹檐,张灯结彩,整个王府一片热闹大红,近里远处也是人人欢声笑语,小昭也有了过节的感觉,心下高兴,便跟着阿春加快脚步而去。
来到兰台院,内里喝彩声一阵阵传出,好不热闹。院门口却有仆人守着,进不去。
小昭四周一看,调皮地一眨眼,拉了阿春向右边的墙根走去。两人凑着墙上的泥塑漏窗向内张望。
只见内里中间空地上,杂耍艺人已经一众摆开架势,正在那里顶着碗来回走动,还不时将碗一个个往上添。引得周遭众人一致叫好。小昭从来没有看过杂耍,这下瞧了也是心下欢喜,眨着大眼,四周看了找那黑熊,却没找到,许是还没有牵出来。
再看回廊上,堪堪一圈,几十桌圆台铺就,桌上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不一而足。每桌坐了七八人,大都玉袍锦带,官腔十足,身后仆人林立,穷穷加起来只怕要好几百人,真是好大的排场。
小昭再把眼光移向回廊正中主桌处看了,便见一紫色身影端坐,不是那燕王是谁。只见他身着一袭正式官服,头上戴着明珠高冠,那服制衬得他人更是高雅不凡,坐在那里举止翩翩,庸中佼佼,而让小昭无法忽略的却是那俊雅中透出的一股睥睨天下万事尽在掌握的王者气度,这样的燕王,忽然让小昭觉得陌生,这男子便是平时与她争辩史籍,甚至会辩到象小孩子吵架那般的燕王吗?
小昭愣愣地看着,心中却有不小的冲击,此时在座众人喝了一声彩,她也只是晃若未闻。
那边厢忽然横里一只纤纤玉手搭上了燕王的臂膀,小昭跟着他一起转过头去,只见他身边还坐了一个女子,一身亮丽的红,但那华贵的衣着却不及她明眸浩齿的娇艳,柔媚的眼波婉转,俱是看向他,两人低头说着话,亲密的气氛缭绕,竟是不容有人打扰般。片刻过后,燕王忽然停了话对她一笑,她也回了一笑,这般默契,就是瞎了眼也看的出来。
阿春凑了过来说:“瞧,那个是燕王妃,你还没见过吧。”
小昭忽然转过头,拍了拍阿春的手:“阁里门窗都没关,我先回去了。”便离开两人站着的窗旁要走。
阿春一把拉住她,气急道:“你说什么呀,黑熊还没出来呢就走?”
小昭只是淡淡对她一笑:“你看吧,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着摆脱了她的手,独留阿春在后面叫着挽留,只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日他说:“你当了尼姑,那我要怎么办?难道去当和尚?”
后来又说:“你现下是丫头,以后可不是了。”
言尤在耳,记得分明。
身具玲珑剔透之心,那日他所说的话如何不懂,可是心下明白,在他面前却只是装傻。
自从得知他真实身份以来,很多东西,她有,却不敢放。
她不是无知丫头,两年来虽身在深阁,但不代表对那些世事常理都一无所知。
他曾经款款软语:“如以前一般就好。”
可是她心中犹如明镜般清楚,她真正不在意身份,能言语肆无忌惮,平辈相交,倾心爱慕的是那个寒冬深夜冒雨前来,她一睁开朦胧睡眼便已站在面前温文含笑的清俊男子,而不是刚才所见盛大席宴上这个身边有如花美娟相伴,睥睨天下群豪的燕王爷。
只是那夜雨蒙蒙是假,这宴席灼灼才是真。真真假假之间,她的心她的情却无甚着落了。
小昭走在亭廊之上,自嘲一笑,真是应该感谢阿春,若不是今夜离开了那小院,出来看看这外面的真实,她还要在心中作茧自缚多久?是不是仍要看了听了,却阻止自己不要去想,继续蒙蔽于那一隅阁楼?
看廊上人来人往,看周遭一片喜气,看眼前白雪翻飞,却直直到不了心底。
走过了竹林,印入眼帘的是自己已住了两年的远山阁,那般熟悉与陌生,在漆黑夜色中,苍茫独立。
眼一闭,猛然回头,转身之间,雪花飞舞,此时此刻,心头一阵厌恶,竟是不愿再多看那楼宇一眼。
湖中沙渚,也被漫漫白雪覆盖。湖边一大石上,她坐在那里,四周静谧,穆夜的黑衬着天际的一轮明月,月光照耀,泛着雪地一片的白。
很冷,寒气直透心底,可这正是她目前所需。只有远离那繁华世界,孤身一人坐在这霜冷湖畔,头脑里的声音才能清晰犹如皎月,锐利犹如利箭。
她只是一个丫头,但是不代表她没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可是一个丫头的幸福是什么?给他做妾,从此依附于他便是她的幸福吗?
不,她很清楚这不是她要的。
紧靠着大石,数枝白梅,傲霜斗雪,晶莹的花瓣与天上明月遥遥相对,伸出手去,摘了一朵,在鼻间闻了,孤梅清绝,气韵翩然。放了手,任那花瓣从指间落下,飘到湖中,却不见涟漪,那湖面竟已结冰。
脸上扬起一抹孤傲的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但弱水冻结之时———她宁愿一瓢不取。
他已经看她坐在那里多时了,看那花瓣从她手里掉落,落进湖中,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可是醉了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醉,那现下他承认了,是不是代表其实他没醉?
万花丛中飘身过,见过多少绝色女子,可是当他模模糊糊在这王府后院乱闯之际,还是被远处坐在湖边的那一点绿色吸引。月光寥寥,凄清淡淡,他知道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女子,可是印在他心底的却是孤绝的一缕幽魂。
站得太远,看不清楚,他心下想着,摇晃着脚步,绕着廊向那抹幽魂掠去,好似惶急,怕一不入眼,那身影便只是自己的臆想,转瞬即逝。
悄声来到湖边,一抹清香传来,香影寂寂,却只化作幽幽一声叹息,传入耳里。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掠过身型,伸出手去,一把将那抹幽魂抱了满怀,控制不住的低头吻去。
小昭看着落花,一片寂寥缠绕不开,可叹弱水能不取,可是覆水却难收。
正想着,身后忽有浓烈酒味扑鼻而来,回头间,却被一股猛烈的力道拉进陌生的怀里,一抬头,唇便被狂山倒海般吻住。这一吓直把她吓得肝胆具裂,忙用足全身力气去推,怎奈那人臂如泰山,竟是撼不动分毫,反被抓得更紧,想要开口呼人,却口刚开,舌便张狂地伸了进来,缠着她,撵转挑压不肯稍松,唇齿间俱是那人气息,夹杂着酒气,竟让小昭眼前发黑,呼吸艰涩不畅起来。
他一吻之下只觉唇中一片清冽,竟是滋味大好,唇离了口,却是向着那细致的白颈而去,光滑细腻的肌肤缠绕着花香馥郁,让他下身没来由的一股炙热直串而上,忍不住便要将怀中之人扑倒。
小昭脑中昏晕,迷迷糊糊间转醒过来,见自己仍是被紧紧抱住,那男人头却一路沿着领口向下吻去,惊惧之下连忙大声呼救。
遽然的呼喊回荡在空气中,他忽然有片刻清醒,再抬眼,看向怀中这张清秀绝尘的脸有一丝恍惚,竟不知此刻他究竟在干什么?
两人一打照面,小昭简直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般狂徒,捉了女子便吻,狠狠看过去,却只见那人眼底漆黑犹如夜色,内里却一片迷醉。
感觉到抱着她的手臂稍松,忙用尽全力挣扎,终于脱了身,转身便逃,还没跑出两步,手腕一紧,又被后面的男人拖了回来。她心中惧怕不已,回头一口咬在他手上,口下狠劣,立刻鼻间血腥萦绕。
那男人吃痛,恍恍惚惚中一掌拍出去,却是重重打在她身上,那身子便象断了线的风筝,向湖中跌去。立时湖面冰片碎裂,嘎吱之声传来,直刺进他大脑,这一吓才真正清醒过来。